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高考

李永興

1987年5月，我順利通過高考預考，于是加緊備戰高考。經過一個多月的緊張復習，終于迎來了那個“黑色七月”（編者注：20世紀80年代的高考在7月舉行。考生正式參加高考前要參加預考，預考通過才有資格參加高考）。

我就讀于湖南省沅江市四中（以下簡稱四中），高考考點設在湖南省沅江市二中（以下簡稱二中），考試期間要自帶鋪蓋住二中學生宿舍。考前兩天放假，我回了一趟家。

母親一見到我回家，就趕緊去買肉、買米粉，準備做我愛吃的豬肉燉粉條。那頓晚餐，對我家來說，相當于過年過節，很豐盛。弟弟們看到那豬肉燉粉條，幾雙筷子便一齊往碗里伸。父親看到后，將筷子往烏黑的桌子上使勁敲，瞪著眼睛，說：“不懂事的家伙，你們在家有得吃，哥哥在學校讀書很辛苦，讓他多吃點。”弟弟們的筷子于是悻悻地縮回了，只是那幾雙眼睛還緊緊地盯著碗里。

我看到這情景，眼睛漸漸濕潤了。家里難得吃一次豬肉燉粉條，平常，從地里收獲的芝麻、菜籽，家里的雞蛋、鴨蛋，弟弟們到田里抓的泥鰍、鱔魚，等等，都用來變錢供家用，同時供我讀書。別說吃肉，家里就連蔬菜也很少吃。一年到頭，家人總有幾個月要吃沒油的“紅鍋子”。

第二天早上，我睡到七點多才起床。母親趁父親帶著弟弟們下地勞作去了，做了一碗面條端來，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崽，吃吧，放了豬油的。昨天買了肉，煎油時，媽特意留了點。”我有些哽咽，問面條是從哪里來的。母親說：“你爸爸昨晚找你叔叔借的。”我扒開面條，見里面藏著兩個荷包蛋。我要夾一個給母親吃，母親卻生氣了，說：“傻小子，兩個蛋就是一百分嘛，祝你高考每門都打一百分！”

接著，母親從衣柜里掏出一把鈔票，有拾圓的、伍圓的、壹圓的，還有一些角票。母親把鈔票往我衣服口袋里塞，說：“我們積攢了60多塊錢，昨晚你爸爸找親戚朋友借了一些，湊夠了100塊。我跟你爸爸商量了，你參加高考就不要帶鋪蓋去住學生宿舍了，學生宿舍蚊子多。你到二中附近去下一個旅社，條件好，睡得香，考得好。”

我知道那些錢來之不易，執意要去住學生宿舍。母親眼淚都急出來了，罵我不聽話，硬將那把沉甸甸的鈔票塞到我的口袋里。

那年夏天，酷熱難耐。7月6日中午，我班上60多名師生擠在一輛公交車上去考場，我的汗水流到你的身上，你的汗水流到我的身上，和車內車外飛揚的塵土攪拌在一起，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抵達二中考點時，個個都“面目全非”了。

下車后，我便和班上一個同學合租了一間房子。房子不僅離學校近，整潔、舒適，有蚊帳，還有風扇。晚上，我們開著風扇睡覺。涼風習習，又沒有蚊子侵擾，我很快就入睡了，做的夢很甜、很香——恍惚之中，我家上空飄著一朵金黃色的云，屋邊的棗樹上有好多喜鵲在嘰嘰喳喳地叫，母親和父親在門口爭著看重點大學錄取通知書，弟弟們圍在旁邊看，鄰居家那條黃狗也來湊熱鬧，搖著尾巴在人群中穿來穿去……

然而，令母親和我都沒想到的是，那一晚雖然睡得舒服，第二天起來，我卻兩眼發昏，頭重腳輕，或許加上那兩天吃得太好，我的肚子咕咕作響。很明顯，我感冒了。

7月7日第一堂考語文時，我雖然拉了兩次肚子，還是把題目做完了。下考后，我渾身乏力，冒虛汗，于是急忙跑到醫院打點滴。

那天下午，考地理。地理是我除語文之外的第二大擅長科目。可是，我的頭還是暈暈的，錯將“中國能源結構圖”看成“世界能源結構圖”，于是6分盡失。結果，我的地理只得了86分。

7月8日的數學考試，我不是看錯了數據，就是把橫坐標看成了縱坐標，一連做錯了好幾道基礎題。最后，我的數學只得了69分，低于平均線10多分。

巧合的是，7月9日的英語、政治考完時，我的感冒也好了。

時乎！運乎！命乎！

本科，我肯定考不上了。7月28日，高考成績出來了，結果如我所料，我只上了大專線。后來，我被錄取到了一所師專，讀漢語言文學專業。

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父母笑得好燦爛，弟弟們快樂得活蹦亂跳，將消息擴散到各家各戶。我是隊里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祝賀的人絡繹不絕，擠滿了我家的茅草房。父母神采飛揚，把腰桿挺得筆直，忙著泡茶。

只是熱鬧過后，我卻偷偷地哭了。最小的弟弟用充滿疑惑的眼神問我：“哥，你考上了大學，吃國家糧了，不用種田噠。吃國家糧就是天天有肉吃吧，你怎么還哭呢，”父親說：“做老師蠻好的呀。”

母親似乎知道我為什么哭，說：“沒考好沒事啊，大家都想吃這口唐僧肉，哪有那么容易啊。那些沒考上的學生，不也要過日子嗎，老師也要人當，將來你把學生教好了，也算功德圓滿啦。”

不知是受母親的影響，還是自己想通什么了，聽母親那么說，我似乎覺得自己的人生還有許多可能。自從進入大學的那天起，我就發奮讀書。大學期間，我多次被評為“三好學生”和“優秀學生干部”。1990年，我作為優秀畢業生被分配到四中。

近30年來，我總將我高考失敗的教訓作為卵石，鋪就學生通往成功的道路。我時常告誡我的學生：“即使生長在貧瘠的土地里，也要把自己綻放成一朵最艷麗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