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的廉政思想及其悖論

摘 要：商鞅認為“以功授官爵”不僅是富國強兵的途徑，也是凝結(jié)國家力量、建立良好政治生態(tài)的途徑；他強調(diào)應通過“明法”、“塞民于法”，實現(xiàn)對包括官吏在內(nèi)的社會成員的控制；他還提出“利異相監(jiān)”的監(jiān)察思路，主張通過“告奸”、建立“法官”系統(tǒng)來實現(xiàn)對官吏的監(jiān)察。商鞅的廉政思想，不管是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上，對后世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但是，商鞅提出的防治政治腐敗的思路和方法是否能夠得到落實最終取決于君主，而君主則被認為是有限個體，這顯然是其難以克服的思想悖論。

關鍵詞：商鞅；廉政思想；以功授官爵；塞民于法

中圖分類號：B22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170（2018）02-0085-06

商鞅是我國歷史上重要的政治家和思想家。今本《商君書》雖不能說完全是他的著作，但“這部書的內(nèi)容都符合商鞅的思想實質(zhì)，沒有重大的自相矛盾之處”[1]7。商鞅對社會、政治生活中的“奸”行治理頗為重視，“去奸”被認為是君主治國的當務之急。①《商君書》的《去強》②、《弱民》二篇均認為農(nóng)、商、官作為國家的常業(yè)不可或缺，但會產(chǎn)生“六虱”，其中“官虱”指官員的“志”和“行”，而“志謂有暴慢之志，行謂有貪污之行”[2]38?？梢?，作為社會常業(yè)的“官”所產(chǎn)生的“官虱”就包含我們今天所理解的政治腐敗問題。有學者指出“就反貪倡廉呼聲而言，法家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3]20。作為先秦法家代表作之一的《商君書》，以富國強兵為中心，針對社會上、政治上的“奸行”、“六虱”提出了一系列治理措施，包含著豐富的廉政思想。

一、“以功授官爵”：營造良好的政治生態(tài)

商鞅認為政治腐敗與君主“好言”有密切相關，君主把官爵給予善議論的人會導致政治生態(tài)破壞?！掇r(nóng)戰(zhàn)》認為，官爵如果可通過“巧言辯說”取得，勢必會出現(xiàn)“以貨事上”而“求遷”、“動眾取貨以事上”的情況，這就為“下賣權(quán)”的權(quán)錢交易提供了空間。《修權(quán)》說“君好言則臣以言事君”，而“君好言則毀譽之臣在側(cè)”[4]84。在商鞅看來，人臣侍奉君主往往會投其所好，君主如果愛好言談，臣下就用言談來侍奉他，說長道短的人必定出現(xiàn)在他的左右。[1]113-114《修權(quán)》還說“廢法度而好私議，則奸臣鬻權(quán)以約祿，秩官之吏隱下而漁民”[4]85。國君拋棄法度，喜歡私人的議論，奸臣就出賣國君的權(quán)柄，來追求利祿；常官的小吏就隱瞞下情，侵害百姓。[1]114總之，不管是《農(nóng)戰(zhàn)》反對“以巧言辯說”、“知慧之人”得官爵，還是《修權(quán)》戒君主“好言”、好“私議”，均是強調(diào)：君主如果使這類人獲得官爵，就會導致政治腐敗。在《商君書》另一些篇章，商鞅把政治腐敗更進一步與“六虱”聯(lián)系起來?！督睢氛f“國以六虱授官予爵，則治煩言生”，“君務于說言，官亂于治邪。邪臣有得志，有功者日退”。[4]79商鞅認為，朝廷把官爵給予“六虱”就會導致政事煩亂，言談紛出；國君迷惑于言論，官吏迷亂于政治上的邪說，奸臣就會得志，有功的人反而得不到重用?？梢哉f，導致政治生態(tài)破壞的根本原因在于：君主在授官予爵方面出了問題，把爵祿給了不該給的人。

