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破產追加分配

崔明亮

摘要：《破產法》第123條及其關聯條款是追加分配制度在立法上的體現，其中若干規定不甚合理，難以滿足追加分配之實踐要求，實有修正之必要。追加分配不以破產程序終結為必要條件，最后分配方案異議期經過即可提出申請。現行破產法中債權人之中請權宜改為間接申請或第二順位申請權，由管理人中請并執行追加分配。追回財產的范圍中，應當明確“破產申請受理后轉讓之撤銷”這類情形。兩年的除斥期間難以滿足現實需求，可考慮適當延長。此外，針對行為性質、危害程度不同，對于除斥期間期限設置可采區分主義立法例。對于追加分配中不足以支付分配費用的“小額財產”之處理，可秉持“取之于破產、用之于破產”之理念，將其歸入破產案件管理人援助基金。另外，對于追加分配程序中的異議救濟、監督機制、管理人的法律責任等問題亦應作進一步的補充完善。

關鍵詞：破產 追加分配 最后分配 債權人 管理人

一、引言

追加分配可謂是破產法對債權人的最后保護線。其旨在通過對破產欺詐、偏頗清償、錯誤等行為的遏制與糾正，以實現對破產財產的再發現和再分配，從而踐行破產法公平清理債權債務、保護債權人合法權益之宗旨。整體上來看，從《企業破產法（試行）》及其相關意見、規定到現行破產法，關于追加分配之立法呈現出規范化、細致化的發展趨勢。但其中就某些具體問題，如追加分配申請主體、執行主體，不足以支付分配費用時的處理、異議救濟等，法律規定仍存在一定程度上的不當與闕如。另外，我國追加分配實務與立法間也并非契合一致，而是存在一定程度的偏離與緊張關系。就學理研究而言，對其探討亦相對不足，追加分配仿佛成了破產法上“被遺忘的孩子”。鑒于此，本文試從多元視角對追加分配予以考察論證，針對其中之不妥與缺漏，提供修正解決之道。

二、破產追加分配的概念、成因及價值

（一）何謂破產追加分配

破產財產分配是指將破產財產按法律規定的債權清償順序和案件實際情況決定的受償比例向債權人進行清償的程序。以分配的時期為基準，破產財產全部變價終了后的分配是最后分配，變價終了之前的分配屬于中間分配，最后分配之后亦可能出現可供分配的破產財產，此際所進行的分配則為追加分配。

追加分配本質上仍屬于破產財產分配，但相較于中間分配、最后分配而言，其具有如下特性：

其一，追加分配具有或然性。若破產財產最后分配完畢后，再無可“發現”之破產財產，則不存在適用追加分配之余地。

其二，從時間上來看，追加分配可能發生在破產財產最后分配之后，或者破產程序終結之后。

其三，追加分配財產來源范圍主要是對可撤銷行為、無效行為、非正常收入、侵占公司財產行為之矯正而追回的財產。此外，破產程序中因糾正錯誤支出收回的款項，因權利被承認追回的財產，債權人放棄的財產和破產程序終結后實現的財產權利等亦構成追加分配財產之來源。

其四，存在分配之“必要”時，方適用追加分配程序。雖于最后分配之后復又發現破產財產，但因法律或事實上的原因導致無法收回，則不列為破產財產予以追加分配。另外，若可供分配之財產價值較小，不足以支付分配費用，則亦無追加分配之必要。

其五，追加分配不得超過法定除斥期間。無期限限制的追加分配雖然有利于債權人利益之保護，但勢必影響交易安全，有損法律關系之穩定性，且過度耗損司法資源，故破產法通常對追加分配設以時間期限上的限制。

其六，追加分配程序具有簡易性，一般不再單獨召開債權人會議決議分配方案，而是依據最后分配方案進行。

（二）追加分配成因

絕對理想狀態下的破產程序應當是切除了追加分配這條“尾巴”的，即最后分配時刻，已盡皆實現了從“現有財團”到“應有財團”之回復，無需最后分配后再行追加分配。然而受主客觀條件的限制，追加分配制度的存在有其必然性。一方面，人之有限理性是追加分配制度產生的主觀原因。人類行為的理性受心理機制及給定環境影響（總是要受到智識、時間、空間或其他成本的制約），由此決定至多只能尋求到“滿意”方案，而難以達成“全備”方案。故即使于最后分配公告時，亦難免遺漏尚未“發現”之破產財產。另一方面，破產案件本身的復雜性、時效性是導致追加分配產生的客觀原因。破產實踐中，不少破產案件往往錯綜繁雜，特別在一些標的額巨大的案件中，往往傾法院、政府、管理人多方之力進行破產財產追收工作，尤不能在短時間內確保破產財產的全部復歸。此外，債務人破產欺詐行為越來越多樣化、隱蔽化。例如，實務中債務人與債權人通過“借新還舊”對既存債務予以清償并同時對新債務提供財產擔保，從而將既存無擔保債務轉化為有物權保障的新債務，對此能否撤銷？對諸如此類的疑難財產的追回顯非易事，尤其是注重破產程序審理時效性的條件下，于破產程序終結前完成所有財產的追收則更具挑戰性。

