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頭骨

梁蕾

二十年懸案

威爾姆斯洛是屬于英格蘭西北部的柴郡的一座小城市，距離著名城市曼徹斯特只有十幾公里。三十多年前，這座小城里浮出了一樁離奇的謀殺案，案件主人公的人生故事要追溯到更早的20世紀50年代末，在那二十多年里，他數次占據了當地報紙的頭條。生活在這座小城的人們，至今仍會津津樂道地談起這樁案件。

1982年，時年57歲的彼得·雷恩-巴特從監獄里服刑期滿被釋放。近七年的牢獄生活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段痛苦的經歷，但雷恩-巴特卻仿佛卸下了一個沉重的負擔，在過去22年的時間里，他一直生活在一個更可怕的秘密中。隨著歲月的流逝，隨著監獄生涯的順利度過，他開始認為自己是安全的了。

1983年1月，一位名叫約翰·歐文的警探將雷恩-巴特帶到警局，雷恩-巴特已經松弛的神經再次繃緊了起來。果然，警探又一次調查關于1960年他的妻子瑪麗卡·費爾南德斯失蹤一事，他們懷疑，是雷恩-巴特殺害了她。

雷恩-巴特極力否認：“不，不，我們只在一起生活了幾個星期，她就走了。從那以后，我再沒見過她。”警方只好無奈地再次放了他，雖然這次他們得到了新的重量級線索，但是二十多年里，一直沒有發現尸體，令他們無法對雷恩-巴特實施逮捕。

當晚，雷恩-巴特卻再也難以入眠，他的回憶把他帶到了1960年他在威爾姆斯洛郊區的別墅中，在他眼前，面目扭曲的瑪麗卡、滿地的鮮血、荒蕪的草叢、野生動物橫行的臭水溝，走馬燈般晃動。隨后的幾個月里，他被忽明忽滅的火光、時隱時現的尖叫和縈繞不去的腐爛氣味折磨得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

5月13日，星期五，一名男子正用挖掘機清理著郊區住宅附近的腐殖土，就在距離雷恩-巴特當年所住的別墅不到300米的地方。在一堆堆的淤泥中，一坨黑乎乎的球狀物體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跳下車，撿起一根樹枝把它撥出淤泥，發現這好像是一個人的頭骨，上面居然還有一些頭發和一個眼球。

這名男子立刻報了警。初步測試表明，這是一名30歲至50歲的歐洲女性的頭骨，被埋在此處大約5至50年了。得到消息的警探約翰·歐文知道，這就是警方一直想要的突破。

但隨著頭骨的發現，雷恩-巴特終于堅持不住了，他對偵探說：“時間太長了，我以為我永遠不會被發現。”

互惠的假婚姻

雷恩-巴特的麻煩始于1959年，當時他在曼徹斯特機場工作，為英國海外航空公司做宣傳廣告。他是一名同性戀，但在當時的英格蘭，同性戀行為是一種刑事犯罪，可處以監禁的懲罰。雖然雷恩-巴特與同性伴侶極力保持著秘密來往，他的同性戀行為還是引起了雇主的注意，他被警告說，如果不停止，他將會被解雇。

1959年復活節，正為此事煩惱的雷恩-巴特在曼徹斯特的桑吉巴咖啡館遇見了瑪麗卡。關于瑪麗卡的真實身份，雷恩-巴特從來就沒搞清楚過。當二人相遇時，瑪麗卡已經32歲，是個漂亮的咖啡館服務員，名叫瑪麗卡·費爾南德斯。但是在另一個場合，她聲稱自己的名字叫“瑪麗亞·德·費爾南德斯·岡薩雷斯·德爾瓦雷斯”，職業是肖像畫家。她自稱是西班牙人，她那長長的黑發和橄欖色的皮膚顯然表明她有地中海血統。但是雷恩-巴特卻認為她是一個高級的愛爾蘭妓女，真正的名字叫瑪麗·伯德。

不過這一切并不重要。就像在敵方領土上的間諜一樣，雷恩-巴特需要為自己的同性戀身份找一個“掩護”，所以他在認識瑪麗卡兩個小時內就向她求婚了，這樣便可以解決他迫在眉睫的問題。他自己完全不否認，這是一場“權宜婚姻”。

