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老師,你知道嗎,你說過的最溫暖的一句話是,“孩子們,慢點吃”,這比你講過的任何一節課,都更能打動我們的心靈。
人若是舟楫,那信任大約是助其向前的波浪。所以每次看到那些上課遲到的學生,信誓旦旦地在我面前說謊,總是大度一笑,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這般將青春過得雞飛狗跳、喧囂一團的模樣,對老師所撒的謊,寫下來,幾乎可以編成一本《遲到早退理由之大全》。
我清晰記得那些學生撒下的謊,猶如記得自己在老師面前的小心計。有一個學生,在我講到一半的時候,氣喘吁吁地闖進來,又風一樣跑到我的面前,報告說,他的舍友生了病,他剛剛將他送到校醫院回來。然后還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飛我一個做了好事沒留名的羞澀表情,便匆匆歸了位置。但他不知道,我在下課后,恰與他的其中一個舍友一起下樓,相聊間,便得知了他上課遲到,不過是因為與好朋友鬧了點小別扭,為了討好,去學校門口的禮品屋,買了份小禮物,而后一路飛奔,做了速度最快的“順豐快遞員”,送至朋友自習室,看到朋友露出諒解的笑容,這才穿越整個校園,趕自己要上的課程。我沒有在又遇到男孩后,揭穿他為自己“貼金”的小把戲,而是微微笑著問他:你舍友的病好了么?他果然紅了臉,低下頭去,說:好了,謝謝老師。這一個“謝”字,他沒有加上“關心”的后綴,但我們彼此卻心知肚明,他會因此記得我這一次的善意,而我亦會自此得到他的信任。
想起自己讀書的時候,一次跑去看一場日間的老電影,忘記了上課,等到想起來時,課已經快要結束。本來可以完全逃掉,因為那個總是一臉淡漠的老師,未必會對我有深刻的印象,但出于尊敬,還是快馬加鞭地奔跑過去。從后門悄無聲息地溜進教室,打算課下再對老師解釋一個合理的遲到原因,但老師銳利的眼睛,卻即刻化作無情的鞭子,越過全班同學的頭頂,重重地抽在我的臉上,并起了紅色的印痕。她幾乎是沖我喊叫起來,讓我這從后門進去的學生,重新繞到前門,并在我解釋完是因為給學校校報幫忙而耽誤了上課時,她毫不留情地便當場叱責我撒謊,并罰我一直站到課下。而在她上課結束離去時,她已經完全忘記了我,或者是故意將我冷落掉,擦著我的肩膀過去。我幾乎能感覺到她胳膊上傳過來的靜電,咝咝地燒傷了我的肌膚,連同里面裹著的一顆試圖請求她諒解的心。
此后我對這個老師,再也沒有產生過興趣。她的課,像是一張被揉皺了的紙,我看也不看,便隨手丟進了記憶的垃圾箱。她未曾給予我的諒解與寬容,在我這里,也同樣沒有給予她,留下一個溫暖長久的位置。
我的一個朋友,給一群學習舞蹈的十幾歲的孩子上文化課。那些每天5點早起辛苦練功的孩子們,常常來不及吃飯,就要趕赴早晨8點的課程。所以每每她上課的時候,下面便可以看到一張張啃食面包的嘴,時不時地,還會發出有節奏的咀嚼聲。朋友站在講臺上,若不回頭,那些聲音聽上去便像一群酣暢飲食的小豬,可愛,也讓人哭笑不得。許多老師,一再嚴肅申明,上課不準吃飯,還曾經有一個老師,因為將一個正在偷吃餅干的女孩,叫起來訓斥,差一點讓女孩當場噎住了喉嚨,并因在同學面前丟了顏面,而再也不敢來教室上課。而朋友則巧妙地在點名的幾分鐘里,讓孩子們一起吃完手頭的東西。孩子們果真聽話,迅速地消滅掉買來的早餐,并因為老師這一對他們無法有時間吃早餐的信任與寬容,而在聽課時,格外地認真,并于畢業后,還念念不忘老師這一點的好。
朋友一直用心記著一個女孩的話,她說,老師,你知道嗎,你說過的最溫暖的一句話是,“孩子們,慢點吃”,這比你講過的任何一節課,都更能打動我們的心靈。
趙紅摘自《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