（三）追加分配制度的價值

如上所述，追加分配制度之存在有其現實必要性，同時該制度本身亦具有多元化價值內涵。

首先，有利于破產財產價值最大化，最大程度保障債權人利益。我國破產欺詐現象較為盛行，破產清償率普遍不高。破產清算程序下債權人的債權均面臨著或多或少的打折，追加分配制度趣旨即在于最大程度上減少債權人的損失，提供更可能多的破產財產分配，使本已不幸的債權人不至于雪上加霜。

其次，有利于進一步矯正破產欺詐、偏頗清償等不法行為，同時也為疏忽、錯誤等行為的矯正提供了制度空間。若無追加分配制度，則破產程序終結后，可撤銷行為、非正常收入、侵占公司財產等行為即成為“漏網之魚”，因上述行為而逸出的本該用于破產分配的財產則流人“私人魚塘”，進而導致“肥私而損公”，這顯然有悖于破產法立法宗旨，也不利于誠信市場經濟關系的構建。而追加分配制度有利于進一步遏制前述不法行為，從而使偏離破產法宗旨之行為得以矯正。

最后，有利破產制度體系的完整化。追加分配制度非孤立存在，而是與破產法中諸多關聯制度協力運行。追加分配程序的有效適用與破產撤銷權制度、無效規則、管理人制度等密切相關。上述關聯制度為追加分配程序的適用提供了工具，而反過來追加分配又擴展了這些制度的適用空間，使其進一步完善化。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沒有追加分配制度的破產法不是一部完備的破產法。

三、追加分配制度在域外法上的構造

（一）《日本破產法》中的追加分配

日本對于追加分配的立法規定集中體現在《日本破產法》第215條，該條第1款是關于追加規定的一般性陳述，即“發出分配額的通知后（最終分配之情形），分配異議除斥期間經過后（簡易分配之情形），法院書記官許可后（同意分配之情形），復有新的可供分配的相當財產時，破產管理人經法院許可，須進行追加分配。即使已經做出破產程序終結裁定，亦然。”后續6款則分別就追加規定準用之法條、分配依據、適用程序、破產管理人的應盡義務等事項予以具體規定。具言之，即破產管理人征得法院追加分配之許可后，應當毫不遲疑地確定破產債權人的相應分配額，并為通知公告。追加分配應當依據最后分配、簡易分配或同意分配作成的分配表進行，破產管理人應當制作會計報告并向法院提交。

日本追加分配中的財產來源，主要分為以下四類：（1）債權確認之訴敗訴回復的財產;（2）否認訴訟勝訴追回的財產;（3）因破產管理人錯誤等原因所返還的分配金、稅金、還付金等;（4）最后分配額通知后新發現的財產。

仍需關注的問題是，發現“相當”財產時，始有啟動追加分配程序之必要。何謂“相當”，更多的屬于個案判斷問題，一般根據破產管財人的意見及法院的判斷來決定，故，《日本破產法》未對此進行統一量化界定。但日本破產實踐中一般認為所謂“相當”之財產，其大致的標準為5萬日元以上，方有追加分配之必要。若可供追加分配財產未達適于分配之相當數額，不足以支付分配費用，對此如何處理，日本破產法立法亦未有明文規定。而破產實務中的做法通常是將其作為破產管理人的追加報酬予以支付。

（二）《德國支付不能法》中的追加分配

德國對于追加分配的立法規定主要體現在《德國支付不能法》中的第203條、204條及205條。

其中第203條第1款規定了追加分配程序的啟動主體及方式，相較于我國單一申請主體模式，其采多元主體立法例，包括依管理人、支付不能債權人申請及法院依職權、依命令啟動三類。該款另對追加分配的時間節點以及財產來源予以規定。詳言之，追加分配程序并不以破產程序終結為條件，結算期日結束后又發現可分配財產的，得進行追加分配。追加分配的財產來源主要有以下三類：（1）在結算期日之后將所留置的金額用于分配的;（2）在結算期日之后將由支付不能財團所支付的金額重新返還支付不能財團的;（3）在結算期日之后查明財團財產的。第203條第3款對可分配財產價值較小時如何處理以及追加分配程序費用支付問題作出了規定。依此規定，金額輕微或財產價值輕微的情況下，法院可以免除追加分配的命令，而將可供處分的金額或財產交付給債務人。另外，為了便于追回財產，法院在評估實施追加分配的費用的情況下適當為限，可以預先支付一筆能夠抵償實施追加分配的費用的金額作為發布命令和條件。此舉有利于推動追加分配程序的順利進行，實現從現有財團到應有財團的回復，最大程度地保障債權人合法權益。

第204條是關于對追加分配程序持異議者的法律救濟的規定。其中本條第1款賦予申請人以抗告的權利，即法院以裁定拒絕追加分配申請的，申請人有權立即抗告。該條第2款賦予債務人以抗告權，具體指法院以裁定命令實施追加分配的，應當將裁定送達支付不能債務人，對于裁定，債務人有權立即抗告。

