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然
安全感是學習的大敵。對于孩子的課外閱讀,家長要及時了解孩子當下的閱讀水平,排除那些容易因循守成的文本,帶孩子走出舒適區,主動挑戰更高境界的作品。
一次音樂早教課上,老師以唐詩《春曉》譜曲演唱為例,說這種每個樂句長度一樣的是“工整樂句”。因為每句長度一致,變化較少,聽著節省腦力,唱著朗朗上口,所以深受大眾歡迎。老師說廣場舞都是工整樂句,盡量不要給孩子聽;流行音樂可以讓孩子聽聽曲折多變的作品。
想到女兒曾因為《稻香》鋼琴譜難度太大而被氣哭,我就很贊同老師對“工整樂句”的摒棄。人腦僅占人體總重的2%卻消耗20%的熱量,讓大腦放松、休息,是一種很正常也很迫切的欲望,在孩子的欲求里有時甚至超過食欲、物欲,反映在閱讀上,就是借學習的名義,讀一些語言、內容都缺乏挑戰性的文章,例如閱讀歷史類暢銷書。
女兒讀了關于兩宋史的某暢銷書,津津樂道于岳飛與楊家將的各種歷史故事,好奇于一些似乎推翻已有歷史結論的“創意”。這種歷史故事為什么讓她輕松愉悅?它是在你熟知的朝代、人物上添加一些人情世故的細節,好像在讀新書,其實大量信息是已知的,如“工整樂句”一樣每句大體不變而略有改變。作者給出的所謂新的結論,讀者在接受的過程中沒有付出推理之苦,舒適之余還產生幾種幻覺:我讀書;我長了知識;我有了與眾不同的“翻案”的觀點。其實孩子的分析思辨能力沒有分毫提升。
與歷史書不同,文學類書籍,特別是小說敘事的虛構性,用語言構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可以促使讀者開動腦力去想象、去體悟。但孩子讀文學像讀歷史一樣以真人真事看待,又會有穿鑿附會之誤。這需要家長耐心引導,對孩子強調文學的主觀性、虛構性,讓他們不要總在真實世界尋求文學作品的解讀。我的小學語文老師曾告訴我們柳宗元的《江雪》是寫“蓑笠翁”為生計所迫在無人之境的“寒江雪”中釣魚,聽起來挺可信,后來看了朱大可先生一篇文章談到這首詩是“釣取純凈物質”,感覺打開了思路,這其實呈現的是一幅中國畫意境。但以腦力計算,小學語文老師講的“窮人故事”更省心、易記。
又如孫犁的《荷花淀》,好的意蘊都在文字之外,譬如:“這女人編著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云彩上。”
小說里真實的時代背景是抗日戰爭,隨后就有尋夫、遇敵、殺敵的情節,而開頭這段“編葦席”游離于情節之外,圣潔的場景也不像真實世界的編席勞動。讀者的思緒肯定要走出文字以外,進入作家的主觀世界,感受作者獨特的生活體悟,體會平凡生活的不平凡美感。
《荷花淀》對讀者的挑戰,還在于它沒有依循讀者的閱讀慣性,不符合人們對“血脈賁張”的戰爭文學的期待,加入了許多生活的柔情與溫情。創新是它的優點,卻打破了一些讀者的舒適區。
聽“工整樂句”,你永遠知道下個樂句的長度,永遠不會改變當前的節奏,雖然呆板卻給人持久的安全感。因此給孩子選書時,要注意文本的挑戰性即創新性,不能讓孩子陷入模式化的重復。過度的安全感也惹人厭煩。
四大名著里,我女兒最反感《西游記》,就因為這是四部書里敘事最模式化的一部,幾乎每次都是唐僧被捉、悟空救人不成去搬救兵、妖怪主人現身收服這些雷同的過程,對這樣的長篇小說不必整本讀完。有些作家在形成個人風格后,模式化也很嚴重。林清玄晚近創作的散文就有一種對日常事物歸納佛理的模式,對這類作家,一定要引導孩子讀其精品。
安全感與新鮮感是人類最重要的需求,但安全感是學習的大敵。對于孩子的課外閱讀,家長要及時了解孩子當下的閱讀水平,排除那些容易因循守成的文本,帶孩子走出舒適區,主動挑戰更高境界的作品。
(作者系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