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婉婷
(西南交通大學建筑與設計學院城鄉規劃系,四川成都 611756)
城市是一種社會空間,是資本物化的客觀實在,這種實在表現為典型的經濟與社會等要素的聚合,在探討這一對象的宜居性時需要充分融入對社會空間的關注與研究。國內對于宜居城市的內涵解讀及評價研究較多從宏觀層次出發,更多地考慮城市經濟發展、自然生態環境等層面的宜居性,對宜居性內涵服務的核心“人”多而頻繁接觸的城市社會空間關注較為薄弱。本文在對傳統宜居城市內涵、評價體系等的研究前提下,引入社會空間理論,嘗試解讀出社會空間視角下宜居城市評價的要義。
宜居城市這一概念伴隨著人類社會生產力,經濟發展水平以及城鎮化進程的推進和發展被逐步提出、完善,是居民對美好城市空間生活品質的追求,也是城鎮化發展進入高質量階段的必然走向[1]。宜居城市概念萌芽于19世紀末,英國社會活動家霍華德為解決工業化造成城市惡劣居住環境問題所提出的“田園城市”構想,其發展歷程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表1)[2]。
宜居城市的內涵是一個動態變化的概念,既表明人們對城市宜居性的認識和訴求,也是城市發展所面臨的階段性問題的映射。19世紀末霍華德等宜居城市探索先驅認為社會生活豐富,生產生活關系融洽,環境衛生健康的城市是宜居的;20世紀60年代“安全、健康、便利、舒適”被認為是宜居城市的基本理念,“人本主義”理念指導下的宜居城市建設逐漸成為該領域的主流思潮;卡塞拉蒂(Casellati)從人本主義視角出發認為,宜居城市是生活在其中的人都感到舒適自在的城市;薩爾扎諾(Salzano)以為宜居既是對當下的人更是對后人的宜居,應該關注到城市發展的歷史與未來的銜接;哈爾韋格(Hahlweg)認為宜居是對城市所有居民的宜居,并且應給予老人、小孩等弱勢群體更多的關注,比如讓他們可以安全、便利地享用公園綠地等城市公共資源;帕萊杰(Palej)則從強調保留和更新城市中的社會組織元素;埃文斯(Evans)主張工作地點和住處鄰近,能更多地接觸城市美好的自然環境,并不以犧牲城市環境換取高額的收入等。國內學者任致遠認為宜居就是易居、逸居、康居、安居;李麗萍、郭寶華提出宜居城市是經濟良好,社會和諧,文化深厚,居住舒適,景觀宜人,環境安全的城市;張文忠、尹衛紅等以為環境安全,生態健康,生活方便,出行便利和居住舒適的城市是宜居的等等[3-5]。

表1 宜居城市理論與實踐發展歷程[1]
由此可見,國內外學者對宜居城市內涵有著不同的解讀,其核心視角均以“以人為本”和“可持續發展”展開,發達國家學術界對宜居城市內涵解讀的關注呈現出“微觀居住環境→人居環境體系→社會空間問題”的脈絡發展特征。國內對宜居城市的內涵解讀則更多從城市經濟發展、文化建設、生態宜人、社會和諧、居住舒適等全面而宏觀的指導層面出發,且較為看重城市經濟基礎、生態環境的建設發展而對社會空間層面的關注欠缺。
國際社會對宜居城市的理論探索始于19世紀工業革命后期,在城市理想主義運動的推動下,以霍華德“田園城市”為首追求干凈美觀、舒適便利的城市環境的新興城市建設模式逐漸發展起來。20世紀40年代,馬斯洛提出“人類需求層次理論”進一步豐富了宜居城市的理論研究基礎,“以人為本”的發展理論逐漸成為宜居城市建設的理論核心。1954年,希臘建筑學家道薩迪亞斯提出“人類集聚學”為宜居城市的理論探索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學者們開始將城市作為一個整體從人類的住區元素進行廣義、系統的研究即“人居環境理論”的研究視角,1976年首屆人類住區大會正式提出“人類聚居”概念。1996年伊斯坦布爾人類住區大會明確了城鎮化進程中人類住區研究“可持續發展”的重要理論指導意義,其后“可持續發展”理念和“以人為本”思想一并成為宜居城市的核心理論基礎[6-8]。21世紀以來,宜居城市更加關注城市空間品質及城市的公平性,這在21世紀初大溫哥華地區、巴黎和倫敦的宜居城市建設中體現十分顯著。國內對于宜居城市的理論研究開始于20世紀末,1997年吳良鏞提出以建筑、園林、城市規劃相融合為核心建構城市人居環境科學的學術框架,成為我國宜居城市理論研究的開端,其后國內學者更多是對宜居城市的內涵和評價標準進行實例研究,在理論探索層面進展相對遲緩。