第205條則是有關追加分配執行問題的規定。具言之，法院裁定實施追加分配之后，支付不能管理人應當遵照結算清單，對新發現的財產進行變價、分配，并且支付不能管理人應當向法院提交賬目。

（三）《法國商法典》中的追加分配

《法國商法典》第6卷第4編第3章第2節第L643-13條是追加分配制度在實證法上的集中體現。該條第1款規定了適用追加分配的兩種情形：其一，如果因資產不足宣布終止司法清算程序，但事后看來尚有部分資產并未變現;其二，在程序進行的過程中沒有為債權人的利益提起訴訟，清算程序得恢復進行。該條第2款首先指出了追加分配程序的啟動主體，包括清算人、檢察院或任何具有利益關系的債權人均可提出申請，此外，法院可以依職權啟動。這一點與德國破產法上的規定相類似，均確立了多元申請主體立法例模式。其次，對于追加分配程序運行之必要費用的支付問題作出了規定。即如果因債權人申請而開始破產追加分配，則該債權人須預先繳納為進行追加分配活動所必須的經費，該筆經費須寄存至法院書記室。寄存的費用數額從恢復清算程序后收取的款項中優先償還寄存經費的債權人。此處規定與德國破產法不盡相同，德國法上對于追加分配之必要費用，可以由法院預先墊付。依據該條之第3款規定，如果追加分配的債務人的資產為金錢，則可適用本編第四章規定的程序，即可適用簡化的司法清算程序。

（四）我國臺灣地區“破產法”及“消費者債務清理條例”中的追加分配

我國臺灣地區“破產法”第147條以及“消費者債務清理條例”第128條分別就企業破產追加分配與消費者破產追加分配進行了規定。依據“破產法”第147條，破產財團于最后分配公告后，復有可分配之財產時，破產管理人經法院之許可，應為追加分配，但其財產于破產終結之裁定公告之日起3年后始發現者，不得分配。“消費者債務清理條例”第128條之內容與上述條款規定大致相同，所不同的是追加分配適用的除斥期間是2年而非“破產法”第147條中的3年。

對于追加分配執行問題，“消費者債務清理條例”第128條第2款亦做出了回應，即準用第123條之規定。具論之，白債權公告之翌日起30日后，清算財團之財產可分配時，管理人應即分配于債權人。前項分配，管理人應作成分配表，記載分配之順位、比例及方法。分配表，應經法院之許可，并公告之。對于分配表有異議者，應自公告之翌日起10日內，向法院提出。前項異議由法院裁定。㈣

四、我國追加分配立法梳理及評析

（一）追加分配立法梳理

經過追加分配之比較法考察，在此基礎上應當從外到內回到我國立法中來，審視我國追加分配立法上的所得所失。正所謂不僅要考察驗證被認為比較好的域外解決辦法是否是令人滿意的.還要考察它是否適合于自己的國家，進而以世界的眼光解決中國的問題。我國關于追加分配立法的規定可追溯至1988年11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試行）》，現行追加分配立法規定則見于2007年6月1日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另外破產法的相關意見、規定、條例等法律規范中對追加分配亦有規定。由于所涉條文相對較多，為便于研究分析，特以表格方式呈現如下。

（二）我國追加分配立法之檢討

1.追加分配立法所取得的成績

整體而言，對于追加分配的立法規定從舊破產法到新破產法@的演進過程中，呈現出規范化、細致化的發展趨勢，具體表現在如下方面：

其一，我國破產欺詐現象較為普遍，財產轉移、偏頗清償等行為愈發隱蔽化，短時間內通常難以發現并完成破產財產的追收工作。新破產法將追加分配程序所適用的除斥期間，由1年更改為2年，更契合破產實踐，有利于遏制上述違法行為，最大程度保障債權人合法權益。

其二，《意見》第73條規定將破產企業的財產請求權賦予其上級主管部門，此舉混淆了公權與私權之間的界限，有違基本法理。同時，該規定脫離立法意圖。破產企業隱匿財產、逃避債務等違法行為，有時正因其上級主管部門的縱容或操縱所致。故令上級主管部門追回財產，并主動交由法院分配，無異于“與虎謀皮”。另外，舊破產法以及《條例》均規定由法院實施追加分配，這背離了法院居中裁判的地位，且有違“破產撤銷權非經當事人申請，法院不得自行行使”之法理。新破產法對此修正為由債權人請求人民法院按照破產財產分配方案進行追加分配，一定程度上克服了上述弊端。

其三，《意見》第73條對追回財產較少時的處置不甚合理。首先何謂財產較少，標準不明。其次，即使因財產較少，無追加分配之必要，亦無將其歸于破產企業上級主管部門所有之道理。新破產法進行了修正，明晰了財產較少的界定標準，即“財產數量不足以支付分配費用的”。另外，當追回財產不足以支付分配費用時，新破產法規定將其上交國庫，相較于“交于破產企業上級主管部門”這種處理方式，可謂是一種進步。