商鞅認為“官爵”是君主手中的指揮棒，把爵祿給予誰是國家治亂、強弱的樞紐。正如《農(nóng)戰(zhàn)》說“凡人主之所以勸民者，官爵也”[4]20，《錯法》說“爵祿之所道，存亡之機也”[4]63。商鞅認為要改善政治生態(tài)乃至社會風氣，就應該“以功授官予爵”，把爵祿給予有“功”的人。商鞅所謂“功”是指對農(nóng)、戰(zhàn)做出直接的貢獻。即，君主應把官爵給予那些對農(nóng)、戰(zhàn)做出貢獻的人。為此，商鞅還提出“利出一孔”觀點，主張用立法的辦法，只留一條利途，把其他的利途通通堵死。而這條利途就是耕戰(zhàn)。[5]284商鞅認為，人好利，有很多欲望，君主要做的并非是要滿足民眾的所有欲望，而是只給其開導一條滿足欲望的途徑。[6]108《說民》說：“民之所欲萬，而利之所出一；民非一則無以致欲，故作一?！盵4]39商鞅認為讓人能“犯其所苦，行其所?！标P鍵在于“利之所出一”，即《算地》所謂“利出于地”、“名出于戰(zhàn)”[4]46。把利祿官爵給予戮力農(nóng)戰(zhàn)的人，這就是其所謂的“啟一門以致其欲”[4]39（《說民》）；堵塞不通過農(nóng)戰(zhàn)而獲得獎賞和官爵的門戶，這就是其所謂的“塞私道以窮其志”[4]39（《說民》）。通過實行“利出一孔”政策，不僅能凝聚民眾力量達到富國強兵目的，而且能真正實現(xiàn)“去無用”，讓那些通過討好當權(quán)者而獲利祿的“虱害”沒有了生存空間。

商鞅說“授官予爵不以其勞，則忠臣不進；行賞賦祿不稱其功，則戰(zhàn)士不用?！盵4]84（《權(quán)修》），還說“國以功授官予爵，則治省言寡”[4]79，“效功而取官爵，雖有辯言，不得以相先也，此謂以數(shù)治”[4]80，“國以功授官予爵，此謂以盛知謀，以盛勇戰(zhàn)”[4]79。（《靳令》）也就是說，“以功授官爵”，人們就會獻智、施勇，政事就會清簡。相反，做不到“以功授官爵”，真正忠誠、有用的人就不會盡力。可見，政治生態(tài)好，人心就順、正氣就足；政治生態(tài)不好，就會人心渙散、弊病叢生。[7]167在商鞅看來，把官爵給予誰，是個導向問題。君主如果能把官爵真正給予對農(nóng)、戰(zhàn)有功勞的人，就堵死了人們?yōu)椤八健敝?，而使之皆趨于君主預期的“公”利上，這樣社會治理就有了根基。可以說，“以功授官爵”不僅是富國強兵的途徑，也是凝結(jié)國家力量、建立良好政治生態(tài)的途徑。

應當說，商鞅提出的“以功授官予爵”并非一般意義上的用人原則，而主要是實現(xiàn)對社會有效引導、控制的原則。通過相對單一而又非常明晰的評價激勵機制建設，把社會風氣導向?qū)崱肮Α?，進而客觀上促進良好政治生態(tài)的形成，這是商鞅廉政思想的重要特點。不過，商鞅所謂“功”有特定的歷史內(nèi)涵，韓非子就曾批評商鞅以斬首授官爵的做法，認為“官爵之遷與斬首之功相稱”[8]487（《韓非子·定法》）存在導致官職失能的隱患，是很不科學的制度設計。應當說，不同世代對“功”內(nèi)涵的理解不盡不同，但“以功授官”無疑成了后世官員考核、防治腐敗的重要原則。

