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鳥助破案中案

莊程彬 李賡

早年間，天長縣的云家生了個胖小子，一個化緣的道姑夸這娃兒有仙緣，給賜名中翔。這孩子果然不同凡響，很小就能聽得懂鳥語，便知道了許多人不曉得的事兒，揀了不少便宜。沒想到這一回卻讓鳥給坑慘了，攤上了人命官司。

那天，一只白鳥在樹上喳喳叫，云中翔聽它在說：“云中翔，快快走，無主犍牛死北溝。這回千萬別忘我，你吃肉核兒我吃頭。”云中翔聽了撒腿就往北溝跑離老遠就見那里圍了好多人，他怕牛被別人認走，忙喊：“都別動，那是我的。”人們“唰”的一下子都閃開了，待他近前一看就傻了眼，哪是什么犍牛，是具沒了頭的死尸。

怕招來官司，他轉(zhuǎn)身就要往回跑，剛一抬腳，就被守株待兔的衙役給鎖上了。

受刑后的云中翔哭天搶地大聲喊冤枉。鄭縣令喝道：“刁猾的兇徒，在北溝不是高喊是你（殺）的嘛！證人都畫了押，想要翻案，除非那個死者說你不是兇手。”云中翔抽噎著說，他是被一只白鳥給騙了。鄭縣令聽后更怒了：“啥？你還懂鳥語？妖言惑眾，罪加一等！給我狠狠地夾！”衙役們剛要緊繩子，一只白鳥撞進了廊檐下的滾籠中，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云中翔一瞅正是那個冤家，忙喊：“青天大老爺！騙我的就是它。”鄭縣令一看這只拳頭大的鳥通體雪白，頭似鳳凰，嘴如鸚鵡，尾似雉，前所未見。云中翔沖白鳥破口大罵，那鳥也揚脖高聲喳喳叫，似在反擊。

為了弄清緣由，鄭縣令問：“既然你懂鳥語，那我問你它在說啥？”“它抱怨說給小人報了信，我白撿了只羊吃，卻沒按約給他腸肚吃。”“那你為啥不給？”“給了！洗凈后，我老婆給掛到歪脖樹上了。”籠中白鳥的喳喳聲又起，似乎怒不可遏。鄭縣令問：“它又說啥？”“它說羊下水被我老婆送給他老爹熬羊湯了。”鄭縣令細品這番對話不像是信口胡謅，但鳥兒能未卜先知他還是不信，對白鳥喝道：“既然你能預(yù)知禍福，卻為啥被滾入籠中？”云中翔翻譯鳥語：“為貪看這個不講信義的人挨打慘狀，一不留心才被滾進。”鄭縣令聽后嗔笑：“為了區(qū)區(qū)一掛羊下水，就嫁禍讓他攤上了人命官司，未免也忒歹毒了吧？”云中翔翻譯道：“我能讓他攤上官司，也能讓他無罪釋放。”恰巧，小衙內(nèi)前來摘籠子取鳥。鄭縣令指著兒子說：“幸虧我不許他殺生，若不然，你自己的命都難保，還能救別人？”云中翔翻譯道：“我若完蛋，你就被陷，證據(jù)確鑿，無法自辯。”鄭縣令雖然不信這些，但聽了也不舒服，遂由疑轉(zhuǎn)信：“拜托神鳥給詳指迷津。”

那只白鳥只說了句：“鳥人一樣，以食為天。”于是閉上雙眼，再不作聲。鄭縣令無奈，只好命人把云中翔和白鳥送進驛館好生款待，但要嚴防鳥飛人逃。

那只白鳥看在“飯”里有青蟲、鮮果等美食的份上，通過云中翔的翻譯道出了一樁案中案：表面上看天長縣只發(fā)生了一件無頭案，但其中另有陷阱。乜縣丞對天長縣令的位置垂涎已久，可是鄭縣令勤政愛民，他雖多次托門子也一直沒能取代。昨天深夜，小舅子房全搶劫商人李純，一失手把人給整死了，慌忙敲門來找他討主意。

乜縣丞一開始罵小舅子盡惹是生非，可是罵著罵著卻“撲哧”一聲樂了：搬開擋道兒的機會來了。聽說鄭縣令的岳父要修祖塋，可鄭縣令為官清廉沒有銀子可送，夫人難得直抹眼淚。乜縣丞一面把三百兩銀子連夜派人給鄭夫人送去，托名是個受過縣令恩惠的富戶匿名而贈，囑咐不要讓鄭大人知道；一面讓小舅子把頭和兇器埋到毗鄰的地久縣界內(nèi)，因為當朝的律令不許地方官擅自越界搜查，使鄭縣令無法破案；一面趕赴州里，走胡通判的路子，誣告鄭縣令受賄后壓下這樁命案。這條毒計環(huán)環(huán)相扣且有證物，他以為這回榮升縣令指日可待了。

