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 青/圖
“古人說:‘師者,人之模范也。’在學生眼里,老師是‘吐辭為經、舉足為法’,一言一行都給學生以極大影響。教師思想政治狀況具有很強的示范性。”這是2018年5月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大學師生座談會上講的話。
模范,本義是指制造器物時所用的模型,俗稱“模子”。清代文字學家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本部》中說:“模,法也。以木曰模,以金曰镕,以土曰型,以竹曰范,皆法也。”引申為值得人學習或取法的榜樣。
“師者,人之模范也”,語出西漢著名學者揚雄的《法言》之《學行》篇:“師哉!師哉!桐子之命也。務學不如務求師。師者,人之模范也。”“桐子”即“僮子”,晉人李軌注為“桐子,洞然未有所知時,制命于師也”。大意是,教師以能啟迪懵懂之人開智去愚、安身立命為本。努力為學,不如求師,教師是人們的模范。
通俗一點說,老師是什么?是做人的樣子、模子。學生跟著老師,首先是學做人,然后才是學知識。孩子像小樹,你怎么培養,他就怎么長。
最近我采訪了72歲的山東省民政廳退休干部王守琨先生,他自籌7萬元,給其恩師唐樂群出了雜文集,又自籌30萬元給老師拍了一個紀錄片。唐樂群老師有多大魅力,能讓學生為之付出這么多?兩千多年前,孔子去世,眾弟子相約為其守墓三年,而子貢守了六年。當今之世,竟然還有古風之人。
說起老師,王守琨多次潸然淚下。王守琨老家沂水,唐樂群是他在沂水五中上初中時的政治老師。兩人深厚感情的背后,是一段特殊經歷。王守琨才幾個月大時,父親參軍犧牲。7歲那年,母親改嫁,他成了孤兒。上了初中后,唐樂群對他愛之如子,讓他嘗到了父愛的滋味。1973年,有個被推薦上大學的機會,是唐老師力爭,才讓王守琨順利就讀。此后王守琨來到濟南,在山東省民政廳工作,唐老師也給予了悉心指導。
幾十年如一日,唐樂群和王守琨情同父子,王守琨每天都要跟老師聯系,問寒問暖。唐老師住院,王守琨像孩子一樣陪床。老師去世了,他又開始為弘揚老師的精神而奔走。
讓王守琨感動的,不僅僅是唐老師對他一個人好,而是對所有學生都好,他資助的學生不計其數。1964年春,張純菊同學由于營養不良患了肝炎休學在家,本來家里經濟拮據上學就難以維持的張純菊愁眉不展,唐老師得知后以“人民教師”的名字給張純菊寄去了30元錢,幫張家渡過了難關,張純菊的病也得到了及時治療。
唐樂群的學生解超先回憶,1966年2月,他母親身患嚴重心臟病,生活不能自理,父親只得放下農活在家看護。3月,母親病情繼續惡化,本來學習成績不錯的解超先,成績急劇下滑。“唐老師了解到情況后,把我叫到辦公室,給了我50塊錢,說,錢是人掙的,先救人要緊!無奈之下,我接受了。以后父母多次說,一定要記住唐老師的救命之恩。”當時的50塊錢,可不是小數,5口之家生活能維持半年。唐老師家庭并不富裕,妻子在壽光農村,為了掙工分養家糊口,大兒子被迫輟學,兩個女兒也沒撈著上學。有一年,唐老師過年回家都沒了盤纏。
《禮記·學記》有言:“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善教者,使人繼其志。”善于教育的人,他們的語言“約而達,微而臧,罕譬而喻”,具有一種感染力,使從學者繼其志向,傳其品格。唐樂群教育王守琨,王守琨以唐樂群為楷模,做人做事就有了唐樂群的影子。一個小細節足可以證明:唐樂群每天堅持讀書四小時,雷打不動,如有特殊事情沒讀,改天一定補上。王守琨也效仿,傳承著老師讀書“醫愚養心”的好習慣。
唐樂群是壽光人,益都師范畢業后,主動要求到山區從教,后來因工作突出,被提拔為副專員、山東農業機械化學院副院長,但他不改本色,多次跟組織提出要到教育一線去。王守琨說,唐老師剛去世時,作為學生,他有樸素的報恩思想,但隨著對老師越來越深入的了解,覺得有責任把老師的事跡傳揚出去,老師的精神是這個時代最需要的,老師是社會的良心。
