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興華修為之道
——修養、修煉、修道

⊙王彬［華北理工大學建筑工程學院， 河北 唐山 063210］

朱興華的藝術創作實踐以人物畫為表達方向，繪畫作品多次入選全國美展，并取得不俗成績。他現在身兼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河北省中國畫藝術委員會主任、省管優秀專家、河北師范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教授等多種身份，是中國當代最具學術價值和市場潛力的藝術家。幾十年來，他在中國工筆人物畫的藝術創作領域做出了卓越貢獻，他將中國傳統文化與用心獨到的繪畫方式相結合，傳達美好的思想，凈化人們的心靈。然而，今天的成績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與他的成長經歷、興趣愛好、學識積淀以及選擇的藝術表達方式密不可分?！八嚰词堑?，道即是藝”，朱興華的藝術創作道路是一條“修為（修行的程度）”之道，經歷了“修養”“修煉”“修道”的蛻變過程，即是從“有形”到“無形”的轉變歷程。

“修養”是“修行”后表現出來的一種狀態，是“修行”的表象。朱興華藝術創作之初是一個“崇尚武術精神”的“修養”之道，這與他的成長經歷和所選擇的藝術表達方式密切相關。他出生在河北滄州，滄州是“武術之鄉”，滄州民間武術，興于明，盛于清，至乾隆時，武術之鄉已形成，至清末，則聲揚海外。因此，滄州武術精神在耳聞目染中伴隨著朱興華逐漸成長。滄州武術剛勁威猛，技擊性強，一招一式中無不體現著中國傳統文化中陰陽、內外、剛柔、方圓、天地、義理等源于儒、釋、道的理念和意蘊，這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了永遠揮之不去的烙印。所以，朱興華藝術創作之初“尚武”題材的工筆人物畫見多。朱興華先生說：“我覺得畫滄州的武術，就是畫中國的武術，就是畫中國的強身健體，畫中國的古代體育精神，而且我認為這里面帶有一種豪俠之氣和仗義之氣，就是向上的一種力量，所以這個題材足以打動我，如果表現得好，我也認為足以打動任何人。”在他看來，繪畫的作用比較能夠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它作為一種手段，在一個很通俗的角度詮釋著哲學思想，從美的角度啟迪人，傳達正能量。1990創作的《滄州四俠》就是體現“尚武”精神的佳作之一，畫中以近代滄州四位武術名家（王子平、張之江、霍元甲、佟忠義）為原形，他們都是愛國武術家，有的和外國大力士打過擂臺、有的參加過奧運會為祖國爭光；他從歷代人物畫家顧愷之、閻立本、李公麟等作品的勾線中汲取營養，以斬釘露骨的鐵線描來塑造各種武術招式，表現出各位武者的性格特征，設色古厚雅逸，以“觀氣采色”的特質，將滄州四俠淳樸、剛直、勤勞、勇敢的武術精神描繪得淋漓盡致，向世人傳達了中國國粹的深刻內涵。提及這幅作品朱興華說：“這個時期的繪畫作品用筆、用線還未趨于成熟，借鑒傳統描法，在摹古中求變化?！睆乃拐\而直接的話語中我能感受到一種地域傳承的豪俠仗義之氣，“實事求是”中的歷練“修養”。繼而他又創作了《武鄉晨曲》（1994）、一體畫《梁山三十六將圖》（1997）以及系列變體畫《鄉村絕技》（1999）、《華佗五禽戲》（2008）等“尚武”色彩的繪畫作品。