毫無疑問，雙方都有所圖。雷恩-巴特可以保住他的工作和自由之身，而酷愛玩樂的瑪麗卡則能夠以航空公司員工家屬的身份，得到大量的廉價甚至免費的航空旅行。

三天后，他們通過特別許可，得到了結婚證書。在結婚證需要填的表格上，瑪麗卡稱她的父親名為“本杰明·門多薩·德·費爾南德斯”，但在后來的案件調查中，沒有查到叫這個名字的任何人。

當時二人并沒有舉行婚禮，所以雙方的家人沒有出現也便順理成章。不過他們的照片和他們旋風般的戀情故事登上了許多報紙的頭版。

然而，這段本來就沒有什么感情的婚姻也沒有什么浪漫可言。雙方建立在欺騙和各取所需的基礎上的婚姻如一紙合同，一經簽約，雙方各走各路。

雷恩-巴特很快就和一個年輕人建立起了伴侶關系，而瑪麗卡則在國外旅行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來又回到英國貝德福德市和一個印第安人住在一起。這種冷漠的婚姻也有它固有的矛盾，并很快達到了極限，瑪麗卡在1959年11月徹底搬離了她丈夫的家。

分手后，雷恩-巴特搬到了威爾姆斯洛城外索爾特斯利巷的希斯菲爾德別墅，與一個新男友生活在一起。1960年10月27日，星期四，一個鄰居在別墅附近看到了瑪麗卡，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被人見到。

瘋狂的同性戀人

1959年底，英格蘭柴郡威爾姆斯洛郊區的別墅中，34歲的彼得·雷恩-巴特開始與比他小十歲的年輕男友生活在一起。他的男朋友知道他已經有妻子，而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他也只好安然接受這樣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過了數月，某天下午，男朋友正在工作時接到了雷恩-巴特的電話，告訴他下班后不要回家，因為他的妻子來了，家里似乎有些麻煩。年輕的男朋友直到那天晚上才回去。雷恩-巴特神色如常，渾身能量滿滿的樣子，而別墅里也和男友那天清晨離開時一樣整潔。

雷恩-巴特告訴他，下午自己開車把妻子送到了威爾姆斯洛市，但她中途忽然說她遇到了一個熟人，然后下車后就不見了。雷恩-巴特一點也不在意，反正妻子總是玩消失，她現在的生活中也已經有了同居的男友照顧她。

雷恩-巴特的男友沒有絲毫懷疑，在他們的生活里，當然不需要這個女人。但是，不久后，警方開始調查瑪麗卡的失蹤，并懷疑雷恩-巴特謀殺了他的妻子，不過，由于并沒有發現瑪麗卡的尸體，對于警方的訊問，雷恩-巴特和他的男朋友的口供也沒什么破綻，最終也沒有立案。雖然，二人并不承認是伴侶的關系，但生活在一起的事實卻不脛而走。不知這位男朋友是否知道些什么，還是不堪忍受這種有壓力的生活，他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雷恩-巴特，后來也結婚了。

在威爾姆斯洛這樣的小城，這樣的事情立即像流言一樣在人群當中傳播開來。沒有人知道雷恩-巴特那段時間的心理活動，他從人們以及警方的視野中消失了。

不料，多年以后，雷恩-巴特再次出現在新聞當中。

1976年，一名14歲男孩被性侵，兩名男子襲擊了他，他們先是脫光他的衣服，又用鐵鏈把他鎖在了欄桿上，然后對他實施了性侵。經警方調查，性侵他的罪犯正是雷恩-巴特與他的同性伴侶。原來，離開家鄉的雷恩-巴特遠赴英格蘭南部的港口城市樸次茅斯經營起一家酒吧，與他新的同性伴侶生活在一起。在法庭上，人們對此惡劣的罪行強烈憤慨，法官將他們的犯罪描述為“令人作嘔”的行為，兩人因這一罪行被判處七年監禁。

這個案件，令遠在英格蘭西北的威爾姆斯洛警局的警探約翰·歐文注意到了雷恩-巴特，他翻出了當年瑪麗卡失蹤的案卷，一邊看著報紙上雷恩-巴特被捕時的照片，一邊用手指敲擊著卷宗里雷恩-巴特的照片，十幾年過去了，瑪麗卡仍然再也沒有出現過，她一定是已經遇害了。