其四，舊破產法第40條將追回財產的范圍限于五種“無效”行為，不當限縮了追回財產的范圍，另外，舊法對于可撤銷行為與無效行為未作區分，混淆了兩者的界限。《規定》第98條補充了追回財產的范圍，即除舊破產法第40條規定的財產外，還包括破產程序中因糾正錯誤支出收回的款項，因權利被承認追回的財產，債權人放棄的財產和破產程序終結后實現的財產權利等。新破產法則在上述規定基礎上，區分了可撤銷行為與無效行為，并對追加分配財產的范圍進一步類型化，且設置了兜底條款以最大程度保障債權人利益。

2.追加分配立法所存在的不足

雖然新破產法較之于早期追加分配立法更為規范、合理，但仍存在以下不足：

其一，依據新破產法第123條第1款規定，追加分配須以破產程序終結為條件，但事實上追加分配程序的開始并不以破產程序終結為要件。最后分配之后至破產程序終結前這段期間內，復又發現可供分配之破產財產的，即可申請追加分配，而不必待破產程序終結之后再行申請。如此則可避免權利行使的“真空期”，更周延地保障債權人利益，同時亦有利于及時發現、及時追回破產逸出之財產。另外，從比較法視角來看，德、日以及我國臺灣地區破產法亦作如是規定。

其二，破產追加分配程序的申請主體、執行主體設置不當。依據新破產法123條第1款規定，追加分配的申請主體是債權人、分配執行主體為法院，這種設置方式有如下缺陷：（1）債權人通常不具有信息優勢，難以發現隱蔽破產財產。此外，某些偏頗清償或無效行為的對象正是債權人，由其“自我撤銷”顯非可能。再者，債權人通常尋求自我利益最大化，除非能從追加分配中獲益較大，否則可能發生“理性冷漠”現象。（2）破產財產追加分配本身是一項復雜的工作，且不說追回財產所涉及的各種訴訟，即使是已經確認為破產財產也牽涉到財產的管理、估價、變現，通知公告債權人、制作追加分配報告書等諸多事宜。由人民法院完成上述工作偏離了法院的職能，且加重其負擔。（3）追加分配中所涉及諸多事項，本身就是管理人職責的應有之義，即使破產程序終結，亦同。由債權人或法院取而代之完成本應由管理人完成的追加分配工作，也不利于培養管理人勤勉、忠實之行事態度。

其三，財產數量不足以支付分配費用的，由法院上交國庫，此舉不甚妥善。追加分配之財產本質上應當歸債權人，即使因上述原因無法追加分配的，也應考慮用其服務于破產活動，正所謂“取之于破產，用之于破產”，這一思考路徑較之上交國庫的規定似更兼法理與實益。此外，從比較法上來看，與我國類似之規定亦屬少見，其他國家或地區一般將此類“小額財產”用于追加破產管理人之費用，日本即是此例。

其四，新破產法就追加分配的財產范圍雖作了較為詳細的規定，但仍有遺漏，即對于破產申請受理后的“轉讓”行為之撤銷未有明確規定。美國破產案件中，即使“轉讓”行為發生在破產申請受理之后，其稱之為“postpetition transfers”，托管人對此亦有權予以撤銷。而我國現行破產法第31條、32條僅列舉了破產申請受理前一定期間內行為的撤銷，對于所謂的“事后轉讓”未有論及，易導致債權人利益保護的不周延。

其五，對于追加分配程序必要費用的預先支付問題，現行破產法付之闕如。《德國支付不能法》設立了法院的預先墊付機制，《法國商法典》則規定由債權人預先支付。對此，我國未來立法修正時可資參考。

其六，依據新破產法第123條第1款規定，追加分配應按照破產財產分配方案進行。但此處需要注意的是，“無產可破”這一類型的案件中，是不存在破產分配方案的，于此情形下也就無法依據既有破產財產分配方案來實施追加分配。現行破產法未就該情形作出說明，可謂法律上的漏洞。

其七，缺乏追加分配之異議救濟程序及監督、責任機制。日本、德國法上對于追加分配持異議者，皆賦予其提出抗告的權利，而我國現行破產法就該問題未有規定。比較法上，追加分配程序多由破產管理人實施，而在我國破產程序終結后，通常意味著管理人職務的終止。因此在追加分配制度設計中，也就不存在對管理人的監督或責任認定問題。然而我國破產實踐中，追加分配卻仍是由管理人來完成。如此，法律上的缺位與實踐需求之間的矛盾將日益凸顯。

五、追加分配在破產實踐中的應用：典型案例研討

前三部分遵從了“理論一域外法一國內法”這一行文脈絡，對追加分配制度加以剖析論證。然理論不可孤立于實踐，該部分則回到破產實踐中，考察追加分配在實務中的應用。

（一）案情簡述

1.案例一：廣東國際信托投資公司破產案

廣東國際信托投資公司（以下簡稱廣東國投）因資不抵債，不能清償到期債務，于1999年1月11日，向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申請破產，同年1月15日法院立案受理。因破產財產標的額巨大，被稱作“中國第一破產案”，同時也是“中國第一例非銀行金融機構破產案”。1月16日，法院指定清算組接管破產企業開展破產清算工作。2003年2月28日裁定終結破產程序，并保留廣東國投公司破產清算組完成追加分配等善后事宜。該案共進行了5次破產財產分配，其中有2次屬于破產程序終結后的追加分配。分別是：2008年2月實施的第一次追加分配，分配總額約人民幣6億元，分配比例為確認債權金額的3%，總清償提升至15.52%;2010年1月進行了第二次追加分配，分配額6.03億元，分配比例為確認債權金額的3%，至此破產債權的清償比例達到18.52%。該案中追加分配工作，在廣東省高院監督與指導下，由清算組負責進行，具體包括破產財產的追回、變現，追加分配方案的制定、通知公告債權人、追回財產的分配等事宜。