二、“塞民以法”：扎緊制度的籠子

為實現(xiàn)富國強兵，商鞅在變法過程中努力建立一個高度“組織化”的社會。商鞅在秦國的第一次變法中，實行“令民為什伍，而相牧司連坐”[9]2710制度，編織起全民監(jiān)督網(wǎng)絡[10]113。在第二次變法中“集小鄉(xiāng)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9]2712，進一步強化了君主集權(quán)的官僚行政制度。在這種新形勢下怎樣實現(xiàn)對官員的有效管控勢必成為一大問題?！懂嫴摺氛f“圣人有必信之性，又有使天下不得不信之法”，還說“善治者，塞民以法而名地作矣”。[4]107《弱民》說“上舍法，任民之所善，故奸多”[4]123，認為君主如果拋棄法度，采取民眾所贊美的仁愛之道來治國，壞人就會增多。[11]240《壹言》說“治法明則官無邪”[4]60，《靳令》說“法平則吏無奸”[4]77。商鞅強調(diào)要用法制來管理臣民，認為建立法制、運用法制是君主官員進行管理、防止政治腐敗的根本措施。

“塞民以法”、“明法”就是建立法令制度，確定包括官吏在內(nèi)的社會成員的行為邊界和范圍。這個過程也就是商鞅所謂的“定分”。商鞅認為通過“定分”，明確界定行為主體的活動范圍，就能達到使人“自治”的目的?！抖ǚ帧氛f：“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以兔也。夫賣者滿市而盜不敢取，由名分已定也?！盵4]145名分確定意味著物各有主，人就不會搶奪。所以《定分》說“名分已定，貪盜不取”[4]145。《修權(quán)》還說：“立法明分，中程者賞之，毀公者誅之。賞誅之法不失其義，故民不爭。”[4]84“法”就是政事的程式，是行為的準繩，是判斷善惡、正邪、是非從而給予賞罰的依據(jù)。[12]190對于官吏而言，“法”就是規(guī)定其行事范圍的度量分界，即規(guī)定做哪些、怎么做，以及做好了怎樣獎勵、不按規(guī)定做怎樣懲處的一系列制度。通過立法明分，進而通過賞罰，實現(xiàn)對行為主體的監(jiān)督控制。這是商鞅法制廉政建設的基本思路。

“法”要真正發(fā)揮其約束控制作用就必須使包括官吏在內(nèi)的民眾充分知曉。《定分》說：“吏明知民知法令也，故吏不敢以非法遇民，民不敢犯法以干法官也。遇民不修法，則問法官，法官即以法之罪告之。民即以法官之言正告之吏。吏知其如此，故吏不敢以非法遇民，民又不敢犯法。如此，天下之吏民雖有賢良辯慧，不敢開一言以枉法。雖有千金，不能以用一銖。”[4]144在商鞅看來，法令一旦公布，一旦人人知曉，官吏就不敢不按法令辦事。因為，如果官吏對待民眾不遵守法令，民眾就可以去問法官，法官就要把法令規(guī)定的罪名，告訴他們，他們就拿著法官的話，嚴正地警告官吏。官吏知道這樣，就不敢用非法的手段對待民眾?！抖ǚ帧氛J為通過設置“法官”，解釋法令，使民眾知曉法令規(guī)定的內(nèi)容，民眾就能自知避就“各自為治”，這樣大騙子也會誠實守信。定了名分，把行為主體納入法軌，各自知曉自己該做的和不該做的，在商鞅看來這是國家治理“勢治之道”。

