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振東和他的鼎元錢莊

潘春華

抗戰勝利后，上海鬧市區位于南京路與四川路的交匯口處，有一家鼎元錢莊，1946 年開始籌建，上海解放后停業。在戰火紛飛的年代里，鼎元錢莊設在敵占區的一個秘密辦事處，承擔著攬財、攬物、接送人員、支援根據地的重大任務，曾為革命根據地及解放戰爭勝利作出過不小貢獻。可是，這個錢莊的創始者及老板卻鮮為人知，他就是與中國共產黨肝膽相照的愛國民主人士許振東先生。

投身抗日活動接受黨的培養教育

1914 年， 許振東出生于風景秀麗的江南古城鎮江，家中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二。他的父親從事長江航運工作，眼界比較開闊，家境也比較富足。年輕時的許振東不僅憎恨黑暗社會，喜愛讀書學習， 鉆研文化科技知識，為人也很正直，從不嫖賭，不吸煙喝酒。而且由于從小隨父親在長江跑船運時耳濡目染，加上有一段經營書店的經歷，因而學會了經營管理。他善于在生意場上與人交際，顯示出過人的營銷天賦。

抗戰初期的桂林，抗日救亡運動十分活躍。年輕的許振東西赴桂林廣西大學求學， 他邊讀書， 邊與人合作開辦了“桂林”“東江”兩家書店。在此期間，許振東認識了地下黨員徐雪寒、鄧克生， 并與他倆建立了深厚友誼。徐雪寒在桂林開辦新知書店， 鄧克生在辦寫讀出版社，他們是奉黨組織指示利用書店及出版社作掩護，在桂林從事抗日救亡工作。此時，許振東滿懷激情地投身抗日救亡運動，經常參加桂林地下黨組織的散發張貼抗日宣傳標語傳單、街頭抗日演講、印刷銷售進步書籍和刊物、組織學生抗日救亡隊等活動，接受了黨組織的培養與教育。

1940 年底， 桂林的政治環境開始惡化。按照李克農的部署，許振東先行離開桂林，撤到上海。隨后，鄧克生和他的姐姐鄧評、好友李仲融三人成立了黨小組， 經上海往蘇北根據地轉移。鄧克生三人在上海滯留了兩三個月，皆由許振東安排他們的食宿。那時，許振東與徐雪寒在上海籌辦習作出版社及印刷廠，鄧克生正抓緊修改《經濟學常識》，鄧評也在編寫《哲學常識》。

這兩本小冊子均以習作出版社名義印刷出版，出版資金由許振東一手資助，在左翼青年中頗有影響。

服從組織安排協助黨的地下斗爭

鄧克生等三人離開上海前夕，許振東正式向黨組織提出了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要求，并打算同鄧克生一道去蘇北新四軍抗日根據地，參加抗日斗爭。經過臨時黨組織的慎重研究，由鄧克生找許振東談話，要他“仍然以以前曾擔任過的錢莊經理身份留在上海，為黨做些工作，并掩護一些黨員，要比去根據地更為有利”。于是，許振東聽從了黨組織的安排，繼續留在上海，開始經營仁泰錢莊。之后，徐雪寒也對他提出要求：“不能參加民主黨派和民主運動，只能以工商者（資本家） 的身份參加社會活動。”從1941 年開始，許振東在上海成了共產黨內具有特殊組織關系但不是正式黨員的特殊人物。其組織關系由上海金融業地下黨的韓宏綽負責聯系，再轉給上海地下黨負責人唐若愚，單線取得聯系。

抗戰勝利后， 蔣介石挑起內戰，國統區強制使用法幣，嚴禁解放區發行的貨幣入境，到處設卡檢查，如被發現，不論數量多少，都會遭到追查、迫害。

蘇皖邊區政府為軍民采購必需物資， 為中共中央撥付在國統區工作的費用， 經常需要轉移大宗款項， 除用出口貿易換取外匯外， 只有秘密運送法幣或黃金。

為了克服不通匯兌又要按時、安全轉移款項的難題，徐雪寒首先到蘇北根據地的高郵與時任華中銀行第二分行行長的鄧克生研究，擬訂建立地下通匯線、打破敵人封鎖安全轉移資金的辦法。徐雪寒請鄧克生推薦“絕對可靠的”社會關系，以便在上海籌辦錢莊及商貿業務，建立上海交通站及其通匯線。鄧克生當即推薦了許振東。

慷慨接受任務建立地下黨通匯線

1946 年春節剛過， 徐雪寒便只身去上海找到許振東，住在許振東的家中，同他商談擬建立一條從蘇北到上海的地下金融與物資通道，以便于蘇北地區的經濟與外界交流，許振東當即接受了任務。

不久，許振東與其弟許介眉一同去高郵與鄧克生進行實地研究，陳國棟、徐雪寒接待了許振東，并指示為了粉碎敵人的經濟封鎖，迎接全國解放，從高郵到上海必須迅速建立一條地下通匯線。經商定，決定在高郵、揚州、鎮江、上海等處各設一個辦理有關匯兌業務的錢莊，資金由財委華中銀行與許振東主辦的上海仁泰錢莊各負擔50%，并明確設在解放區的錢莊由鄧克生負責，設在國統區的錢莊則由許振東總負責。