宜居城市評價標準受宜居城市內涵解讀、評價對象以及評價目標等因素的影響呈現出一定差異性,通過對國內外宜居城市評價標準的整理研究發現發達國家宜居城市標準層指導因子更為具體,在選取城市安全度、住房及公共基礎設施等因子之外更加注重對居民生活質量、城市文化環境、社會文化氛圍、鄰里關系、社會空間生活及公平正義的考量[9],而國內多數學者及研究機構所提出的宜居城市評價標準則傾向于從宏觀層面全局化地考慮指導因子,較少關注反映社會空間生活及居民感知層面的宜居性因子。
通過對宜居城市的起源、內涵及理論基礎和評價標準發展的研究可知,宜居城市的本質是適宜人類聚居的空間,其核心在于堅持“以人為本”和“可持續發展”,對社會空間問題的關注是新時期宜居城市內涵解讀及評價發展的必然走向。率先開始宜居城市理論研究及實踐的發達國家經驗表明宜居城市內涵及理論解讀應具有前瞻性,能預見城市即將面臨的主要問題并做好壓力釋放的措施;城市建設需注重對“人”主觀需求的考量,在構建城市生態健康物質生活環境的基礎上,突出對城市社會空間問題、公共服務設施及空間資源公平性方面的考慮。
“社會空間”的概念誕生于19世紀末,由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首次提出并應用,其后來自哲學、社會學、地理學、城市規劃學等研究領域的專家學者逐漸將其內涵進行不同層次的分析、解讀,時至今日由于不同學科間對“社會空間”釋義及內涵解讀存在較大差異,以及“社會空間”一詞的濫用使得其內涵定義出現極端多義化的現象。通過對社會空間相關內涵闡釋文獻的研究,將社會空間一詞的主流釋義歸納總結如下。
2.1.1 社會空間是社會集群占有的地理區域
以首次提出“社會空間”概念的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以及美國社會學芝加哥學派奠基人帕克、伯吉斯為代表的部分學者對社會空間所進行的形態學、人類生態學和文化因素影響層面的研究都前提性地認為“社會空間”即人類社群聚集的地理區域。
2.1.2 社會空間是個體對空間的抽象感知和個體在社會中的位置
20世紀50年代,法國地理學家索爾在涂爾干對于社會空間的認識上將社會空間描述為若干個根據人們主觀空間感受而劃分的區域的拼貼,揭開了用個人主觀視角感知社會空間的思潮序幕。其后有學者將社會空間的概念用以表示個體在社會中的具體坐標位置,尤以20世紀80年代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在表示個體在社會中具體位置所構成的“場域”為甚。
2.1.3 社會空間是人類實踐活動生成的區域
馬克思主義哲學家、社會學家們是從實踐論角度探討社會空間的先行者,其中較為著名的學者包括馬克思、恩格斯、卡斯特爾、列斐伏爾、哈維和戈特迪納,他們的基本觀點認為社會空間是社會生產的產物,是人類通過實踐活動生產的區域[10]。
由此可見,學術界對于“社會空間”的認知范圍非常廣,它囊括了社會整體存在形式、生活方式空間體現、空間意義及價值以及實體空間的相互關聯等。城市規劃學中的社會空間概念通常被闡述為不同階層的人們集體行為在空間中呈現的形態特征。我們可以這樣解讀:一切由人的認知、生活和生產所占據的物質及非物質空間即為社會空間,城市其本身就是一類典型的社會空間[11]。
