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玲玲
本期談一個常識性的問題——文學即人學。是的,這一人所皆知的口號于20世紀50年代提出時,錢谷融先生即反復申明過:這是一個常識。但常識的命運往往有兩種,一者被想當然地忽視,一者被過度闡釋,彎彎繞繞離了本初。近日與友人聊天,論及“文學何為”的話題,一師者指出,一切學問皆要通人情,我深以為然。我想,一個真正以文學為志業之人,必是思索“人學”奧秘的智者、體驗人生百味的仁者。
話雖如此,然環顧左右,這樣的智者和仁者往往身影難覓,而所謂的不通人情者則不在少數。說白了,這“通人情”的核心還在“人”,還是要回歸和落實到“人”的現實需要上來。通與不通,反映的是一個人對待生活的態度,是對“人”這一高級生命形態的理解力和感受力,因此,也是在日常生活中,最可見出一個人的“人情味兒”。一個真正把學問做活做透者,一定也是熱愛日常生活的人,他對世間萬物保有一顆孩童般的好奇心,正像魯迅先生說過的“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其實,檢視歷史,這一主張學問必“通情達理”的一脈依稀可見,赫然醒目者當數明代李贄的“人倫物理”一說。是時學界,道學流布,倫理人情被套上理想的光環,李贄倏然指出“吃飯穿衣,即人倫物理”,“學者只宜于倫理上識真空,不當于倫物上辨倫物,故曰:明于庶物,察于人情”。延至現代,則有周作人繼承衣缽,他推崇李贄,想必也是看重其“庶物”“人情”一說,因此,他把李贄看作了寂寞寒夜到訪的“風雨故人”,應是二人在精神上有著高度的契合。然而,比比我們今天的學術界,學術之人與學術之間深刻的內在聯系已面目模糊,很多學者,已失卻其通達本性,更有甚者,談起學問必正襟危坐、面目可怖,終了還把學問搞得云山霧罩,與這樣的“學者”晤對交談,其中軒輊,有如從時空隧道闖入現代的褒衣博帶的古人,空有一番熱忱,但精神距離,可謂遠矣。
如此說來,“人”的問題縱然是常識問題,但卻是一個關乎每個個體生命狀態和精神高度的大問題,張充和在評價沈從文時有八字箴言:“星斗其文,赤子其人”,今天我們學問中人,當以此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