這條通匯線的主要任務，一是華中銀行通過高郵的益大錢莊與上述幾個錢莊進行匯兌、轉撥款項。國統區地下組織需款時， 可通過地下通匯線及時匯出， 如需在上海購買各種物資，也可通過此線匯款；二是作為華中銀行吞吐外匯的一條渠道，把華中銀行收到的國民黨發行的貨幣（法幣、關金券、金圓券等）

通過地下通匯線及時排出；三是作為人員秘密往來的交通線（對外以錢莊人員的往來關系面目出現）。

為不使錢物交接受阻，他們還議定在鎮江、揚州兩地之間的瓜洲開設久大五洋（百貨）店。該店的任務是中轉運送棉布、棉紗、紙張、西藥等軍需物資進入解放區。到解放戰爭時期，該店就專門為華中銀行、高郵益大錢莊運輸小麥等農產品到國統區進行銷售。若遇檢查或封江等緊急情況， 該店可用作應對處置，確保過往人員、財產、物資安全。

久大五洋（百貨）店實質上是黨的地下掩護點、交通站和物資轉運站，也是地下通匯線的組成部分。

1946 年6 月， 許振東在上海開始緊鑼密鼓籌建鼎元錢莊，辦公地點設在金陵東路79 號仁泰錢莊樓上。上海黨組織派地下黨員謝甲孚、陸鑒崖、陳秀椽等三人任錢莊襄理。股本金由華中銀行出資50%， 仁泰錢莊出資40%，社會招股10%。股本總額約為黃金800 兩。

1947 年3 月， 鼎元錢莊在上海四川路245 號正式掛牌營業。直至上海解放，許振東一直擔任錢莊經理總握錢莊全權。

鼎元錢莊營業不久， 許振東、徐雪寒又繼續布點，在高郵臨澤鎮設益大錢莊，由許振東的弟弟許介眉任經理，華中銀行第二分行指派汪華任副經理，會計楊玉清， 歸華中銀行直接領導；淮陰原有豐華錢莊，另再增設裕大錢莊；揚州設仁泰錢莊揚州分莊，經理殷永森；鎮江設大中錢莊，華中銀行指派許振東的哥哥許志遠任經理； 上海的仁泰錢莊，由許振東的另一個弟弟許培東任經理。各家錢莊全部以私營面貌設立，直接與上海的鼎元錢莊銜接，主要搞“外匯”業務（當時根據地把敵占區的貨幣叫“外幣”），從而形成了從解放區到揚州、鎮江、上海的地下通匯線。這條地下通匯線除了承擔金融任務，還作為中共人員秘密往來的地下交通線，一直堅持到上海解放。當時，蘇北根據地、鼎元錢莊及地下通匯線上知道此事的同志，習慣地稱它是“我們的第二條戰線”。

為黨籌集錢物傾力支援解放戰爭

此間，隨著鼎元錢莊業務開展，票據在市場上流通的數量劇增，錢莊通過票據交換、匯兌等金融服務，在解放區與國統區之間轉匯款項，有力打擊了國民黨的經濟封鎖。同時，錢莊還直接為解放區采購軍用物資，如利用業務聯系上的便利，曾一次采購30 多萬雙軍鞋運到解放區。許振東還把錢莊經營暗賬所盈余的900 兩黃金上繳黨組織，使華中銀行投資的本金全部收回。不久， 黨組織在香港創辦寶生銀行， 鼎元錢莊注入20%的股本。

夏衍和張爾華在香港成立大光明電影公司，鼎元錢莊投入260兩黃金。1948 年底，許振東再次將盈余的100 兩黃金上繳上海黨組織，他甚至放棄了自己應得的盈利，用于采購軍用膠鞋和搪瓷碗等急需物資，全部運抵東北戰場，解決了我軍急需，直接支持了解放戰爭。

在國民黨部隊大舉進攻解放區期間，交通斷絕，匯兌業務停止，精明的許振東立即通知將匯款結余全部購買黃金保存起來，以防國統區貨幣貶值。

與此同時，許振東還同徐雪寒同心協力，在上海創辦了聯豐花紗布公司、合眾進出口營業公司、建華貿易行、同慶錢莊、懋興土產出口商行等6 家企業，并在其中擔任常務董事、董事等職務， 利用鼎元錢莊的資金作調度， 支持6 家企業正常運營，籌集解放區急需的物資，為黨組織積累資金。此外，許振東還利用與國民黨上層人物及軍界打交道的機會，為黨搜集情報。