“法”要能發(fā)揮其約束控制作用還必須得到人們的信任。《算地》說“夫刑者所以禁邪也，而賞者所以助禁也”[4]49。因此，明賞罰就成了法令是否能夠得到落實的關鍵。法令制度一旦確立，大家就有了“依法辦事”的基礎，而法令是否值得信任，其公正性、權(quán)威性最終體現(xiàn)在“賞罰”上?！顿p刑》說：“自卿相、將軍以至大夫、庶人，有不從王令，犯國禁，亂上制者，罪死不赦。有功于前，有敗于后，不為損刑；有善于前，有過于后，不為虧法。忠臣孝子有過，必以其數(shù)斷。”[4]100-101不管什么人，只要“不從王令”，就要懲處。對以前有功勞，日后壞事，該受什么刑罰就處以何種刑罰，不為之減輕刑罰；前有善行，后有過失，也應嚴格按照法令來處理。忠誠孝子有了過失，也要按照其過失予以處理?！顿p刑》強調(diào)“壹刑”、“刑無等級”，認為施行刑罰要公平、公正，這樣“刑”才能發(fā)揮效力。同時，為了確保賞罰的公正性和權(quán)威性，《商君書》談到了公示監(jiān)督的制度。《境內(nèi)》說：“以戰(zhàn)，故暴首三，乃校三日，將軍以不疑致士大夫勞爵。夫勞爵，其縣過三日有不致士大夫勞爵，能其縣四尉，訾由丞尉?！盵1]151在打完仗后，要對戰(zhàn)功進行公示，然后確定“勞爵”。政府搞錯了“勞爵”要迅速改正，否則就要懲處當事官員。法令明確以后，大家也都知道了內(nèi)容，但要真正落實，需要一定的公開性和透明性，只有如此，才能讓大家信任法令，大家信任法令才會依照法令辦事，這是“法治”在操作層面的一個重要一環(huán)。

商鞅還特別強調(diào)重刑、重賞對“止奸”的積極作用?！堕_塞》說：“去奸之本，莫深于嚴刑。”[4]58《賞刑》還說“禁奸止過莫若重刑。刑重而必得，則民不敢試”，還說“守法守職之吏有不行王法者，罪死不赦，刑及三族。周官之人知而訐之上者，自免于罪，無貴賤尸襲其官長之官爵田祿”[4]101。對于執(zhí)法的官吏來說，不按法辦事，不僅處死，還要加罪于他的三族。他周圍的官吏，有人曉得他的罪行并向上級揭發(fā)，不僅能免罪，而且還可接替那個官長的官爵、土地和俸祿。[1]132可見對于官員犯法，知情不報要給予懲處；知情而報就會給予重賞。商鞅認為“重刑”對民眾具有強烈的威懾作用，能夠達到“國無刑民”的理想狀態(tài)。可以說，主張“重刑”、“重賞”是商鞅懲治包括腐敗在內(nèi)各種奸行的基本觀點。

商鞅提出“德生于刑”觀點，主張通過刑罰的威懾手段和獎賞的刺激手段來實現(xiàn)社會控制，提出了一套有別于儒家的領導控制觀。[6]104-106通過建立完善的法制系統(tǒng)，明確人的活動范圍，使其自知避就；通過公正賞罰，贏得民眾對法令的信任；通過重賞重罰，達到威懾和激勵作用。一句話，“扎緊制度的籠子”，把民眾的行為納于法網(wǎng)，這是商鞅對包括官吏在內(nèi)的社會成員進行有效控制而提出的根本方法。

三、“利異相監(jiān)”的監(jiān)察思路及制度建構(gòu)

商鞅認為“民生而計利，死則慮名”，“名利之所湊，則民道之”[4]46（《算地》），甚至說“民之欲富貴也共闔棺而后止”[4]105（《賞刑》）。既然民眾追求名利沒有止境，官吏為謀求私利而枉顧公法就不是沒有可能。同時，商鞅認為“民之生，度而取長，稱而取重，權(quán)而索利”[4]48（《算地》）。既然民眾會在復雜的利害關系中冷靜理性的算計[6]107，那么通過某種方式來調(diào)控人的行為就成為可能?；趯θ诵缘睦斫猓眺闭J為對官員進行監(jiān)察不僅是必要的，而且也是可能的。

