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風飛翔的燕子

太子光

[燕子的信]

媽媽把一封信遞給我時，我詫異地問：“我的嗎？”這是我第一次收到手寫信，不清楚是誰寄來的。我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同學，從小一塊兒長大，個別去了外地的，我們也只通過發電子郵件或是即時通信軟件聯系，偶爾打電話，從沒寫過信。

“沒有寄信人的地址？你不清楚寫信的人嗎？我猜是女孩子喲，字跡秀氣又飄逸。”媽媽說。看她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我不以為然地嚷道：“就您愛瞎猜，就您最聰明，自以為是吧。”“真的，你看那字跡，好漂亮的字，你的字有那一半好我就滿足……”老媽又開始絮叨了。她總是這樣，一逮著機會就得順便教育教育我，還美其名曰給我找榜樣。

我端詳著信封上的字跡，那上面的字真是賞心悅目，怪不得老媽又情不自禁地開始絮叨。誰呢？我認識的朋友中，很少有字跡漂亮的，我的字已經算不錯了，不過和信封上的字跡比，確實還有一大截的距離。

怎么不留地址呢？好奇怪，難道是地址內詳？誰呢？在惡作劇嗎？我腦子里飛快地過濾，尋找有效信息。仔細看了眼郵戳，是從廈門寄來的。我倏地想起一個人。難道是洪燕子，那個有過幾面之緣的女孩？

[偶遇燕子]

去年暑假，我在廈門的姑姑家住了段時間。有一天，我在小區溜達時，剛拐過一叢灼灼綻放的三角梅，一輛逆行的單車急急地沖了過來。我嚇了一跳，急忙往后退，騎單車的人一個急剎車，“撲通”一下就從單車上摔了下來。

摔在地上的是個大媽，她哇哇地大叫起來。我趕緊過去把她扶起來，她卻緊緊拽住我的手，不讓我走。我一下蒙了。大媽嗓門大，一會兒工夫就圍了一圈人。隨著她聲情并茂的演說再加上眼淚鼻涕的功效，一時間大家都把矛頭指向我。我百口莫辯，在眾人的指責下，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媽的兒子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他一下就抓住我的手，聲色俱厲地說：“是你撞我媽的？賠錢！”圍觀的人見這男子很兇，擔心我吃虧，又開始好言相勸，叫他不要激動。還好這時姑姑來了，但她無法解釋到底是誰撞了誰。

我說是大媽的單車撞向我，但沒有人相信。姑姑很急，希望有人出來澄清事實。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我可以證明，是大媽逆行騎車撞向他的……”這個悅耳的聲音響起來時，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抬頭看，原來是個女孩。她說她剛才就在對面，正巧看見了這一幕。

女孩的一番話瞬間就轉了風向標，不過老大媽依舊不依不饒，她兒子更是惡言惡語：“你看見個屁，你倆就是一伙的，賠錢！”

女孩指著單車說：“大媽從上面騎車下來，在這拐角撞到他，大媽是逆行。”隨著女孩的解釋，大家都開始指責大媽。大媽漲紅了臉不再爭辯，她兒子也沒底氣了。

姑姑息事寧人，見我沒受傷也就沒再追究。

[尋找燕子]

女孩幫我解了圍，我正準備謝謝她時，她就轉身隨人群走了。不過，看見她走路的樣子時，我整個人都僵住了，連“謝謝”也忘了說。這個面容清秀可人的女孩，走路時居然肩膀一高一低，樣子滑稽極了。

回到姑姑家，我還在想那女孩，想她滿臉正氣的表情、她劃船般走路的模樣，還有她好聽的聲音。想著想著，我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怎么沒問她的名字呢？連謝謝也沒說。”

第二天，第三天……我一沒事就往樓下跑，我相信一定可以再遇見那個女孩。無論如何，我得親口向她道聲謝謝，畢竟她幫了我。

小區綠樹成蔭，傍晚時分有很多人在散步。我倚靠著公園長廊的柱子四處張望，我相信只要女孩出現，我就可以認出她來。散步的人很多，可是我左看右瞧，就是沒看到一個走路特殊的身影。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身后茂盛的花叢突然傳來一陣朗讀宋詞的聲音，我凝神細聽，這聲音好悅耳，似曾聽過。我好奇地繞過去，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正背對著我坐在綠茵上。女孩面對斜陽，在一片紅銅般的霞光中，那背影美極了。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我信口接了過來。

