與父親共舞

寒山茶譯

在我大概三歲時的一天，父親下班回到家，一把將我摟在懷里，就圍著桌子開始跳舞。母親笑著說，飯都要涼了。但父親說：“她剛好能跟上舞蹈的節拍，飯可以等會兒再吃。”那天晚上，他教我跳波爾卡舞、華爾茲舞，還教我跳狐步舞。我們跳完舞才吃飯。

那些年我們經常跳舞。在我五歲時，父親教我跳《舞到布法羅》。父親每次進入舞池之后，都會與舞廳里的所有人跳舞，與在場的女士們旋轉，甚至還包括士兵。我們都為父親歡呼、鼓掌，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舞者。

我十五歲那年的一個晚上，或許由于青春期的多愁善感，我非常悲傷、失落。父親拿出一沓唱片，非要我跟他跳舞。

“來吧，”他說，“讓我們把憂傷趕走吧！”我沒理他，獨自承受著痛苦。他走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跳下椅子，對他吼道：“別碰我！別碰我！我討厭和你跳舞！”我看到了他臉上受傷的表情，但話已出口，我無法收回。我痛哭著跑回了房間。

從那之后，我再也沒和父親跳過舞。我有了其他的舞伴，而父親總是會穿著法蘭絨睡衣，坐在他最喜歡的椅子上，等我回家。有時等我回來時，他已經睡著了。我便把他叫醒，告訴他：“你既然這么累，就該早點去睡覺。”

他總是會說：“不，我不累。我在等你呢。”然后，我們就鎖上房門，各自去睡了。在我上高中和大學的那幾年里，盡管我脫離父親，自己出去跳舞，但是父親仍會一直等我回家。

在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不久的一個晚上，母親打電話告訴我父親病了：“是心臟的問題。你現在不要過來，480多千米太遠了，你父親會生氣的。我們只能等著，有什么事我會告訴你。”

檢查結果顯示，父親的壓力有些過重，不過合理的飲食使他恢復了健康。只是還有一些小毛病，背部椎間盤的問題，心臟的其他問題，白內障需移植晶體。但是，他從未停止跳舞。

父親退休后，我們更改了回家的行程計劃，又聚在了一起。每次見面，我們都要相互擁抱、親吻。但是，父親從未讓我陪他跳舞。他和外孫女們跳舞。我的女兒們還不識字時就知道怎么跳華爾茲舞。“一、二、三，一、二、三，”父親總是數著舞步，“能來和我跳支華爾茲舞嗎？”

有時候我希望父親對我說出這句話，這時我心里會感到很痛。但是，我知道父親在等我的道歉，而我總是很難找到恰當的詞語。

隨著父母結婚五十周年紀念日的到來，我的兄弟們和我計劃好了為他們舉辦一次舞會。晚餐過后，樂隊開始演奏，父母步入了舞池。客人們都站了起來，一起為這對金婚夫婦喝彩。父親開始和他的外孫女們跳舞，樂隊演奏起了《啤酒桶波爾卡》。

我知道最佳時機來了。我知道讓父親再次和我跳舞之前，我需要說些什么話了。我穿過人群，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對不起。”我說，帶著一種哽咽的感覺，“我想這是我的舞曲。”

父親呆了一樣站在那里。我們都注視著對方，思緒飛回到我十五歲的那個夜晚。我用略帶顫抖的聲音唱道：“讓我們把憂傷趕走吧！”父親彎彎腰，說：“噢，當然。我一直都在等你。”

說完，他大笑起來。我們挽著彼此的胳膊，停了一下，以便跟上舞曲的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