《商君書》較早提出“利異相監(jiān)”的監(jiān)察思想?！督埂菲J為利害相同的兩人不能相互監(jiān)督，利害不同甚或有矛盾的兩個主體之間才可監(jiān)督。《禁使》首先提出“不恃其信而恃其數(shù)”[4]132，強調(diào)“國君能夠掌握‘勢與‘數(shù)，就可以明見千里，官吏不敢作奸”[1]173?！督埂氛f：“利合而惡同者，父不能以問子，君不能以問臣?！盵4]136利害相合而罪惡相同時，父親不能責問兒子，君主不能責問臣下。[2]182-183也就是說“吏之與吏，利合而惡同”[4]136，監(jiān)督就不可能真正實現(xiàn)，即使“官立丞監(jiān)”也無濟于事。《禁使》還說：“上與吏也，事合而利異者也。今夫騶虞以相監(jiān)，不可，事合而利同者也。若使馬焉能言，則騶虞無所逃其惡矣，利異也?！盵1]176君主與官吏所為之事合而利害不同，這就是使君主監(jiān)督臣下成為可能。馬夫與馬夫職務相同、利害一致，就不可能真正相互監(jiān)督。如果讓馬會說話，馬夫就無法掩藏他的罪惡。也就是說，要監(jiān)督馬夫的行為，不能由另一個馬夫來監(jiān)督，而要讓馬來說話，發(fā)揮其監(jiān)督馬夫的作用。有學者據(jù)此認為“商鞅從理論上深入分析了監(jiān)察獨立的必要性”[13]37。這是嚴重誤讀。事實上，馬夫不能相監(jiān)旨在告訴人們利害不同才可相互監(jiān)察，這其實正是商鞅“告奸”論的深層理論依據(jù)。在商鞅看來，“告奸”是防治官員腐敗的重要途徑。而“告奸”要能行得通，就要通過賞、罰來實現(xiàn)。《開塞》說：“賞施于告奸，則細過不失?！盵4]57商鞅在秦國變法過程中成功實施“告奸”，就有一套賞罰機制在支撐。司馬遷記載說：“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盵9]2710要發(fā)揮民眾監(jiān)督作用，就要給告奸者重賞，除晉爵外，據(jù)《境內(nèi)》篇其還可獲得益田一傾、益宅九畝等獎勵，而對于不告奸或匿奸者，則給予重罰。《說民》說：“有奸必告之，則民斷于心。”[4]40《墾令》說：“過舉不匿，則官無邪人。”[4]16在重賞、重罰的調(diào)控下，有奸必告，“揭發(fā)風氣會非常流行，而相互監(jiān)視的效果也較強”[10]115，于是法令會由強制執(zhí)行變成自覺遵守?？梢哉f，“告奸”是防治官吏政治腐敗的重要途徑和方法。

另外，《定分》篇還“創(chuàng)造了一套相當完整的法官制度”[10]294。有學者認為“商鞅所設計的這一法官系統(tǒng)獨立于行政體制之外”，在此“監(jiān)察制度的雛形已經(jīng)顯露出來”[13]37。《定分》說：“天子置三法官：殿中置一法官，御史置一法官及吏，丞相置一法官。諸侯郡縣皆各為置一法官及吏，皆比秦一法官①?！盵4]143-144根據(jù)這段些文字，整個國家的法官組織應該是：朝廷有三名大法官，一名在天子宮殿，一名在御史衙門，一名在丞相衙門，地方上的諸侯國及郡縣，也相應地設置法官、法吏?！抖ǚ帧愤€說“法官”要由天子任命的明曉法令的人擔任。《定分》還說：“諸官吏及民有問法令之所謂也于主法令之吏，皆各以其故所欲問之法令明告之?！盵4]141還說：“吏民欲知法令者，皆問法官?！盵4]144可見，法官的職責是“給人民解答法令疑問”[1]185的。但《定分》又說“圣人必為法令置官也置吏也為天下師，所以定名分”，還說“為置法官，置主法之吏，以為天下師，令萬民無陷于險?！盵4]146?？梢?，“法官”不僅解讀法令而備詢，似乎又多少承擔著定天下是非的至高無上責任。由此，“法官”好像又多少具有些許監(jiān)督法令落實的責任，無形中就發(fā)揮著監(jiān)督百官的作用。無獨有偶，在《境內(nèi)》說：“將軍為木壹，與國正監(jiān)與王御史參望之。其先入者舉為最啟，其后入者舉為最殿。”[4]121有學者指出，此處的“御史”還負責“監(jiān)督作戰(zhàn)將士是否奮勇，并以之作為獎懲的依據(jù)”[14]51。也就說，軍隊中的“御史”有點像郡縣所設“法官”，是軍事組織中的“執(zhí)法”者，專門評判將士的行為，進而做出賞罰。不過，在諸侯郡縣設置法官、法吏會不會與諸侯、郡縣官員形成利益共同體，進而使法官、法吏失去其中立性，在《定分》篇并沒有討論。在筆者看來，《定分》篇創(chuàng)設“法官”系統(tǒng)的思想，確有創(chuàng)新，但總體來看，論述還比較模糊，不夠清晰。