與此同時，監獄里的雷恩-巴特與同性伴侶走上了不同的心路歷程。這次的被捕令雷恩-巴特惴惴不安，壓抑的獄中生活讓他忍不住對同伴傾吐起埋藏在心里的往事。

而他的小伙伴滿心想的卻是策劃更多的同性戀襲擊。

新案引出舊案

兩人都于20世紀80年代初在稍短于七年刑期時被提前釋放，這是英國的監獄因為人滿為患和政府難以承受高昂負擔而經常出現的情況。但二人出獄時間并不相同，出獄后也就自然而然地分道揚鑣了。雷恩-巴特似乎回到了他與這名伴侶結識前的低調生活，而另一個男人，則像著魔一般，打算實施他在監獄里設計出來的犯罪幻想。

沒有了雷恩-巴特的配合，他必須找一個新的同伙。很快，他結識了一名新的同性伴侶，兩個極端瘋狂分子一拍即合，他們綁架并性侵了一名13歲的男孩，之后把這名男孩切得體無完膚，最后用魚刀殺死了他。

警方很快逮捕了二人，這樁沒有懸念的案件在當年就進行了審判，法官認定這是有史以來最殘酷、最恐怖的案件之一。

就在因這一罪行而被捕后，這名殘忍的罪犯為了爭取寬大處理，跟檢方談起了條件，他向警方透露，他的酒吧前合伙人，也就是曾經與他共同犯罪的雷恩-巴特，在服刑期間曾向他吹噓是如何殺了自己的妻子，還說逃脫謀殺罪簡直太容易了。

這使得警探們再次想起了瑪麗卡的失蹤案。當地警方與威爾姆斯洛警局取得了聯系，經過搜查，他們發現雷恩-巴特已經回到了家鄉柴郡，住在離威爾姆斯洛不遠的地方。于是，在1983年1月，警探約翰·歐文重新開始了對雷恩-巴特的調查。

對于這個人，約翰·歐文可一點都不陌生。雖然在20世紀60年代的失蹤案調查時，他沒有介入此案，但從1976年開始，他就一直關注著瑪麗卡一案的資料，反反復復不知看了多少次，每個細節都爛熟于胸。這次的訊問，雷恩-巴特仍然拒不承認自己殺了瑪麗卡，堅持說二十多年前，瑪麗卡離開了家就再也沒有回來。但是，約翰·歐文敏銳地注意到，他的陳述與卷宗中記錄的當年他的同性男友的陳述有很大的不同，而且，神色頗不自然。警探憑借直覺認為，對方已經到了心理崩潰的邊緣，但是沒有發現尸體，這成為雷恩-巴特最后的防線。

然而，案件的轉機有如上天相助，幾個月后，就在雷恩-巴特當年居住的房子周圍發現了一顆頭骨，初步鑒定的結果正符合瑪麗卡的特征，埋藏的時間也與她失蹤的時間相符。當警探帶著這個信息再次訊問雷恩-巴特時，他終于認定游戲已經結束，他再也逃不掉了。

兩份不同的供詞

這個頭骨的發現，就是撬開雷恩-巴特的杠桿。

逃逸22年的雷恩-巴特在得知警方發現了頭骨的消息后徹底投降，招供了自己殺害瑪麗卡的罪行。他說那天他的妻子突然回來了，他給了她一個吻來迎接她，兩人在一起喝著咖啡，友好地聊了起來。但后來話不投機，瑪麗卡說到她要維持現在的生活，向他要錢，他不同意，她便威脅要揭露他的同性戀身份，從而毀掉他的事業，所以他掐死了她。

然而在幾天后的第二次訊問中，雷恩-巴特又否認了故意殺害瑪麗卡。

他說：“這不是有預謀的。”他告訴警方，瑪麗卡是那種永遠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太久的女人，她貪得無厭。“我們剛認識時，她知道我是同性戀，也知道我的工作。她嫁給了我，她可以得到便宜的旅行，這純粹是一種利益交換。結完婚，我以為她就永遠地走了，可是她又回來了。她是回來要錢，我不答應，她就要讓我的生活痛苦。她總是想要更多。”

他接著說，在那次的爭吵中，瑪麗卡是如何羞辱他，威脅他，她要讓他失去工作，他的男朋友也會離開他。她朝他撲來，用長長的指甲抓他的臉。他說道：“在她攻擊我的過程中，我內心的怒火燃燒起來了。”