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朱興華的繪畫藝術創作迎來了第一個小的高峰期，1989年《高原盛會》（與魏清河合作）入選第七屆全國美展、1994年《武鄉晨曲》在第八屆全國美展中獲優秀獎、1997年《梁山三十六將圖》獲中國美術家協會主辦的首屆“全國中國畫人物畫展覽”優秀獎等等。一體畫《梁山三十六將圖》以及系列變體畫，他借用梁山好漢的藝術形象，抒發內心的英雄情結，從而創作了鮮明而有個性的只屬于朱興華自己的水滸人物形象，重新賦予了水滸以新的生命力，所以人們對他的水滸人物的形象記憶深刻，有的敦實高大、有的精小干練；有的閉目聚氣、有的凝注一方；有的削鐵如泥、有的以柔克剛……這個時期，他在中國畫壇已初展頭角，初見成績。朱興華先生說：“這個時期最大的心理影響就是得到了社會的認可，這是一種動力，繼續探索繪畫之路的動力，越來越堅定，越來越明確了自己的繪畫藝術發展道路。”這是對他幾十年來辛勤耕耘的肯定，是一種激勵、一種鞭策，為他的繪畫藝術步入一個更加成熟的階段推波助瀾。

在筆者看來，這跟朱興華少年時代對繪畫的執著與勤奮是相輔相成的。朱興華的童年時代，連環畫非常盛行，臨摹連環畫成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樂趣，將紙張裁成同連環畫開本同樣大小、形狀進行描繪模仿，不分嚴冬還是酷暑，都堅持描摹，不難發現他早期的作品或多或少都帶有連環畫的特質，即敘事性；到了中學時代正值“文革”時期，這并沒有影響他的繪畫之路，在學校里，開始畫漫畫宣傳畫、黑板報等，雖然當時不懂這些宣傳畫的真實意義，但都畫得非常有特色。還為河北美術出版社、滄州日報畫年畫、插圖等；之后又參加了滄州文化館的繪畫學習班，跟文化館的專業畫家畫村史、團史、常識以及電影海報等，這時的朱興華已經認識到“繪畫不是簡單的謀生手段，而是發自內心的喜好”；“文革”結束后，國家教育部恢復高考，參加考試并被河北師范學院文體系美術專業錄取，授業于房世均、李泉淼、杜之逵、劉存樸諸先生，接受了素描、速寫、油畫、水彩等專業基礎課程訓練，在校期間，又受到了孫琪峰、劉天呈、姜成楠、妥木斯、巫鴻等中國現代最負盛名的畫家、美術教育家以及藝術史家的指點；大學四年后，朱興華憑借自己過硬的專業技能留校任教，他說：“在師大的這些年，我的所有成績或者我的作品、我學術上的一點業績，我想都和師大的學術環境和這樣一個創作氛圍離不開?！本o接著“85思潮”來襲，隨著經濟改革開放與文化對外交流的快速展開，西方文化包括文學藝術和美學理論大量涌入中國，各種來自自然科學領域的理論和方法競相登場，輪番演示，對延續中國傳統美學研究產生了強大的沖擊力。這給朱興華的藝術創作帶了很多思考與壓力，可以說此時的繪畫道路舉步維艱，但是他并沒有放棄對傳統文化題材的表達，用朱興華的話說“就是在艱難中求變化”。但他與生俱來的豪俠仗義之氣在那個突變而又浮躁的時代卻轉化成為了一種內斂，將滄州人的那份執著變成了對藝術的執拗，他很安靜，很沉穩，一心一意地做他心中所理解、所感悟的繪畫事業。這些都為他的人物畫的風格形成打下了扎實的基本功，清代董棨在《養素居畫學鉤深》中云“知見日進于高明，學力日歸于平實”，素日的用心釀就了今日的獨到，讀書、教學、思考、創作，朱興華沉浸在創作的快樂中，不停地浸淫著繪畫技術，他有一個夢想，要把心理領悟到的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用自己的畫筆表達出來，這個夢想在青年朱興華的心里醞釀已久，有了這種自覺意念，他手中的畫筆將傳統文化中的歷史人物勾畫得淋漓盡致、栩栩如生。

