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墨作品

我是青稞的孩子

后來才知道我也是你的孩子

吃罷母親的乳汁就開始大把吃你

吞下一粒粒青稞

我就一天天長大

以至于長成和你一樣的腰身

和你一樣的膚色

連羞怯時低頭的動作

和你一模一樣

大多時候我們用

拙樸的方言問寒問暖

我們相擁在高寒里吞吐風沙

咬牙活著倒下時我們抱緊泥土

也抱緊彼此

因為除了母親你是唯一知道我

痛感和淚點的親人

而此刻你弓腰守在地頭

等待鐮刀的樣子多像母親

拄著拐杖在村頭等我

夕陽里飄飛的炊煙

是你們共同的白發

如果如果不是二老的眼神

有點昏花就會看到

一個和你們一樣卑微的身影

在你們不遠的前方雙膝著地

掩面而泣

我只看到了空曠

這里曾經或許有一群馬

抑或一只花豹

因為從云頭傳來隆隆的

蹄聲和嘶鳴

此刻天空跳下來

把自己摔成藍色的碎片

紫色的花瓣啞然

羊群驚恐地奔向蒼穹

風依然很輕

鐵銹色的夕陽張開觸角時

一只麻鴨驚叫著飛起

明亮的叫聲在空中劃著弧線

掉進對面的草叢陰影彌漫開來

借著陰影把來自老屋的痛

摁進沼澤只剩下一副

柔軟的空曠而我正如一塊石頭

在空曠里一點一點沉沒

不僅僅是花朵

從高原，從七月的肩上，

一掛陽光色的瀑布瀉下來；

每一枚花骨朵，飛濺成晶亮的水花，

雄渾或者敦厚飛流直下。

懸掛的湖。蝴蝶和蜜蜂的漣漪。

璀璨的浪，一波一波地涌來；

最高的那一朵，以箭鏃的尖利，

刺破蒼穹。

一朵花里，盛滿高原的霸氣、浩氣，

還有戾氣和豪爽。

舉起陽光的時候，還會舉起悲傷，

不會隱藏黑暗，更不會，在想哭的時候高唱。

走近時，她還會講述六月的雪，

會露出雹雨過后的脊背，斷茬

泛著骨頭的白。你還來不及悲傷，

她已經一頭花鹿般躍過山岡。

藍天如海。白云是奔跑的雪豹。

那么，你還認為她，僅僅是一朵花嗎？

裂縫

有裂縫真好

有裂縫的地方就有東西可以進來

比如青草的綠比如花朵的紅

比如光線比如風比如火

此時厚實的云層開一條裂縫

天空是一口倒扣的熔爐

它把太陽和星星煉成的鋼水

從這條裂縫傾瀉下來

暗下來的群山和村莊

暗下來的十萬株青稞

圍著火塘談論一匹

剛剛從頭頂飛奔而去的花豹

只有我和那只灰喜鵲

等待有人喊著我們的乳名領回家

一聲高一聲低

一半火紅一半冰冷

作者簡介：向墨，土族。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土族》《青海湖》《雪蓮》等刊物。有作品入選《中國當代詩人》《中國當代愛情詩選》等。著有詩集《骨頭里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