鄭縣令對這番話雖不全信，但額頭、背上也沁出了冷汗，連連拜謝。回家一問，果真有人深夜來送銀子，那人雖然改了裝，不說家主是誰，可侍女根據(jù)他右耳上的拴馬樁，認出了是乜縣丞的跟隨。恰在此時，衙役回來報告，說乜縣丞已經(jīng)去了州里，看來那鳥說的陷害已經(jīng)開始了。正巧，林縣尉奉召趕來，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商議對策。鄭縣令命人將那銀子統(tǒng)統(tǒng)刻上“賄”字登記入庫，同時給州里寫了公函，火漆封口，由林縣尉等人騎馬連夜送去，向知州大人面陳無頭案和匿名送銀之事，并請示要越界搜尋物證。

一切安排妥，鄭縣令來到驛館，感謝那鳥的及時提醒，并懇求進一步幫助及早破案。那鳥一陣喳喳，云中翔翻譯道：“你求我?guī)湍闫瓢福l來解我牢籠之苦？”鄭縣令如夢方醒，急拍額頭：“多有得罪，神鳥海涵。”命人立刻打開籠門，深施一禮：“還望神鳥賜教。”那鳥飛出籠子，喳喳叫著在室內(nèi)踅了幾圈，抓住燈籠掛倒懸著一動不動，似乎睡著了，怎么央求它也不應(yīng)。無奈，鄭縣令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揖，黯然地退了出去。

林縣尉由州里趕回來急報：“州里的巡查后天就到，為抓緊偵破無頭案，允許越過縣界尋找人頭。并說乜縣丞在返回的路上遇見劫匪，和一個有拴馬樁的跟隨一起被殺。”乜縣丞裸官上任又很少與人交往，夫人姓啥無人曉得。又怎能知道誰是他的小舅子？鄭縣令的腮幫子立馬鼓了起來，可又不敢去催問神鳥。

次日，一輛吹著嗩吶敲著鑼鼓镲的二馬車穿鄉(xiāng)游街，車上的牌子寫著：后天辰時于八岔溝老槐樹下，審問包庇殺人犯的潑鳥。審鳥，亙古未有，是用人話審呢？還是用鳥語？鄭縣令能和鳥對話嗎？人們將信將疑地奔走相告。

第三天卯時剛過，通往八岔溝的路上，人早就絡(luò)繹不絕了。辰時，百年老槐樹前人頭攢動。鄭縣令威嚴地一拍驚堂木，衙役們喊起了堂威。“那只白色的潑鳥可曾帶到？”云中翔擎起了白鳥。

你問鄭縣令咋敢如此冒犯神鳥？其實，這都是那鳥安排的，想用這古靈精怪的舉動聚攏人。按常理推測：兇手都想盡快地了解破案的進展，奇特的審問對象又能勾起他們的好奇心，大多會混在人群中探聽。鄭縣令又一拍驚堂木：“快說人頭在哪？”白鳥喳喳后，云中翔翻譯：“八岔溝南，山泉往右，平行一丈，新冢埋頭。”“好個狡猾的歹徒，在天長縣內(nèi)殺了人，竟把頭埋到溝南的地久縣界內(nèi)，他以為我無權(quán)愈界搜查，今天，本爺偏要在地久縣內(nèi)辦差。衙役們，速速打開泉眼右邊的新墳。”挖開一看，果然發(fā)現(xiàn)了人頭和有血漬子的尖刀，經(jīng)苦主玉嫻確認正是她丈夫李純的頭。聽審者齊聲高呼：“仙鳥神奇，縣尊圣明。”鄭縣令高喊“賞”，衙役將蚌肉、核桃仁和西瓜丁端上，那鳥邊吃邊喳喳。

縣令急問：“是誰埋的頭？”云中翔翻譯：“老爺，它說是‘春不春，秋不秋，籽在田中扎根又露頭。”鄭縣令沉思片刻，笑道：“春不春，秋不秋乃是夏，籽在田中扎根那是個甲，上邊再出頭，分明是個申字。埋頭者，夏申也。大膽的夏申還不前來領(lǐng)罪？”連喊了三遍，也沒人搭腔，林縣尉看見外圈樹底下一個老太太，在微微地哆嗦。鄭縣令又喝問：“潑鳥！快說那夏申長得什么模樣？”鳥又喳喳，云中翔翻譯：“黑不孱孱，矬不搭搭，右腮長黑發(fā)，左額月牙疤。”

林縣尉瞥見那個老太太搓著手轉(zhuǎn)起了磨磨。捕頭很快就將一個漢子從人群中拽出，押到公案前，鄭縣令一看這個人果然是黑黢黢的五短身材，左額上有塊月牙形疤痕，右腮上的黑記長著寸許長的毛發(fā)。玉嫻從他脖子上拽下個觀音墜，說這是丈夫從不離身的物件，又撓又撕，哭罵著非要夏申給抵命。