滄州四俠（局部） 1999年

商山四皓 190×93cm 2003年

“我幾十年以來，一直浸淫于傳統繪畫，甚至有些不能自拔，傳統給了我更多的理想、更多的知識、更多的胸懷、更多的智慧，所以我喜歡傳統，我敬仰傳統，我用自己的行動去繼承傳統。”朱興華先生的藝術創作深深地依賴于中國傳統的審美意識，扎根于中國傳統文化土壤，其作品較多呈現出各種面貌的古典文化元素。在和朱興華先生交談中，他風趣地說道：“以不變應萬變，任你一路來，我只一路去，越是個性的，越是普適的……畫畫不管你是哪個路數，那個方向，最關鍵的就是要挖掘，要堅持，只要有閃光的東西你就把它挖掘出來，堅持下去，發揮廣大，一定會是好的?！北诌@樣的一種態度，他不斷鉆研探索，以求不斷進益。于是連續四年畫了四張卓有成績的畫作，分別是2001年《孔子行教圖》入選第二屆“全國畫院雙年展”、2002年《文會圖》參加深圳中國國際水墨畫大展，獲優秀獎、2003年《商山四皓》、2004年《蘭亭雅集圖》入選第十屆全國美展，獲銅牌獎，被中國美術館收藏。朱興華的繪畫藝術進入了又一個創作的高峰階段，更多“古典優雅精神”題材的“文人高士”在他的手中揮筆而生。朱興華先生說：“在內容上更深入、更拓展了一些，在個人的形式手段上更鞏固了一些，在個人風格上需要一個特點更分明的要求，是形成個人特點的關鍵時期?！彼?，朱興華藝術創作中期可以說是一個“從有形到無形之間”的“修煉”過程。“傳畫者之神，寫畫者之意”，中國傳統文化獨到且具有代表性，借助繪畫的方式，弘揚倡導文化，“借古以開今”，畫胸中之逸氣，表達美好的思想，凈化人們的心靈，這是朱興華個人的選擇?！短m亭雅集圖》根據東晉永和九年文人活動“曲水流觴，飲酒賦詩”而創作的題材，酒器順涓涓細流而下，兩旁或立或坐共繪有四十二人，表達了對古人學識修養的敬仰之情，設色淡雅內斂，人物姿態各異，或仰望、或沉思、或飲酒、或題詩……在人物造型的用線上，曲線開始增多，圓渾頓挫，初見“曲線描”的影子。朱興華先生說：“我的性格是那種不是張揚的，所以我的線條的審美在于那種曲線當中，所以我逐漸對曲線感了興趣，借鑒南宋畫家馬和之的蚯蚓描，不斷挖掘，不斷研究曲線美的變化，而且這種線條比較適合我，我對這種線描好像充滿了興趣，所以確定了自己的發展方向，就是線條上增加曲線變化。”2008年創作《華佗五禽戲》獲國際奧委會、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主辦的“2008奧利匹克美術大會”金獎，作品被國際奧委會收藏。畫中人物服飾塑造曲線繁密、遒勁、靈動，與人物頭部、四肢簡略平整的線條形成對比，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堪稱完美。這也標志著朱興華的曲線描開始進入了一個成熟階段。朱興華沒有簡單地模仿丁云鵬，也沒有簡單地使用蚯蚓描，而是在前人的基礎里更加強調曲線的變化，慢慢梳理出自己的心得體會，越來越得心應手地表現他個人審美傾向中的曲線描。