他對警探約翰·歐文說：“她向我撲過來，就像個潑婦一樣在我臉上亂抓一氣。她這樣瘋狂，把我氣壞了。我抓住她的肩膀，或許不小心抓住了她的脖子。我不記得接下來發生了什么，直到她躺在我的腳下。我摸了摸她的脈搏和心跳，她已經死了。”

約翰·歐文說道：“但是你沒有報警，而是肢解了她的尸體。”

隨后，雷恩-巴特對于如何處理尸體的描述讓約翰·歐文覺得，那可不是無意誤殺的表現。

“我必須除掉她的尸體。我把她從客廳拖到院子里。在絕望和恐慌中，我分割了她的尸體。我砍斷了她的腿、胳膊和頭，那里一團糟。就像一場噩夢一樣，我看到這一切發生，渾身是血。”

他詳細講述了處理尸體的細節，就在自己別墅的院子里，他用斧頭砍下了瑪麗卡的頭部和四肢。他把尸體碎片放在袋子里，藏在花園的棚子里。然后，他用漂白劑和水擦洗了院子，洗了澡，洗了頭，靜下心來等他的情人回家。

“我感覺好多了，那一團的亂七八糟被我清理得很干凈，他什么也不會看出來。當時我渾身發抖，但他回家時我已鎮定下來。”第二天，他又拙劣地試圖在花園燃起篝火焚燒尸體，沒有燒完的部分就埋在花園里。

警探們把他帶回到別墅，試圖找到尸體的其他部分，但他沒有找到埋葬尸塊的地方。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多年，房子后來被擴建過，花園也改造了。

訊問結束后，雷恩-巴特說：“在某種程度上，我很高興一切都結束了。它困擾了我二十多年。我可能看起來漠不關心，但這是很長時間以前發生的事了，我沒法一直記在心里。這不是預謀好的謀殺，我沒有計劃。”

審判結果

1983年12月12日，星期一，切斯特刑事法庭開始了為期三天的離奇謀殺案審判。

法庭聽取了雷恩-巴特向警方提交的兩份詳細的供詞。辯護律師維克托·杜蘭德決定讓雷恩-巴特親自出庭陳述，想讓法庭相信，瑪麗卡的死是他過失殺人，而不是謀殺。但事實證明，這種策略是錯誤的。

雷恩-巴特的證詞非但沒有打動陪審團，他那冷靜的描述反而引起了陪審團的反感。

在表述瑪麗卡死去的情形時，他說，他抓住了瑪麗卡的肩膀，以防止她那“長而彎曲的”指甲抓到他的臉上。然后她躺在他腳邊的地板上，“眼睛一直盯著我，起初我還以為她昏倒了，但發現她沒有脈搏了。我意識到我殺了她，但我不知道是我掐死了她。那時我比現在瘦多了，沒比她力氣大多少。我嚇壞了，無法清晰地思考。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把她藏起來。我知道她已經死了，但我根本不想傷害她。”

當杜蘭德問他是否真的把妻子的腿、胳膊和頭從軀干上割下來時，他低聲回答：“是的。這是一個噩夢。”

他說，第二天，當他試圖燒掉尸體的碎片時，恐懼還在繼續，燃燒的尸塊散發出一種奇怪的氣味。“這就像在燒馬蹄上釘的蹄鐵一樣，”雷恩-巴特說，“我意識到，住在附近的任何鄉村居民，只要聞到那股難聞的氣味，就會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篝火。”于是他用叉子把燒焦的肉從火中拿出來，埋在一個排水溝里，埋在大約十幾厘米深的土壤下面。

盡管辯方堅持認為瑪麗卡的死是偶然的，因此是過失殺人，但是由六名男性和六名女性組成的陪審團在商議了3小時35分鐘后，以11比1的多數票判定謀殺罪成立，雷恩-巴特被判處終身監禁。

避走他鄉22年的雷恩-巴特終究還是沒能逃脫這起罪行的審判。但這二十多年的時間確實保住了他的性命，如果在當年就偵破這起謀殺案，他可能會被判絞刑。

讓他服法的關鍵即是那顆無意中挖出來的頭骨，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是被一個不是他妻子的頭骨嚇得招供了的。因為進一步的測試顯示，這顆頭骨已經有近1600年的歷史了。牛津大學考古學系的研究實驗室得出結論，頭骨的主人死于公元410年，那時這個地區還被羅馬軍團侵占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