一個好老師總是那么有魅力。84歲的朱德發先生是首屆國家級教學名師,1951年起,他先后教過小學生、大學生、碩士生、博士生,直到去世前不久還給博士生講課。2018年7月12日,朱德發病逝,其同事、朋友、學生紛紛哀悼,追憶他的師德師風。
山東大學特聘人文社科一級教授溫儒敏得悉朱德發去世的消息,連發兩條微博吊唁,他還把自己在2015年對朱德發先生和山師團隊寫的一篇文章貼在博客上,其中有這樣的話,山師這個現代文學團隊,現在已成為全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的重鎮,“我能鮮明地感覺到它的氣度、風格:在山師這里,比較少、或者說沒有‘名士氣’;比較少、或者說沒有‘才子氣’;也很少學術的‘玩票’或者自娛自樂的東西。這個團隊多數的學者,都是比較腳踏實地的,就像農民開墾一塊地,播下種子,勤勉地等待收獲。幾十年來,這個團隊給人感覺有一股向上的力,有學術的激情,也比較團結。這是令人羨慕的。朱德發先生可以說是山師這個現代文學團隊的一個代表,或者說核心。朱先生的人格、作風,顯然影響到這個團隊”。
被評為齊魯文化英才的賈振勇教授,就是這個團隊的一員,他的《郭沫若的〈女神〉與〈屈原〉》課,被批準為第七批國家精品視頻公開課,這是山師大第一次獲得國家高等教育教學改革與教學質量工程類國家項目。賈振勇從朱老師身上悟到了為師之道,并身體力行:“教師是一個需要講良心的職業。這種良心要體現講課精益求精、把講課升華成藝術、用生命投入。”
賈振勇是朱老師的碩士生,后來又成為他的第一個博士生。讀碩士時,他經常因為不服氣老師的觀點而與之爭執,導致同學們說他是挨“罵”最多的學生。讀博后,這種挨“罵”有增無減。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剛入學不久的一次課。“那次不知是我記錯時間還是朱老師記錯了,中午午休還沒醒,就被電話鈴聲驚醒,接起來一聽,他老人家劈頭蓋臉就說都幾點了還不來上課?那時住得近,我慌里慌張跑去時,朱老師書桌上已經堆好了上課討論的各種材料。為了誰記錯了時間,我們爭辯了一會兒。可沒幾分鐘,爭辯不知不覺就轉向了學術,圍繞各種熱點難題,我們相互‘較勁’。20年過去了,我依然清晰記得,開始上課時是艷陽高照,下課時已是夕陽西下,中間我們沒休息一分鐘,沒喝一口水。爭辯到最后,我們都有些精疲力竭。朱老師向來以不怒自威著稱,可是很多人不知道這‘威’的后面,是嚴格與認真,是寬容和鼓勵,是對學生敢于挑戰權威、奮力追求真理的啟發與引導,是對學生‘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的塑造與引領。他雖已離去,但他是真的依舊活在學生心中。”
經師易得,人師難求。也就是說,傳授知識的老師,容易碰到,而德才卓越的老師,很難得。《韓詩外傳》說:“行可以為儀表者,人之師也。”唐樂群、朱德發,就是人師的代表,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在影響著學生、塑造著學生、激勵著學生、感召著學生。他們以自身之光澤,點亮學生的心燈。他們離去了,學生還惦念著,因為他們善做“人師”,身正行端、靈魂透明。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唐樂群老師生前曾發表《說“為人師表”》的雜文,文中說:“不僅教師如此,一切教育者,諸如學生家長、黨政干部、文藝工作者等等,都有個‘為人師表’的問題。”我贊同唐老師的觀點。克己自律,為人模范,是每個人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