2.案例二：南方證券股份有限公司破產案

2006年8月16日，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宣告南方證券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方證券）破產并指定破產清算組。2007年12月10日，實施了第一次破產財產分配，分配比例為39.6%;2008年12月23日，實施了第二次破產財產分配，分配比例為5%;2010年1月25日和2010年12月1日，依據第二次破產財產分配方案的規定，又實施了兩次各5%現金的補充分配;2011年12月14日，申請人實施了第三次破產財產分配，分配比例為7.4%;2012年12月14日，申請人實施了第三次破產財產分配的補充分配，分配比例為2%，至此分配比例達64%。2012年12月17日，深圳中院裁定終結南方證券破產程序，并保留部分破產清算組成員繼續完成剩余清算事項。其后，南方證券破產清算組向深圳中院提出追加分配申請，追加分配方案中規定了債權清償方式、數額、比例等事宜。其中支付給破產清算組的報酬約為267萬，爭議債權人4戶，對該部分債權予以提存，追加分配比例為2.4%，至此南方證券破產分配比例累計66.4%。

3.案例三：閔發證券有限責任公司破產案

閔發證券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閔發證券）破產案是新破產法實施以來衍生訴訟最多、審判難度最大、案情最為復雜的券商破產清算案件。福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08年7月18日裁定受理閔發證券與其關聯公司合并破產。由于閔發證券破產財產及破產債權情況較為復雜，破產清算中采取了多次分配的模式，在2010年至2011年期間，分別進行了三次破產分配，普通破產債權清償率合計達到63.008%。另外，第三次債權人會議還審議通過了管理人提交的《閩發證券有限責任公司破產程序終結后的遺留事項及工作安排報告》，其主要內容包括：繼續保留管理人機構處理遺留工作;選舉吉林省國有資產經營管理有限公司、中國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等六家債權人代表在程序終結后監督管理人工作。福州中院于2012年12月13日裁定終結閔發證券破產案，同時繼續保留破產管理人執行遺留清算工作。2016年6月21日，福州中院裁定認可《關于實施閩發證券破產財產追加分配的報告》，本次追加分配可供分配的破產財產為456216394.79元，普通債權清償比例為4.003%，至此累計清償率達67.011%。

（二）案例評析

1.實踐之于立法的偏離

上述三則案例均涉及破產財產追加分配，理應根據現行《破產法》第123條的規定進行，但追加分配實踐與立法并非協調一致，而是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齟齬，具體表現在如下方面：

（1）法定除斥期間在破產追加分配實踐中的虛置。案例一廣東國投案裁定破產程序終結的時間是2003年2月28日，依據《破產法》第123條第1款規定，自破產程序終結之日起2年內方可適用追加分配程序。就此案而言，除斥期間應于2005年2月28日屆滿，在此之后即使又發現破產財產，亦不得適用追加分配程序。而該案在2008年2月及2010年1月分別進行了兩次追加分配，時間上顯然超出了法定除斥期間的范圍，無論依據舊破產的1年還是新破產法的2年除斥期間規定，皆然。該案并非個例，在案例三閔發證券有限責任公司破產案中同樣存在類似情況。

（2）追加分配申請主體上的偏離。按照《破產法》第123條第1款規定，有權申請破產追加分配的主體是債權人，這大概是考慮到除存在訴訟或仲裁未決的情況下（《破產法》第122條），破產管理人于破產程序終結后其職務也已經終止，因而也就無法提請追加分配，故賦予債權人以申請追加分配的權利。然破產實踐中，無論廣東國投案，還是南方證券案或閔發證券破產案，申請追加分配的主體皆是破產清算組或者說是破產管理人，這一點顯然也有別于破產立法規定。追加分配實務中，債權人通常充任監督者的角色。閩發證券破產案中，《閩發證券有限責任公司破產程序終結后的遺留事項及工作安排報告》中即賦予國有資產經營管理有限公司、中國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等六家債權人代表在程序終結后監督管理人工作的權利。

（3）追加分配執行主體的偏離。上述三則案例中追加分配的執行主體均是破產管理人，法院以裁定的形式準許保留清算組完成后續追加分配工作，包括圍繞破產企業展開的各種訴訟以及破產財產的估價、變現、通知公告債權人，制作分配表等事宜。法院并不參與追加分配的具體執行工作，而發揮其監督、指導職能。