女孩轉過頭時，我一眼就認出了她。我高興地朝她笑，她也笑，但我看她的眼神，猜她并沒有認出我來。“謝謝你替我解圍！”我開門見山，擔心她誤以為我在搭訕。

聽了我的話，女孩再細看我一眼，說：“我只是澄清事實，不必謝我。”她應該是認出我了，說完，她友善地指了指面前的草地，示意我坐下。

我望著霞光中女孩姣好的面容，看她的發梢在風中拂動，整個人呆住了。

“你發什么愣呢？”女孩笑靨如花。我難為情地撓撓頭，還好女孩活潑而健談，我才不至于陷入尷尬。分別時，女孩告訴我，她叫洪燕子。

[燕子的故事]

認識洪燕子后，我和她約好第二天傍晚再見面，她答應了。我來廈門散心，每天無所事事，姑姑一家都要上班，我連個說話的伴都沒有，還好認識了洪燕子。

洪燕子是湘西人，父親在廈門做點小生意，她兩年前才轉學過來。“你媽媽呢？她也過來了嗎？”我隨口問她。沒想到，她突然情緒低落，輕聲應我：“我媽不在了。”原來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她媽媽為了救她，不在了，而她在那場意外中，失去了一條腿。

“這條小腿是假肢，才裝上去不久，我走路時很不習慣……”

燕子講述她的往事就像在講別人的事，很平靜，而我聽著，心里卻一陣陣緊張。這個漂亮的女孩，她經歷過那么多磨難。父親在廈門掙錢，她和媽媽留在湘西照顧奶奶和弟弟。現在媽媽和奶奶都走了，她和弟弟才被父親接到廈門。父親為生計忙著奔波，她一邊讀書，一邊負擔起一家人的飲食起居。弟弟調皮，但她最愛弟弟了，又苦惱自己管不住他。

“你很喜歡宋詞吧？”我轉移了話題，擔心一直聊她的家人會讓她反感。

“對呀，我很喜歡。宋詞很美……我的好朋友麗娟也喜歡，我們還常常比賽看誰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記熟一首宋詞……”

提起宋詞，燕子又說起了她在湘西的同學，說著說著，她紅著眼圈感嘆：“到廈門后我就失去了他們的音訊，我寫信回去，但一直沒收到回信。我來廈門后才學會用電腦。”

那段時間，我每天傍晚都會去找燕子，我很喜歡和她聊天。在我抱怨學習太累時，她會詩意地應我：“沁滿汗水的青春才能熠熠生輝！”

燕子的成績很好，就連原本她并不擅長的英語，也在兩年時間里超越了她的同學。“知道嗎？講一口流利的英文，我覺得好酷。剛過來時，我都不敢開口，后來天天跟著電視學，竟然獲益匪淺。”燕子毫不掩飾她的喜悅。

“你也可以的，加油喲！”每次在我對她取得的成績表示欣喜時，燕子都會這樣鼓勵我。離開廈門回家時，我們交換了QQ號碼。

[英文信]

我和燕子在QQ上聯系過一段時間，后來隨著畢業考的臨近，時間越來越緊，父母為了我的學業，嚴禁我上網。我估計燕子也是這樣吧，我們中斷聯系后，我幾乎忘記了她的存在。

突然收到燕子的來信，我欣喜若狂。拆開信，展開信紙時，我愣住了，滿滿的兩張紙上全是英文，不過看了落款，我確定就是燕子寫的。沒想到，燕子不僅漢字寫得飄逸瀟灑，英文也寫得漂亮。我們同齡，都剛參加完畢業考。她在信中問了我的生活和學習方面的事情，還告訴我，暑假開始后，她要回湘西，開學時才回廈門，最后向我解釋，因為擔心影響各自的考試，直到畢業考后才提筆寫下這封英文信。

我知道燕子不是在向我炫耀，而是想激發我對英文的興趣。我記得我告訴過她，我英文不行，提不起學習熱情。

為了完全記起我和她聊過的內容，我登錄QQ，翻閱了我們的聊天記錄。這時我才記起，以前有一次我開玩笑讓她給我寫一封英文信，還說要考驗一下自己的英文水平。地址是我留給她的，不過她說，她家的房子是租來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搬。

在聊天記錄中，有很多我們寫下的美麗宋詞，那是她的最愛。她分享過她對李清照的無限崇拜，也暢想過她未來的種種美好。我也洋洋灑灑地和她分享我的心事，還有我對美麗人生的憧憬。燕子是個理想主義者，即使腿腳不方便，即使家境不如意，她對未知的人生也是無限神往。

或許燕子并不知道，她積極的人生態度深深地影響了我。我原本是個消極、懶散的人，但她逆風飛翔的樣子讓我著迷，我希望自己能夠像她一樣，用最好的狀態迎接未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