對社會空間的理論研究散見于哲學、社會學、地理學以及城市規劃學等領域,其主流社會空間理論觀點如下:馬克思認為社會空間是人類社會中的空間它被人類實踐活動所創造和改變,城鎮化的過程即社會空間的生產;列斐伏爾認為傳統意義上的自然空間因人類實踐活動的介入而逐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社會空間的生產,城市是一種典型的社會空間,不同的社會性質造就了不同的空間生產;戴維·哈維立足資本的原始積累揭示了空間在資本體系中的作用[12];城市規劃學者認為城市空間的社會學價值十分重要,且城市社會多樣性、城市多元活力需要承載、發生的空間基礎[13]。
社會空間理論,顧名思義即研究“社會”與“空間”之間辯證統一關系的理論,這與現階段宜居城市建設所關注的城市物質空間環境、社會關系等問題一一對應。在人類社會城鎮化進程當中“空間”愈漸成為重要的研究范疇和競相爭奪的資源,城鎮化過程是空間生產最典型的表現形式,在資本和權力的誘因作用下這種城鎮化的空間生產大多以犧牲城市弱勢群體的存在感為甚,背離了宜居城市建設的初衷,故而我們亟需一種新的出離簡單物質空間規劃的思路和視角探討宜居城市建設。社會空間理論的空間生產其價值核心在于空間正義,這種正義不僅關乎城市空間資源的公平分布,同時也映射生存空間品質的提升與優化,這與建設宜居城市的主旨不謀而合。
社會空間理論的當代價值取向即追求“空間正義”,英國新韋伯主義“城市經理人”研究者帕爾認為空間是城市資源的一種,并帶有與生俱來的不公平性,城市社會學更多的是研究并嘗試削弱這種城市社會空間資源分配的失衡。縱觀國內外城鎮化的發展過程,都曾經歷或正在經歷城市經濟資本裹挾城市發展建設方向的狀態,以快速交通為導向的大尺度的新區建設,顛覆性的城中村、老城區更新改造以及發達國家所經歷的城市紳士化運動等等無一不體現出“空間資本化”的特征,大量新區以及推到式重建老城區的公共空間并未被城市中的所有居民公平享有,之前生活在此的居民因為更新改造后地價地租的上漲無形中被城市所驅趕,城市生長機理及社會空間結構被改變,城市社會空間開始出現階層區隔,這也成為影響當前城市宜居性建設的顯著社會矛盾。故而,社會空間理論的價值取向“空間正義”可以為探索建設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的新型宜居城市提供新的視角和途徑。
城市作為一類典型的社會空間具有突出的社會性和屬人性,社會學研究的關鍵詞是“互動”,城市規劃者的關注點多為“空間”,探索城市社會空間的核心要領在于研究“空間互動”。城市空間的屬人性體現在城市中生活工作的人群,人們在城市空間中的互動即城市社會空間視角研究的內容之一,而這種豐富多彩的社會空間互動更多的發生于城市公共空間,楊貴慶曾以社會生活的“發生器”形容城市公共空間的重要作用,公共空間的“大眾化”和其催生的社會生活形態“多樣化”是這一發生器的價值所在。人類社會發展變化的必然是城鎮化及現代化,在城市社會空間組分中表現為充分的公共空間。充滿公共空間的城市具有典型的現代性,充滿大眾化公共空間的城市必然是現代化宜居城市建設的先決條件。新時代背景下宜居城市建設理應合理考慮城市社會空間的“空間互動”,這是建設活力型宜居城市的關鍵所在。
城市社會空間的優化升級具象體現在城市生活空間品質的提升,這同時也是新型宜居城市構建的目標,通過“空間共享”的方式途徑合理促進城市低效、閑置空間的共享化是優化城市社會空間品質的重要方法。社會空間視野下的“空間共享”是從源頭上擴大社會活動發生器的容積,閑置、低效空間的共享和再利用不僅提高了城市空間的利用率,同時為更多社會活動的發生提供了場所支撐,促進社會行為的出現,繼而使空間產生新的社會意義。城市空間的科學共享即社會空間優化的重要屬性,也促進城市宜居性良性發展。
社會空間視角下的宜居城市評價要義主要圍繞空間正義性、空間互動性和空間共享性三個層面展開。
4.1.1 資源配置公平化
社會空間視角下的空間正義首先體現在社會空間生產過程及空間資源配置、分布的公平化層面,有別于平均主義,此處提及的空間資源配置公平化是帶有主觀意識的向有益于社會弱勢群體的不平等傾斜[14]。在城市居住、公共管理與公共服務、商業服務、綠地廣場等用地總量指標滿足城市規劃建設標準的基礎上,合理進行空間布局,確??臻g資源良好的可達性及零輻射盲區,加強空間資源舒適化及人群體驗滿意度建設,提升城市空間資源的布局宜居度。