（4）破產管理人職責的延伸。依據《破產法》第122條規定，管理人破產程序終結辦理注銷登記完畢的次日終止執行職務，存在訴訟或仲裁未決的情況除外。相較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企業破產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97條第2款的規定，現行破產法限縮了管理人的職責范圍。破產程序終結后，管理人職責的延伸僅限于“存在未決訴訟或仲裁未決的情況”，并未明確其追加分配的職責，而《規定》中則有明文規定，即“破產程序終結后仍有可以追收的破產財產、追加分配等善后事宜需要處理的，經人民法院同意，可以保留清算組或者保留部分清算組成員。”上述三則案例中，法院均以裁定的形式延伸了管理人的追加分配的職責，在一定程度上是對《破產法》第122條的擴張適用。

（5）破產實踐中的監督機制。對于追加分配程序的監督機制，現行破產法付之闕如，破產實踐中則一般由債權人代表以及法院行使監督權，廣東國投案、閔發證券案即是此例。

2.啟示

誠如埃利希所言，法律一經制定出來就已落后于時代。面對破產實踐需求，破產立法本身應當作出回應與反思，以緩解調適“紙上的法律”與“現實的法律”之間的隔閡，否則可能淪為具文。雖然前述案例考察樣本數量較少，但實務中涉及追加分配的破產案件大多具有標的額巨大、法律關系復雜的共性特征，并且對于追加分配的操作執行方式也大體與選取案例類似，因此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對于選取案例進行考察剖析所發掘出的問題乃是具有相當的說明性與啟發性的。我們至少能從中得到如下啟發與思考：就追加分配除斥期間而言，現行破產法所規定的兩年時間是否過短，難以滿足實踐需求;現行破產法對于追加分配申請主體與執行主體的規定是否為最優選擇，是否具有較強的操作性;《破產法》第22條對于破產管理人職責的規定是否周延;現行破產法關于追加分配制度的規定是否臻于完備，有哪些方面的缺失需加以彌補。

六、我國追加分配立法之改進

（一）指導理念上的更新

1.從“過度實用主義”到“規范主義”

無論是我國早期破產法亦或是現行破產法，關于追加分配制度的立法規定多處隱含著實用主義而非規范主義的立法理念。例如，《破產法（試行）》第40條規定，由法院行使破產撤銷權追回破產財產，對債權人進行追加分配，此舉雖實用，卻有違基本法理。一則，法院“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有損司法公正性;二則，破產撤銷權須由當事人申請，法院不得主動行使，否則有悖于其中立裁判之地位。根據現行破產法第123條規定，對于財產不足以支付分配費用的，由人民法院將其上交國庫。上述處理方式雖便捷，卻缺少正當性基礎，對于債權人利益之保護及破產機制的完善似亦缺乏實益。應當注意的是，實用主義往往具有“短視”之特點，欠缺體系上的統籌，盲目追求實用而犧牲法律之規范性，如此則“法將不法”。

2.從“父愛主義”到“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從我國追加分配立法歷史演進來看，追加分配程序從啟動到具體的執行皆是由司法機關（法院）或行政機關（破產企業上級主管部門）包攬。即使按照現行《破產法》第123條之規定，法院不再依職權主動啟動追加分配程序，而是依債權人的申請進行追加分配，但追加分配的具體執行工作仍是由法院來負責。上述立法例，如前所述隱含了“實用主義”的因子，但同時也不免“父愛主義”之嫌。從比較法上來看，多數國家或地區均規定由管理人申請并執行追加分配，這也是管理人應有職責之一。不單是立法規定，我國破產追加分配實踐中也常常出現“越俎代庖”現象，不少政府機關或司法機關受命追收破產逸出財產，充分發揚“人多力量大”之精神。然而行政機關或司法機關超出其職能范圍對追加分配工作所投人的“過度關愛”，從長遠來看是弊大于利的，這不利于管理人團體發展的專業化、職業化，也容易造成債權人過度依賴心理，降低其風險意識，且易導致權責不明。職是之故，在追加分配制度設計的指導理念上，應當摒棄“父愛主義”，以使“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二）具體規則上的修正

1.解釋論上的彌合

法律解釋有兩個方面的功能：一是對模糊性法律的說明;二是對事實的法律意義的覆蓋。固簡言之，即創造或說明的辨析，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法律解釋一定程度上具有法律漏洞補充與制定法修正之功效。文義、體系、法意、擴張、限縮、目的及當然解釋，為法律解釋之一般方法。這里主要涉及到對《破產法》第122條但書部分以及第123條第1款之法律解釋。

首先，應當對《破產法》第122條但書部分作擴張解釋與目的解釋。所謂擴張解釋，指法律條文之文義失之于過窄，不足以表示立法真意，乃擴張法律條文，以求正確闡釋法律意義內容之一種解釋方法。固所謂目的解釋，指以法律規范為目的根據，闡釋法律疑義的一種解釋方法。這里的目的除法律之整個目的外，尚包括個別法條、個別制度之規范目的。“存在訴訟或仲裁未決情況的除外”這一規定不當限縮了管理人執行職務的范圍，依據該規定，可能致使管理人在破產程序終結后執行追加分配時缺少法律基礎。追加分配中所涉及的訴訟有可能“尚未開始”而非“未決”或存在非訴事宜，如此則不能被“存在訴訟或仲裁未決情況的除外”這一規定所囊括。對破產財產的追回本身就是管理人職責的應有之義，即使在破產程序終結后，由其來執行追加分配工作亦具有正當性，且有利于破產活動的連續性、高效性。無論從第122條立法趣旨，還是從破產追加分配實踐來看，管理人職責延續的情形中，均應當包括“追加分配”。故第112條的但書部分應作擴張解釋，以囊括“追加分配”這一事項。

