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心解鎖

謝沁立

看守所監室的大門緊閉著，一道又一道，每當大門關閉的瞬間，“咣當”一聲，那份沉重讓人不由一震。看守所的門，可以用鑰匙輕易打開，但看守所里在押人員的心門，卻需要管教員用心、用情、用智慧去打開。

天津市公安局監管總隊第一看守所管教李琨，就是這樣一位為在押人員打開心鎖的民警。

自己制造的“下馬威”

2005年，李琨從警校畢業后分配到天津市公安局監管總隊。成為女子看守班管教的第一天，她就給自己制造了一個“下馬威”。

這一天，李琨到監室提訊，打開監室外面的鐵門，里面還有一扇鐵柵欄門，開鎖后卻怎么都拉不開。這時，死刑犯劉某從床邊“騰”地站起來，沖到門口。李琨猛然想起，培訓時所長講過，沒有管教同意，死刑犯是不允許靠近監門的。她下意識警覺起來，頭腦中不禁浮現出死刑犯攻擊民警、挾持人質、強行沖監的場景。她立即命令劉某后退。劉某愣了一下，說：“我不給你拉，你打不開這個門。”李琨心中微微一顫，但還是嚴厲地命令：“退后！”劉某冷笑一下，回到自己的位置。李琨用盡力氣拉動門栓，可它紋絲不動。原來，那扇門因為老化生銹，如不從里面推一下，確實很難打開。監室里十幾名在押人員都沒動，眼睛齊刷刷望著她，雖面無表情，但那不屑的眼神中卻帶著刺。李琨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半分多鐘的時間，她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打開了門，紅著臉邁進去，卻感到她們臉上滿是嘲笑……

這件“自己給自己下馬威”的事讓李琨難以忘懷。當晚，她躺在床上睡不著：難道一扇門，就永遠地將我和她們隔開了？我要推開那扇門！

成果

一年后，李琨逐漸適應了看守所這個特殊場所。當時她才23歲，是所里最年輕的管教。而在她管教的眾多人員中，大多是可能會被判無期徒刑以上刑罰的在押人員，年齡從14歲跨至75歲，其中，14歲的人員年幼無知卻脾氣暴戾，75歲的人員有的雙目幾近失明、生活不能自理，有的患腫瘤疾病、傳染病或老年病，她們從入所到出所的所有生活管理，都需要管教員一一安排。

在押人員小王用殘忍的手段殺害了十幾歲的繼女。入監后，李琨每次和她談話，她都是一副善良且無辜的樣子，訴說自己在家庭中遭遇的不幸，也表達悔意，希望盡快伏法。每一次談話，李琨都認真傾聽，幫她梳理心路歷程，不僅明確指出她所觸犯的法律，也告訴她在訴訟過程中應享有的法律權利。漸漸地，小王將李琨視為自己最信任的人。然而有一次，小王需要做司法精神病鑒定，當辦案民警來到監區時，小王卻一反常態，情緒激動地叫嚷：“我不去！”李琨把小王帶到談話室，見慢慢平復了情緒的小王又擺出那副無辜的樣子，嚴厲地扔出幾個問題：“你不是對我說你善良嗎？不是說自己無辜嗎？不是口口聲聲說要認罪伏法、速求一死嗎？今天是常規檢查，你卻不配合，難道你平時對我說的都是謊言？我以后怎么再相信你說的話？”小王低著頭，不吭聲，過了幾分鐘才抬起頭說：“我現在就去做鑒定！”

辦案民警看到態度判若兩人的小王，低聲吃驚地問李琨：“你跟她說了什么？”

李琨有些得意：這都是平時思想教育積累的成果啊！

小王一審被判處死刑，她在李琨面前痛哭。宣泄之后，她表示不上訴。李琨連續十天與她談心：“你心里明白，家人希望你能活下來。有時，死亡是很簡單的，活著反而不容易。但人活著是有意義的，你活下來，家就還存在，愛你的家人才覺得有希望、有盼頭。”

小王最終改了主意，上訴后，二審被法院改判為死緩。去監獄服刑前，小王對李琨說：“如果我早點兒認識您，就不會走向犯罪……”

走出深淵

每次查看新入監人員的案卷，李琨常常恨得咬牙切齒，她們的犯罪行為太殘忍、太沒有人性，法律必須嚴懲這些人！但冷靜下來，她又會對自己說，她們的罪行，一定會受到法律制裁，而我是管教員，要深入她們內心，引領她們走出罪惡深淵；我要克服成見，摘掉“有色眼鏡”，去傾聽她們的內心聲音。

在押人員曉娟常年被酗酒丈夫施以家庭暴力。在一次被暴打后，幾近崩潰的她將醉酒的丈夫掐死。家里留下年邁的父親和上中學的女兒。女兒失去了爸爸，眼看又要失去媽媽，精神一蹶不振，學習成績一再下降。老父親的身體也不好，無力支持外孫女。在看守所的曉娟整天以淚洗面，身上被打的傷痕可以通過時間愈合，但內心的創傷和對父親、孩子的思念卻難以消除，而她也很后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以致茶飯不思，精神狀況極差。