夏申嗚哩哇啦地比畫：是別人雇他貪黑到這兒埋的頭和刀。問那雇主是誰？長得啥樣？他又嗚哩哇啦地比畫了老半天，誰也沒弄明白，聽審者個個失望，鄭縣令更如冷水澆頭，本以為找到了埋頭人，順藤摸瓜案就破了。沒承想他竟是個啞巴，乜縣丞和有拴馬樁的跟隨又都死了，線索全斷，這案如何能破？林縣尉走到心急如焚的鄭縣令跟前耳語后，鄭縣令猛地將驚堂木一摜：“立馬把殺人犯夏申拉到溝南沿兒砍了。”

那個發(fā)抖的老太太是夏申的媽，一聽兒子要被砍頭，連滾帶爬地跪到鄭縣令面前哭求：“青天大老爺，我兒子真的沒殺人，那雇主……”剛說到這兒，就被捕頭捂上了嘴，示意讓她耳語。

白鳥又幾番喳喳，云中翔低聲翻譯，鄭縣令頻頻點頭。過了一會兒，林縣尉威嚴地向人群望了一會兒大聲道：“兇犯就在人群里，此時不自首，更待何時？”

還別說，那個兇手房全還真在人群中。他以為殺了人沒人看見，審鳥的荒唐事兒咋能不來看？可一見夏老太太喊冤被攔后耳語，云中翔雖在悄悄地翻譯，可眼睛卻一直向他這邊看，心里就開始打鼓，還是躲開為妙。但一瞅巡邏的衙役不準人們離開，眼見沒法脫身只得硬挺著了。

兩個手持水火棍的衙役，護著手捧白鳥的云中翔，走到人前大聲說：“有此神鳥，兇手哪跑？為了讓神鳥看得真切，場內(nèi)的人橫豎左右都要離開一尺。”云中翔說：“神鳥認定兇手后，就會在那人的頭頂上留下鳥屎，所以，任何人都不許搖頭晃腦，更不準把手放到頭頂。”然后放開了白鳥。那鳥在人們的頭頂上低低的、緩緩盤旋了三圈兒，差一點沒把房全嚇斷脈了。那鳥又落回到云中翔的肩上，鄭縣令揮手示意讓到公案后邊去。

這時，從樹上下來幾個衙役直奔房全，把他拽到公案前稟報：場內(nèi)只有他三次在鳥飛過頂時偷偷地舉手護頭。房全理直氣壯地說：“可我的頭和手上并沒有鳥屎啊！”鄭縣令問：“那你為何舉手護頭？”房全指著白鳥狡辯說怕被它錯認。話音未落，就被夏老太太攥住了有“六指兒”的右手，高喊：“大老爺，那晚交銀子時，他雖然蒙頭遮臉，可這個彎彎的六指兒我確看得真切。”夏申也嗚哩哇啦地大叫著往上撲，房全慌忙躲閃，夏老太太指著他那條跛腿說：“就沖這條外八字的撇拉腿，跑到天邊我也能認得出來。”

房全還想巧辯，突然被李純的妻子從腰上拽下了素花長絳。鄭縣令指著絳子上的字兒問：“這玉嫻倆字何意？”“是……是……”“玉嫻是我的閨名，長絳是我給李純繡的，為啥扎在你的腰間？還我丈夫來！”伸手就撓了他一個滿臉花，衙役急忙拉開，鄭縣令一拍驚堂木大喝：“還有何說？”在人證、物證面前，房全如實地交代了搶劫傷人致死、找姐夫求助、割頭毀尸和雇人到地久縣埋頭的罪行。

鄭縣令連呼幾聲云中翔也不見答應(yīng)，回身一看他二目無神滿臉呆相，驚異地問左右：“他這是咋的了？”眾皆搖頭。一個穿白的道姑上前稽首后，說：“縣尊，云中翔他累了，送他回家歇一歇就好了。”“你咋知道？莫非你和他有啥瓜葛？”那道姑登時羽化成剛才的白鳥落在云中翔的肩上，喳喳聲如前，幾次振翅后又變回道姑，接著說：“我乃鳥祖駕前的銀鸞左使。和他是同僚，他原是鳥祖駕前的金鵬右使，因犯仙規(guī)被貶到凡間投胎。”鄭縣令忙拱手作謝：“多謝二位仙史援手。但不知你是如何曉得我天常縣會發(fā)生案中案？”“那天，鳥祖心血來潮，掐算到有人要陷害縣尊，命我化作白鳥，誘金鵬右使的凡身一起來助汝破案。”

鄭縣令又問：“天下職官萬千，不知何來獨佑在下？”

“你乃三世愛鳥的至善之身，今有急難，焉不來助？”銀鸞左使向云中翔臉上吹了一口氣，他就精神了，銀鸞左使對他說：“從今往后，你不再懂鳥語了，也不會有無妄之災(zāi)了，平安是福，待罰限滿時，我再來接你。”

此時，空中仙樂繚繞，銀鸞左使對鄭縣令一稽首，口中作歌道：“愛鳥護鳥，必獲福報，肆意殺生，必遭天懲……”歌罷，腳踏祥云冉冉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