其次，對于《破產法》第123條第1款中“債權人請求人民法院按照破產財產分配方案進行追加分配”，這里應作限縮解釋，即人民法院僅受理債權人追加分配之申請，就訴訟爭議問題作出裁斷，對于追加分配的具體執行工作，如破產財產的估值、變現、分配、通知公告債權人等事宜仍應當由管理人而非法院執行。其具體理由前文已有論證，茲不贅述。

最后，對于破產程序終結前不存在分配方案的，應當以何為依據進行追加分配，《破產法》第123條未有明文規定。該條中所指出的“按照破產財產分配方案進行追加分配”僅適用于第120條第2款規定的因破產財產分配完畢而終結破產程序的案件，這種情形下方存在破產分配方案。而對于第43條及第120條第1款規定的這類“無產可破”的案件中，是不存在分配方案的。由于追加分配本質上仍是破產財產分配，故對此應當作類推解釋，事先不存在最后分配方案的，追加分配方案依然應當參照破產程序中破產分配方案的制作規范予以制定，依據《破產法》第113條規定的方式進行追加清償。需要說明的是，追加分配方案制定程序可以適度簡化，由于破產程序終結后再召集債權人會議對追加分配方案進行表決“費時費力”，故可實行網絡征集表決或公告后無異議經法院裁定即生效。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法律漏洞補充與制定法修正僅僅是權力分立的法治原則下法律解釋之例外情形，屬于原則之外的特例，其仍須受制定法和法秩序的原則性制約，否則易走得太遠，導致過度解釋。故針對我國追加分配法律規定中的不足之處，仍應當尋求立法上的修正完善。

2.立法論上的修正

以《破產法》第123條為核心，以第31條、32條、33條、36條、43條第4款、113條、120條、122條等關聯條款為基礎，共同構筑了我國追加分配制度的實體法規范。立足于追加分配理論、制定法、實踐考察基礎之上，針對上述立法之不足，現提出如下修改完善建議。

（1）破產追加分配程序啟動時間的修正

設A時點為破產財產最后分配方案異議期屆滿之日，B時點為破產程序終結之日，C時點為破產程序終結之日起2年期間屆滿之日。依現行《破產法》第123條第1款規定，追加分配程序的申請只能發生在B至C這段期間內，而不當排除了A至B這段期間當事人申請追加分配的權利。應當注意的是，追加分配程序并不以破產程序終結為必要條件，在A至B這段期間，即最后分配方案異議期屆滿至破產程序終結，復為發現可供分配之財產，則可申請追加分配，不必待破產終結后另行申請。如此一方面可避免權利行使的“真空期”，更周延地保障債權人利益;另一方面亦有利于程序的連續性，及時發現、及時追回破產逸出之財產。此外，這也與其他國家或地區之立法例相契合，如德、日及我國臺灣地區即是此列。

（2）破產追加分配申請主體、執行主體的修正

根據《破產法》第123條規定，債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按照破產財產分配方案進行追加分配，這里破產追加分配程序的申請主體為債權人，執行主體為法院。對上述規定應當作如下修正：破產管理人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追加分配的申請，并按照破產財產分配方案進行追加分配。債權人發現逸出破產財產的可以向管理人提出追加分配申請，經管理人審查通過的，由管理人向人民法院提出追加分配的申請。即賦予管理人以直接的申請權，而賦予債權人以間接申請權。管理人無正當理由不進行追加分配的，債權人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追加分配申請，法院可責令管理人實施追加分配。另外，將關聯條款第122條中的“存在訴訟或者仲裁未決情況的除外”修改為“存在訴訟或仲裁未決、追加分配等情況的除外”。

追加分配程序中所涉及的諸多事宜，本身就是破產管理人職責所系，即使破產程序終結后，管理人的職責也并不必然終止，由其來完成追加分配工作也是其職責的必然延伸。日本一些學者對此亦持相似認識，如：破產程序終結后，破產者對于財產之管理處分權復活，但是破產者通常不會自我否定，當發現可供追加分配的財產時，破產管理人潛在的管理處分權顯在化。破產程序終結后，破產管理人的職權雖已終結，但在追加分配限度范圍內復活。另外，不宜賦予債權人以直接申請權的理由為：追加分配程序本身需要耗費一定的成本，賦予債權人以間接申請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過濾掉那些不適格的追加分配申請，減少訴累。另外，由管理人集中行使，也可避免權力行使的沖突，有利于程序的高效性。