蘭亭雅集圖190×93cm 2004年

華佗五禽戲 200×150cm 2008年

朱興華“尚古尚雅”的文化藝術是隨著他個人的文學素養的逐步深厚而緩慢成長并形成的。朱興華認為：“知識文化無法用具體的指標來衡量，在一定程度上，一個人的行為和綜合素養反映著他的文化內涵。畫家的文學造詣可通過以繪畫直接反映?！彼e例說：“自己年輕時，追求全面的掌握繪畫技巧，當時對繪畫的理解也停留于此。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知識的積累，則開始探索顏色淡素，筆墨較少的高級繪畫形式，對藝術創作有了新的認識。這種變化其實就是素質上的提高、認識上的提高，也是文化藝術內涵上的提高，這個過程是循序漸進的?！?“道成而上，藝成而下?！薄八囍琳?，多合乎自然，此所謂道。”當人達到順其自然，甚至超乎物外的境界后，性格不溫不火，不驕不躁，一定擁有相當深厚的文學修養。朱興華的文化修養成就著他的藝術造詣，而他的藝術同時涵養著他的人格修養。藝途漫漫，朱興華正逐漸走向“人畫合一”的境界。2009年一幅《大觀圖》道出了朱興華關愛生存狀態，追求和諧、美好的理想境界。這幅畫入選了第十一屆全國美展，正是對中國“和諧”社會的真實而又理想的寫照。畫中有兩百多個人物，而且都是女性與孩童，借用女性充滿母愛般的柔美、含蓄、溫和、平和的特質來表達自己心中理想的人生和人類存在的一種最美好的狀態。而這種“溫婉祥和”在朱興華的筆中便化成了“曲線”，豐富、嚴謹、精致、細膩的“曲線描”在千筆萬筆之中勾畫而出，這是“由技入道”的傳神寫照。

“順其自然、自然而然”是朱興華所追求的人生態度。他的繪畫藝術同樣體現了“道法自然”，在近十幾年中，其佛、羅漢、菩薩等表現人生體驗、生存境界題材的繪畫層出不窮，由此，他的繪畫藝術實踐進入了一個“無形”，即“形而上”或者“修道”的階段?！叭藭憷希瑺t火純青”，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積淀以及學識的積累，朱興華的文化修養與藝術境界在不偏不倚、不急不躁的中正、平和中得到了升華。他以對生命觀照的自覺態度和對藝術表現的自覺選擇去挖掘自然性靈的藝術真諦，用直接與幻想的藝術形態傳達佛、道、儒學的內在精神，喚起人們的遐想和沉思，啟迪人們對生活的熱愛與向往，同時也是“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自我寧靜中的詮釋。這個時期他的繪畫作品格調高潔、品味超然、骨法新意、情真意切，超凡脫俗……朱興華先生說：“最近我在這個‘曲線描’的描法上又有了新的體會。其實它符合事物的發展規律的，我所強調的‘曲線描’法是從繁復（繁體）開始的，現在我認識到逐漸地可以精簡它，然后在精簡中還保持內容的豐富，我覺得這是我以后可以做的。”所以，近些年其作品以顏色素淡，筆墨較少的兼工帶寫的人物畫見長。2015年朱興華創作的《釋迦出山圖》設色淡雅古逸，人物面容平和超然、堅定頓悟，形象古拙奇特、釋然瀟灑，線條化繁就簡、化簡就繁，疏密對比強烈，井井有條?！皞鳟嬚咧?，寫畫者之意”“人畫合一”，這一筆一畫在精雕細琢中凝聚了他對藝術靈魂的凈化與執著，這就是朱興華人格修養、心靈釋悟的真實描繪。

中國傳統文化是朱興華進行藝術實踐豐厚而現實的土壤；生活的磨礪是他不斷進行藝術創新的動力；個人性靈的向往是他對藝術風格、境界塑造與堅守的內質……“學無止境”“藝無止境”，繪畫的成就沒有頂點，雖然現在他的學識修養、藝術造詣已經進入了“茂林修竹”的階段，但他還是在足履實地地努力學習、挖掘、研究、創造著理想中的藝術境界。朱興華用自我的精神、性情、情感去把握自然的性靈的藝術實踐，是畫家與自然之道的相合，是一個漫長而又耐得住寂寞的修為過程。無論是科學、經濟、文化的發展，還是思想、觀念的改變，都無法動搖他的情感精神對品格本體的追求，他甘愿做一位藝術長路上的修行者或者說苦行者，傳承中國畫中所蘊含的文化本質，按照藝術發展的規律，通過自我表達的視覺語言彰顯出崇高的人文精神，實現繪畫藝術的永恒價值。外師造化，自備一格，他與當代著名的工筆畫家們共同推動著中國工筆人物畫的發展，塑造著中國畫壇更加輝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