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脹的前夜

謝九

蔬菜、雞蛋、豬肉、房租價格一起上漲，加之貨幣政策重回寬松，一場通貨膨脹或許已經難以避免。

從近期漲價的這些領域來看，漲價的原因或偶發，或必然，但這么多行業同時漲價還是比較罕見。盡管剛剛公布的7月份CPI（消費者物價指數）漲幅只有2.1%，不過民眾對物價的實際感受明顯超過了統計數據。近期漲價的蔬菜、豬肉和房租都是我國CPI構成的重要部分，這些行業開始同時發力，預示著未來的統計數據可能難以掩蓋物價上漲的壓力。

從備受關注的菜價上漲來看，7月份以來，全國蔬菜價格已經連續8周上漲，在很多地方，1斤香菜的價格超過了2斤豬肉。從蔬菜行業自身來看，高溫和降雨天氣影響蔬菜供應、山東壽光的水災等都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這一輪菜價上漲，但遠非主要因素，比如北京近期菜價上漲，其實和壽光關系不大，因為北京蔬菜的主要來源地是河北，其次才是山東，而山東供應北京的又主要以蔥姜蒜為主，綠葉菜并不多，所以將北京菜價上漲怪罪到壽光水災難以成立。而有關部門所稱的“高溫和降雨天氣影響蔬菜供應”，現在國內每年的極端天氣幾乎已是常態，冬天冰雪低溫，夏天高溫降雨，并非今年獨有。

從房租價格上漲來看，比如北京等一線城市的房租上漲，中介的炒作是其中一個因素，購租并舉成為我國房地產調控的頂層設計之后，很多社會資本開始進入租房市場，資本逐利的本性決定了房租價格可能會迎來一輪上漲。除此之外，更重要的還是供需失衡，一線城市清理違章建筑擠壓了租房空間，而房價的下跌使得部分計劃買房的人陷入觀望，這部分人群選擇繼續租房也增加了租房市場的需求。

豬肉價格的上漲也是多方面推動。豬肉是一個周期性極強的市場，在這一輪豬肉漲價之前，豬肉價格已經下跌了兩年多，算是近年來時間最長的一輪下跌。隨著豬肉行業供過于求的矛盾逐漸改善，經過了兩年多的下跌之后，隨時都有可能迎來新一輪上漲周期。加之中國對美國大豆征收高額關稅，市場擔心大豆供應不足引發豬飼料上漲，這也給未來豬肉價格上漲形成了極強的心理預期。

無論是蔬菜、房租還是豬肉，所有領域的價格上漲都有其行業自身的因素，但這么多行業一起漲價，說明背后還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推動，那就是貨幣。按照米爾頓·弗里德曼的名言：“無論何時何地，通貨膨脹永遠都是一種貨幣現象。”

中國的貨幣超發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尤其是金融危機以來，中國的貨幣供應量更是天量增長。以廣義貨幣供應量M2這個指標來看，2008年的M2大概是40多萬億元，而今年7月份已經高達177萬億元，增長了3倍多，遠遠超過同期GDP增幅。177萬億元大概是什么概念呢？如果和中國GDP相比的話，M2/GDP已經超過了200%。更直觀的感受還是應該和美國做一個對比，折算成美元的話，中國的M2是美國的2倍，而中國的GDP大概是美國的60%，這樣來看，中國的貨幣放水到了什么程度也就一目了然了。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中國的M2一直低于美國，從2009年開始，中國的M2開始反超，到現在已經是美國的2倍。雖然中美兩國M2的構成有所區別，但即便如此，中國M2的增長還是相當驚人的。

一國貨幣供應量的增長要和其經濟增速保持一個合理的比例，過低不利于經濟增長，甚至可能帶來通縮，過高則有刺激通脹的風險。我國的貨幣供應量在金融危機后高速增長，但這些年并沒有引發嚴重的通貨膨脹，從最近10年的通脹指數來看，只有在2010年和2011年真正形成了一定的通脹壓力，CPI指數超過5%，其余大多數年份都控制在3%附近。

通常而言，貨幣大規模放水如果不能被實體經濟所吸收，勢必會引發通貨膨脹。但中國的大規模放水之所以并未帶來嚴重通脹，很重要的原因要“感謝”房地產市場。中國的樓市在過去10年間持續上漲，大量資金被吸引到房地產市場，使得樓市充當了貨幣蓄水池的角色。表面上看，房價也是物價的一部分，房價大幅上漲也應該引發通脹指數上漲。不過在中國不會，因為我國的CPI構成中并未包含房價漲幅，只包含了房租的價格，房價無論漲多少，對于CPI指數都沒有太直接的影響。所以，過去10年來，樓市幾乎就是一個完美的物價穩定器，既吸收了天量的貨幣供應，又不引發物價指數上漲。

不過，隨著房地產市場進入“房住不炒”的新時代，其炒作空間開始被遏制，部分城市房價甚至已經開始出現明顯下跌，加之房地產稅帶來的心理震懾作用，以及人們對于中國經濟的未來不再那么樂觀，房地產繼續大幅上漲的可能性越來越小。如果資金不再大規模進入房地產這個蓄水池，甚至房地產的水都開始往外溢出，房地產就會從貨幣蓄水池變成一個高高在上的堰塞湖。

過去房價上漲被阻隔在CPI指數之外，現在這道防火墻的作用也越來越弱，隨著房價和房租之間的關系開始變得緊密，房價也開始找到了一個向CPI傳導的路徑。長期以來，我國的房價和房租之間并沒有太直接的關聯，房租回報率處于很低的水平，很多一線城市的租金回報率不到2%，遠遠不及銀行理財，更不能和高企的房價相匹配。但是由于房價大幅上漲帶來的收益很高，所以房東對于租金這樣的小錢并不在意，而隨著房價不再上漲甚至開始下跌，由于無法在房價上獲得收益，近幾年高價買房的房東開始要求更高的租金回報率。由于房租價格是我國CPI構成的一部分，所以，當高房價開始通過房租向CPI傳導，樓市也就無法再承擔物價穩定器的功能。

不僅房地產的角色開始轉變，我國的貨幣政策也開始重回寬松，這無疑又給物價上漲增添了新的動力。由于大水漫灌的方式對于拉動經濟的效果越來越弱，而成本卻越來越高，最近幾年，我國開始推進供給側改革，尤其是去年以來，我國的貨幣政策從穩健轉為穩健中性，金融去杠桿拉開序幕，長期以來高速增長的貨幣供應量開始明顯放緩，去年的M2增速從兩位數增長降到個位數。不過，這一輪貨幣緊縮并沒有持續太久，隨著今年中美貿易戰爆發，中國經濟開始穩中有變，貨幣政策再度轉向寬松。

如果貨幣放水能夠被實體經濟所吸收，當然不會帶來太大的負面問題，但問題在于，中國經濟在2015年的上一輪放水，當時就出現了流動性無法進入實體經濟的困境，由于實體經濟回報率過低，大量資金游離在實體經濟之外，先是2015年在A股市場啟動了一場杠桿牛市，后來又在2016年帶動了樓市暴漲。

和3年前相比，中國實體經濟面臨的困難更大，能夠提供的回報率更低，這一次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保證資金脫虛入實呢？上一次還有A股市場和樓市先后承擔了蓄水池的功能，如果這一次股市和樓市不再給力，大量的流動性又將蔓延至何處？近期的菜價、房租和豬肉價格上漲只是一個開始，更大的考驗或許還沒有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