（3）追加分配破產財產范圍之補充

依據《破產法》第123條規定，追回的財產主要涉及《破產法》第31條、32條、33條、36條所規定之事項，但上述規定多為破產申請受理前“轉讓”行為的撤銷，而對于破產申請受理后發生的“轉讓”行為撤銷而追回之財產，《破產法》第123條未有明文規定，這在一定程度上將導致追回財產范圍的不當限縮。美國將破產申請受理后的“轉讓”行為稱之為“postpetition transfers”，托管人有權對此撤銷。從立法趣旨上來看，這里的撤銷設計有別于破產程序受理前的撤銷，與對破產程序受理前“轉讓”行為所造成損害之回轉這一目標相比，其更側重于對現有財產之維持與保留。“轉讓”是否允許的一個關鍵判斷標準，在于是否得到授權。雖然《破產法》第123條對于追加分配財產范圍設有兜底條款，即“發現破產人有應當供分配的其他財產的”，但兜底條款的適用通常相當謹慎，且容易引發爭議。故仍然建議將破產申請受理后“轉讓”行為的撤銷這類情形予以明文規定，以增強法律的明確性與適用性。

（4）“小額破產財產”處理方式之修正

追加分配中的“小額財產”是指財產數量不足以支付分配費用的破產財產。從域外處理模式來看，對于“小額財產”有的國家將其作為破產管理人的追加報酬予以支付，日本即是如此;有的國家將其返還債務人，《德國支付不能法》即作上述規定。類似的像我國《破產法》第123條規定的“上交國庫”這種處理方式尚屬少見。追回之破產財產本質上應當供債權人分配，即使因價值較小而不足以為分配的，也應秉持“取之于破產，用之于破產”之理念，用其服務于破產活動。較之于上交國庫的處理方式，上述思考路徑似更具正當性基礎與實益。

具體而言，可考慮將這部分“小額財產”納入破產案件管理人援助基金，專項補貼管理人依法履行職責所必須的破產費用。一方面有利于破產清算工作順利進行，切實保障債權人利益，另一方也有利于減輕財政負擔。破產案件管理人援助基金實務中已有設立，且有相關規范性文件出臺，如《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破產案件管理人援助資金管理和使用辦法》、無錫市中院出臺、適用全市兩級法院的《關于管理人報酬基金的管理辦法》等。

（5）追加分配除斥期間的修正

我國《破產法》第123條規定追加分配程序適用的除斥期間為2年，然而經過對破產實踐中追加分配案例的考察，發現2年期限較短難以滿足實踐需求。例如，在廣東國投破產案中，破產程序終結時間是2003年，而第一次及第二次的追加分配時間分別是2008年、2010年。閔發證券破產案中，2012年破產程序終結，2016年進行追加分配。上述案例中追加分配皆超出了兩年的法定除斥期間期限，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我國追加分配立法規定與追加分配實踐需求之間的矛盾。追加分配除斥期間設置過短，不利于遏制破產欺詐、偏頗清償等損害債權利益的行為。另外，涉及追加分配的多是標的額較大、法律關系復雜的案件，對于追加分配工作的完成客觀上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在此仍需說明的是，可撤銷行為與無效行為，在性質程度上是存在差異的，現行破產法關于追加分配除斥期間的規定也并未考慮不同行為性質間的差異與危害程度大小，而作一體化的規定，對此也是有待斟酌的。建議于將來立法修改時，可考慮適當延長追加分配除斥期間，并針對行為性質的不同而采期間區分主義的立法例。

（6）追加分配其他事項的補充完善

現行破產法對于追加分配中管理人的職責與法律責任、異議救濟方式、監督程序等事宜均未有明確規定。筆者就上述事宜提出如下建議，未來立法修正時可資參考。

就追加分配中管理人的職責及法律責任而言，其應當依據破產財產最后分配方案制定追加分配表，記載破產財產分配順位、比例及方式，并通知公告債權人。追加分配方案應當提交法院裁定，管理人在追加分配程序中應當接受債權人及法院的監督，并在追加分配程序結束后向法院提交追加分配報告。管理人應當履行忠實、勤勉義務，因管理人的過錯而導致追加分配財產不當減損的，其應當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對于追加分配方案持異議的，可自方案公告之日起15日內，向法院提出，該項異議由法院裁定。債權人或法院對于管理人追加分配工作有權予以監督，要求管理人對存在爭議的事項作出解釋說明或報告。最后，如果追加分配的除斥期間已過，又發現債務人財產的，則不再依據追加分配程序進行財產分配，債權人可依據民法上的撤銷權、無效行為規則來維護自己的權利。

七、結語

我國追加分配立法集中體現在《破產法》第123條，但追加分配制度本身具有豐富的內涵與外延，涉及的關聯條款或關聯規則眾多，例如破產撤銷權制度、破產無效行為制度。因此，對于追加分配制度的探討遠未終了，除了追加分配制度的自我完善外，如何求得諸項規則在破產追加程序中的體系自恰，仍是值得思考的一個命題。另外，這里探討的主要是企業破產追加分配。個人破產中的追加分配有何差異，亦有待進一步研究。本文對于追加分配之論證穿梭往返于理論、制定法、實務之間，就我國追加分配立法之不足，提出了解釋論與立法論上的修正建議，冀望能對追加分配的完善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