秘密安全接送身家性命在所不惜

按照華中局財經委和上海地下黨組織要求，鼎元錢莊還承擔接送黨的干部和進步人士秘密往來的任務。

從上海到蘇北解放區地下交通站的線路，通常是由上海乘火車、汽車或輪船在鎮江落腳，再由鎮江渡過長江至瓜洲，乘小船去高郵。當時，由許振東介紹經瓜洲進解放區的地下黨的干部有七、八位。由于組織紀律，許振東對他們的情況從不打聽，只是精心地安排好行程，防止出半點差錯。據他自己回憶，只需將客人安全送上去解放區的鞠家溝頭小船上就算完成任務了。后來許振東得知，第一批從這條地下通匯線上經過的有： 惲逸群（新中國成立后任上海《解放日報》社長、總編輯兼華東新聞出版局局長）、艾寒松（新中國成立后任江西省教育廳廳長、省委宣

傳部副部長等職）、樓適夷（新中國成立后任東北軍區后勤政治部宣傳部長，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社長、副總編輯）等三人。

此外，新中國成立后曾任上海市副市長的劉季平夫婦，也是從這條地下通匯線由上海進入蘇北根據地的。當時許振東因擔心劉季平夫婦去蘇北氣候冷，還特意為他倆購置了御寒衣服并給了足夠的盤纏。上海解放前夕，臧亦夫、鄧亭等革命青年，都是由許振東接待轉送到蘇北根據地的。

為了安全接送黨的干部和進步人士，不致引起特務們的注意，許振東沒有動用鼎元錢莊一分錢，甚至連仁泰的本錢也沒有動用，竭盡自家的積蓄，重金買下位于紹興路的一座私宅。為此，許振東的家也成了我黨在上海的一個秘密安全的落腳點、掩護地和轉運站。

許振東竭盡全力為黨工作，始終嚴守黨的地下工作的紀律和秘密， 即使到了和平年代，依然守口如瓶，對過去的這段歷史從不吐露半句。直到“文革”以后，他才以“個人簡歷”的形式，向所在單位的黨組織講明了這段經歷。

許振東的夫人陳志威，畢業于上海立信會計專科學校，是難得的賢內助，曾同許振東一道去過解放區。她服從組織安排留在上海， 并放棄外出工作的機會，全身心地協助丈夫及地下黨開展秘密工作，幫助許振東化解了許多危機。蘇北根據地來人，經常穿著比較土氣，容易引起敵特猜疑和注意，陳志威就把家里的衣服改了給他們穿。

在長期的危險環境中，陳志威變得十分機警。一次，她陪同根據地的人上街購物，在毛線店里，突然發現有人尾隨，便拽拽根據地來人的衣角， 使個眼色，帶著她離開毛線店，穿過幾個胡同，甩掉了尾巴。后來，她悄悄告訴根據地的這位同志，我們剛進去， 就有兩個男的跟了進來，鬼鬼祟祟的。哪有男人進毛線店的！ 平時，陳志威同樣承受著白色恐怖下的壓力， 卻不知疲倦、不計得失、不惜生命地為黨工作，迎來送往，讓來家中落腳的每一位黨內同志感到既安全又溫暖。

許振東的弟弟、上海仁泰錢莊經理許培東，不但是他的得力幫手，積極為地下黨組織籌集物資，也曾在家中掩護進步人士住宿。

一生支持革命黨的忠實真誠朋友

1949 年5 月27 日上海解放，鼎元錢莊地下斗爭的歷史使命勝利結束。不久，許振東收到戰友鄧克生從泰州郵來的一封信，信中寫道：“能夠這樣自由自在、毫無顧忌地寫信給你……老許，讓我們首先緊緊地握手一次吧！”鄧克生公開用“中國人民銀行蘇北分行” 的信箋與信封，字里行間充溢著革命熱情，往日的暗語、商界的套話，轉瞬間無影無蹤了。上海解放后，鼎元錢莊內大部分人員從事了新中國的金融工作，有的日后成了金融界的精英和骨干。

上世紀70 年代， 許振東在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的領導崗位上離休。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他曾多次回到家鄉鎮江以及瓜洲、揚州、高郵等地，說要到“出生地、故鄉看看”，“重游一下小時候待過的地方，看看那里的發展和變化”。許老畢生從事金融工作，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干部，但對人卻十分謙和，生活極其簡樸，客廳里永遠懸掛著珍愛的兩幅裝裱在鏡框里的墨寶，一幅是董必武的題字，一幅是郭沫若的題字。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們永遠記著那血雨腥風的歲月，也永不會忘記肝膽相照的老朋友。

2011 年歲末， 許振東在上海逝世，享年97 歲。許振東雖然終生未加入中國共產黨，卻一生支持黨的革命事業，為國家和人民做了大量有益工作，為革命根據地建設和解放戰爭全面勝利作出了卓越貢獻，是共產黨難得的忠實朋友。正如與許振東生前同生共死的戰友、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原貿易部部長徐雪寒所說：“黨在和許振東長期交往中，確認他政治進步積極支持黨的革命事業，經濟上廉潔清正，分文不入私囊，又精通金融業務，善于經營管理，所以委以重任。他也慷慨接受任務，身家性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