4.1.2 公眾參與有效化
宜居城市的構建理應是政府、市場和社會三方力量共同作用的良性結果,公眾對城市建設、更新等活動的參與是社會作用力的有效表征。過度以資本或權力為導向的空間生產及資源配置導致城市社會空間結構被陡然改變,社會空間結構上人群分異、區隔愈漸明顯,社會活動多樣性降低,宜居度減弱[15]。這也暴露出社會力量介入不足的問題,故而在宜居城市建設過程中要創造公眾參與有關社會空間生產配置的機會,減小弱勢群體表達意見的阻力。公眾參與有效化的實現在極大程度上可以讓社會群體有權力對資本和政府的強制介入說不,這是公民空間權益正義性的得當表現,也使得城市在政府、市場和社會三重要素的制衡下朝著宜居的方向發展。
4.2.1 空間分布混合化
城市空間的互動是城市社會空間多元化的基礎,從生態系統的仿生學角度出發社會空間越多元即多樣性越突出,城市生態系統的穩定性越強,宜居度越好。而空間的互動又可以理解為不同社會空間之間的互動和社會空間內部因子的互動,城市功能空間分布混合化屬于典型的不同類型空間間的互動。由于不同功能空間性質差異,空間和空間的混合布局能增加不同空間的接觸面,異質空間接觸面往往就是互動的發生場所,故而城市空間布局混合化即一定程度上理解為用地布局混合化是增加社會空間互動的有效措施之一。
4.2.2 公共空間大眾化
社會空間內部因子的互動是空間互動的另一種空間表達,城市中能大量發生人與人互動的具體空間場所莫過于城市公共空間,公共空間是城市精神的承載物,也是社會生活的發生器,其具有重大的社會學意義,社會空間的大眾化將進入其中的成本和門檻降到最低,能有效促進不同社會階層的人群進入其中,多元生活背景人群的碰撞與互動可以活化城市空間。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城市對弱勢群體的空間剝奪和邊緣化,能有效緩解城鎮化進程中空間生產被資本和權力裹挾進行而造成的社會矛盾,盡量拉平既有空間資源配置不公的差距,提升城市宜居度。
4.3.1 低效空間共享化
城市生活的活躍度需要其發生器城市空間的基礎支持,努力營造充足、多元的城市社會交往空間能有效刺激社會活動的發生,而在既有城市交往空間相對缺乏的現狀下合理促進低效空間共享能有效緩解這一問題?!靶〗址?,密路網”的實踐就是低效空間向共享空間轉化的典范,此舉不僅在城市交通微循環層次上提升了地塊的通達性,其深刻的社會學意義在于提高土地利用率,增大社會活動發生器的容量,構建多尺度、開放和諧的生活街區,增加人與人互動交流的機會,提高城市空間的品質和宜居度。
4.3.2 閑置空間共享化
城市空間中閑置空間的出現降低了空間資源的利用效率,對閑置空間的共享化處理在考慮到使用效率的前提下,應該強化閑置空間對城市空間活力的潛在貢獻價值。閑置空間的合理貢獻是緩和空間緊張、局促及刺激社會空間活力再生的有效措施。例如城市高架橋下方灰色空間的改造利用,一些城市的高架下方會進行專門的綠化改善,增設健身器材,形成散布城市各段的口袋公園,從而吸引附近的常住居民利用這些原本的灰色閑置空間從事健身、休憩等活動。合理的閑置空間共享不僅緩解了局部地區公共活動空間緊張的問題,也能有效生產社會活動空間,激發城市空間活力,提升城市的社會宜居度,因而城市空間的共享特質是打造新型宜居城市的必要社會屬性。
宜居城市是一個發展變化的概念,不同社會發展階段其內涵解讀側重點各異,當前我國城鎮化進入全面提升人居環境品質的關鍵時期,作為城市階段性問題映射的宜居城市內涵在延續“人本主義”“可持續發展”思想的前提下應加強對城市社會空間層面問題的解讀。社會空間空間視角下的宜居城市應該是在滿足傳統宜居城市內涵要求的基礎上,具備空間正義性、空間互動性以及空間共享性的新型宜居城市。當前,社會不公是諸多城市現存的突出問題,從社會空間視角出發強調城市社會空間的互動和建構,有益于社會各階層異質性在城市空間上的融合,提升城市宜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