四、商鞅廉政建設思想的悖論

在秦國，商鞅采取的包括官員管控在內(nèi)的國家治理舉措取得巨大成功。就官員管理而言，荀子就曾贊美說：“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盵15]664然而，我們不得不說，商鞅的上述理論存在著明顯不足。商鞅強調(diào)“塞民以法”，通過立法建制來操控民眾行為，一個重要的理論基礎就是人性好利惡害?！懂嫴摺氛f“仁者能仁于人，而不能使人仁；義者能愛于人，而不能使人愛”，認為“仁義之不足以治天下”。[4]113《說民》篇還認為“善人”往往會顧及與他人的情誼，進而會包庇犯罪的人，這樣勢必會影響法令的落實。總的來看，商鞅認為治國不能憑借道德教化，道德不僅靠不住，而且會成為包庇罪惡的借口。這是其提倡“告奸”、通過重賞、重罰來調(diào)控人行為的重要理論依據(jù)。就“告奸”而言，未必盡非。但是，商鞅主張利用人們的“奸”心，挑動人們相互監(jiān)視、時時窺測對方，勢必會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5]288可以說，沒有言論自由①的“告奸”，通過重賞重刑鼓勵人相互監(jiān)視，只會挖空支撐社會信任的道德基礎。在“告奸”成風背景下，大家相互提防，相互不信任，勢必會為政治腐敗提供滋生的溫床。這恐怕是商鞅不能也不愿意看到的必然結(jié)果。

另外，商鞅的防治政治腐敗思想也存在著無法克服的悖論。商鞅提出的防治政治腐敗的思路和方法是否能夠得到落實均取決于君主。君主是否能做到“以功授官爵”取決于君主?！毒肌氛f：“道民之門，在上所先。故民可令農(nóng)戰(zhàn)，可令游宦，可令學問，在上所與。上以功勞與則民戰(zhàn)，上以詩書與則民學問。民之于利也若水于下也，四旁無擇也。民徒可以得利而為之者，上與之也。”[4]131可見，能不能導民于農(nóng)、戰(zhàn)在于君主之所“先”，在于君主之所“予”。《修權(quán)》說：“凡人臣之事君也，多以主所好事君。君好法則臣以法事君，君好言則臣以言事君?！盵4]84可見，臣下是“以法事君”還是“以言事君”，取決于君主之所“好”。法令是否能夠得到執(zhí)行取決于君主?！稒?quán)修》說“明主任法去私，而國無隙蠹矣”[4]85，認為君主“任法去私”才能防止蠹蟲害國；強調(diào)名分法制一旦確立，就必須嚴格執(zhí)行，而不能間以私意。但是，《修權(quán)》又認為除了堯舜那些圣王能“為天下位天下”[4]84外，現(xiàn)世君臣“皆擅一國之利，而管一官之重，以便其私”[4]84，早把“為天下”忘得一干二凈。所以《壹言》說“法之不明者，君長亂也”[4]61。商鞅在《賞刑》篇強調(diào)“壹刑”、“刑無等級”，但當太子犯法的時候，他竟然處罰的是太子傅公子虔，不能不說法家依然擺脫不了“刑不上大夫”傳統(tǒng)文化影響[10]126。這恐怕是君主制度之“私”所不能避免的。《畫策》說：“所謂明者，無所不見；則群臣不敢為奸，百姓不敢為非?！烟煜抡?，天下去之；自恃者，得天下。得天下者，先自得者也；能勝彊敵者，先自勝者也?！盵4]111-112根據(jù)商鞅的思想邏輯，腐敗之防治、國家之治理最終實際取決于君主之“明”，取決于君主之“自得”、“自勝”。