李琨知道，只有親情能夠讓在押人員的心靈得到慰藉。她這邊開導曉娟，那邊就開始聯系其父親和女兒。她對孩子說：“無論發生了什么，也改變不了媽媽對你的愛。她現在需要你的鼓勵！你不能氣餒，要好好學習，媽媽才會有勇氣面對未來的生活。”在李琨的鼓勵下，女兒堅持給媽媽寫信，匯報自己的學習和生活。從此，盼女兒的信、讀女兒的信，成為曉娟的一份寄托。

臨近春節，看守所領導決定通過單向視頻會見緩解在押人員的思家情緒。考慮到曉娟已經兩年沒見女兒，所里就把這個機會給了她。李琨第一時間通知了曉娟父親。電話那頭，老人高興壞了。李琨強調說：“不能用手機拍攝，一定用錄像機才行，手機是不能帶進監區的。”兩個星期過去，老人還沒有把錄像送來。打電話一問，才知道老人沒有攝像機，也借不到。李琨就想了一個辦法，讓老人帶著孫女到看守所的接待室，她用執法記錄儀為祖孫倆錄了幾個片段。

除夕那天，毫不知情的曉娟被叫出監室，她還以為自己犯了監規，有些緊張。當李琨將錄像展示在她眼前時，她一時說不出一句話，目不轉睛地盯著鏡頭，看日夜操勞的父親，看讓她日思夜想、慢慢長大的女兒。只見女兒舉起一張張獎狀，堅強地笑著說：“媽媽，您看，這是我取得的成績！我好好學習，您也好好努力，爭取早日回家！我們等著您！”

曉娟泣不成聲，身邊的李琨也淚流滿面。

從那以后，曉娟的情緒更加穩定，平靜地等待判決。

重燃希望

管教工作枯燥而乏味，然而年輕的李琨從未因此泯滅初心。她一直認為，看守所管教這份職業能夠洗滌誤入歧途的人的靈魂，讓她們重燃生活的希望。能用真情打開在押人員的心鎖，重喚她們的良知，還有什么比這更有意義！

劉某玲因販賣毒品而被收監。她初中沒畢業就外出打工，其間遇到一個年長自己30歲的男人，對她噓寒問暖、關心備至。涉世未深的她很快就被這看似愛情又似父愛的假象所打動，跟他住到了一起。沒想到，這個老男人不僅販毒還吸毒。劉某玲不僅被傳染上梅毒、肝炎，還得了艾滋病。

在傳染病監室，為了打消劉某玲的顧慮、取得她的信任，李琨不帶任何防護設備，與她面對面交談。不久，看守所開始為劉某玲治病，李琨不時督促她按時吃藥，定期與她談話：“你犯了罪，但生活還得繼續。讓這段失去自由的日子成為你的新起點吧！以后的路還長呢。”

有一天，劉某玲主動對李琨說：“李管教，在看守所，我覺得我的生活有希望了。我一定好好改造！”

撈“針”

李琨是一名母親，每當陪孩子讀書、寫字、講故事、做游戲時，她都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也正因此，她對在押人員中做了母親的人都會多一份感情。

2015年除夕當天，趙某紅因與丈夫發生口角，產生了自殺的念頭。丈夫摔門而去后，她竟先哄著五歲女兒喝下了一大杯敵敵畏，然后自己又喝了一大杯。當時，趙某紅正懷著孕，正月初二就是預產期。結果，女兒死了，腹中的男嬰死了，她被救活了。

當趙某紅醒來后，被押解到看守所內的監管醫院，她并不知道兩個孩子已死亡，也不覺得自己是違法了，每天憧憬著身體康復后就可以與家人團聚。直到因涉嫌故意殺人罪逮捕她的那一天，知道真相的她瞬間精神崩潰，拒絕與任何人交流，縮在監室里死死抱著枕頭不松手。她把那個枕頭當成自己的孩子，每天哄啊哄……

怎么辦？要讓她“清醒”啊！于是，李琨想了一個辦法，每天都問問她“懷里的孩子”咋樣了、聽話嗎？有時還會叮囑她“把孩子抱緊一點兒，別讓她掉下床”。開始，趙某紅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確實把枕頭抱得更緊了。漸漸地，她能夠回答幾句李琨的問話。但一提到案情，她又沉默了。李琨知道，她在逃避。趙某紅的父親給她請來律師，她也裝傻。會見結束，李琨覺得時機到了，是該幫助趙某紅恢復正常的時候了，她直截了當地對趙說：“你的孩子已經沒了，死了！”趙某紅嚎啕大哭，李琨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說：“你要面對現實，自己作孽必須贖罪！因為你的自私，已經害了孩子，難道你還要繼續傷害年邁的父母？勇敢地接受審判，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是你現在唯一的出路！”此后，趙某紅慢慢有了轉變，開始面對現實，順利走完了訴訟程序。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想要做好管理教育工作就必須把這根“針”從海底撈上來！

工作12年，已34歲的李琨從沒離開過監區，累計達數萬公里的巡視、與在押人員數萬次的談話、幾十萬字的卷宗，讓李琨無時無刻不感到這份工作的意義。

2017年10月，李琨當選為十九大代表。一路走來，她說：“學習宣傳貫徹十九大精神，讓我更加深刻地感到‘心中有信仰，肩上有擔當，腳下有力量，帶著這份力量，我會更加堅定地在公安監管戰線上奮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