最后，商鞅設計的治國以及防治腐敗思路的最終落實是有條件的?！端愕亍窂娬{(diào)“主操名利之柄而能致功名者，數(shù)也”[4]46。《修權(quán)》強調(diào)“權(quán)者，君之所獨制也。人主失守則?！盵4]82?！毒肌氛J為“處君位而令不行則危”，認為“君尊則令行”。[4]130在商鞅看來，君主牢牢掌握“名利”之權(quán)柄才有權(quán)威，君主有權(quán)威，發(fā)布的政令才能夠得到執(zhí)行，這是國家治理的前提。君主如果沒有權(quán)威，政令得不到執(zhí)行，國家治理無從談起，商鞅在秦國自上而下的改革說明了這一點。從防治腐敗的角度講，這完全是一種基于中央權(quán)威的自上而下防治腐敗模式。這一模式要順利運行，取得成效，需要君主有權(quán)威，需要君主高度自覺，需要君主做出表率。但是，現(xiàn)實的君主則是個有限個體，商鞅也明確承認這一點。《畫策》說：“凡人主德行非出人也，知非出人也，勇力非過人也。”[4]110《賞刑》說：“圣人非能通知萬物之要也?！盵4]105可見，君主的德行、智慧、勇力都不一定超出眾人，君主也不可能對什么事情都能掌握。在這種背景下，即使建立起各種嚴密的制度，制度最終也將因君主自身的有限性而漸漸失去效力，甚至漸漸成為助長各種“奸行”的根源。另外，商鞅提出“事合而利同”不可相監(jiān)的監(jiān)察思路，設想建立較為獨立“法官”監(jiān)察系統(tǒng)，在先秦諸子中都是少有的。但是，“法官”的委任由君主確定，君主的喜好因素則無法避免；“法官”、“御史”等雖有一定獨立性，但如何防止其與監(jiān)察對象“結(jié)合”仍是或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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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 王學青

Shang Yangs Thoughts of Clean Government and Their Paradox

CHAI Yongchang （School of Marxism，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119， Shaanxi， China）

Abstract： Shang Yang believed that “awarding official ranks according to contribution” is not only a way to enriching the country and building a strong army， but also to condensing national strength and establishing a favorable political ecology. In order to control members of society including bureaucrats， he emphasized that the state should “establish a clear legal system” and “use the law to control the behavior of the people.” He also put forward the supervisory idea that “only when the interests of people are inconsistent can mutual supervision be realized”， claiming that the supervision of bureaucrats should be achieved through “report of illegal behavior” and “l(fā)egal officials.” Shang Yangs thoughts of clean government has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later generations both theoretically and in practice. However， whether the ideas and methods proposed by Shang Yang on preventing political corruption can be implemented depends ultimately on the monarch， but the monarch is considered a limited individual， which is obviously an insurmountable ideological paradox.

Key words： Shang Yang； clean government thought； awarding official ranks according to contribution； use the law to control the behavior of the peo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