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巖》及斯蒂芬·金的恐怖宇宙

張月寒

根據斯蒂芬·金筆下的高頻虛構小鎮“城堡巖”改編的美劇，有號稱構建斯蒂芬·金恐怖宇宙的野心。

在斯蒂芬·金的筆下，長期出現著一個虛構小鎮“城堡巖”（Castle Rock）。小說《必需品專賣店》里這樣介紹：城堡巖位于緬因州西部，地理位置比較隔絕，冬天非常寒冷，“10月就必須穿上毛衣”（《尸骨袋》）。鎮周圍有大片森林，在湖邊和景觀丘上有富人建造的別墅。鎮上，有學校、醫院、餐館、酒吧，還有亨普希爾超市。但就業機會較少，唯一能提供較多工作機會的是不遠處的肖申克監獄（《肖申克的救贖》）。

在斯蒂芬·金的原著中，城堡巖發生著各種美國式的是是非非。大家吃個派、喝個咖啡，就開始了東家長西家短的演繹。由于是小鎮，所以所有場所——教堂、警局、超市、酒吧什么的，都只有一間，折射出微縮的社會和人性。

美劇《城堡巖》中的無名男孩，他也是《小丑回魂》中“小丑”的扮演者

而最近，讓書迷比較高興的一件事是，斯蒂芬·金與J.J.艾布拉姆斯（《西部世界》、《迷失》的主創）攜手，將這一他作品中高頻出現的小鎮，打造成一部新劇《城堡巖》。《城堡巖》并不是根據斯蒂芬·金某一部具體的小說改編，而是把他的數部小說及短篇故事集中在一個背景地點展現。相關的原著作品包括《肖申克的救贖》《尸骨袋》《小丑回魂》《狂犬驚魂》《必需品專賣店》《寵物公墓》《穹頂之下》和《死亡地帶》等等。

第一集開頭，背景顯示是1991年，一個男人坐在一輛半舊的車里，外面是緬因州冬天的冰天雪地。車里的廣播放著典型的美國公路音樂《距離塔爾薩24小時》。就在你以為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北方小鎮時，男人突然掏出了一把手槍。下一秒，時間切到2018年，一個看似再平常不過的和藹老頭，平靜地為自己和妻子做一份早餐，然后，出門，開車行駛，一路掠過匆匆的小鎮美景，開到郊外的懸崖。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晴天，但他將繩索的一端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端拴在樹上，然后，加足馬力，發動了車子……臨死前，《寵物公墓》中那條狗出現，他們對望一眼。

瘋狂，絕望，沖突，熟悉的金式恐怖魅力，成功形成這部劇的基調。

很多斯蒂芬·金的老書迷在看過這一段后立即為第一集打了高分。誠然，《城堡巖》的畫面感和色調，符合長久閱讀金作品形成的文字想象。它用一種冷冽的調色，勾勒出緬因州冬日寒冷肅殺的氣氛，同時也暗示“邪惡存在于這個小鎮”的主題。

剛剛開頭自殺的，是肖申克監獄的典獄長雷西（Lacy）。雷西死后，一個女性新典獄長上任。為提高盈利，他們啟動了長期被廢棄的關押區，在那里發現了一個面孔蒼白的年輕男子，他被雷西囚禁整整20年。被發現后，年輕男子脫口而出一個名字：亨利·迪福。

亨利·迪福是當地的傳奇人物。在那樣一個小鎮上，誰都認識誰，誰也都知道誰的底細。亨利是城堡巖鎮人，小時候，他在冰天雪地中失蹤了整整11天，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大家都以為他肯定死了。誰知，第11天時卻被警長艾倫·潘伯恩發現在結冰的湖中站著。亨利被安全帶回了家，可是，他的養父——當地頗受尊敬的牧師，在尋找他的過程中不慎滑落懸崖，回家3天后就死了。所以整個鎮子的人，都在怪罪亨利害死了養父。

成年后的亨利是一名成功的律師，在波士頓工作。他接到了肖申克監獄一個匿名獄警打來的電話，得知在廢棄監獄區發現的那個年輕人，一開口說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亨利回到城堡巖自己的祖宅，發現母親已因阿爾茲海默癥，記憶變得模糊不清，照顧她、和她一起生活的，是當年救了自己的艾倫·潘伯恩。

艾倫·潘伯恩也是金迷們一個比較熟悉的名字。在《必需品專賣店》里，他被描述成一個年輕有為、飽受當地居民敬仰的警長。斯蒂芬·金為他設置的人設是因喪妻喪子而郁郁寡歡的有責任感的男人。從《必需品專賣店》的筆墨刻畫中，可以看出金對這個人物是頗中意的，花了不少細節勾勒并賦予人物美好品格。這一點也延續到美劇中。第一集出場時，老年的艾倫·潘伯恩被重新精心塑造，成為劇中一個關鍵性的、穿針引線的人物。據《必需品專賣店》，艾倫年輕時在城堡巖鎮人緣就很好，是票選出來的警長。美劇里提到鎮里以艾倫的名字命名了一座新建的橋，精巧呼應了原著。

美國恐怖文學大師斯蒂芬·金

第二集，用各種優美的俯拍、閃回畫面，將斯蒂芬·金過往作品的經典瞬間串聯，并揭示出小鎮的魔性：一個小女孩在觀看比賽的狂歡人群中，向右瞥視，一個身穿拉拉隊吉祥物服裝的高中生站在教學樓樓頂，向她招手，然后縱身跳下。一座平凡普通的小鎮房屋，一個人在浴缸中割腕自殺，血從浴缸里漫出，沿著臺階流下，這一場景出自金的經典作品《閃靈》。腦滿肥腸的丈夫，在客廳的電視前被毒殺，毒氣來自妻子在車庫的車里，不停發動引擎放出的一氧化碳，這一情節，又和《克莉絲汀》中的描述很像。

斯蒂芬·金出生于緬因州，最好的青年時代是在緬因州讀的大學，畢業后又在當地擔任了一段時間的高中老師。因此，可以說，他對這片位于美國東北角、森林覆蓋率高的州，一直有著自己獨特的感悟和思考。有時，在夢中，他似乎可以回到緬因州那密布的森林、肅殺的結冰的湖面，以及周圍難以勘測的荒涼。他的第一部作品，后來成為美國青少年恐怖片鼻祖的《魔女嘉莉》，也是發生在這樣一個緬因州小鎮。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為金的諸多作品蒙上了特殊色彩，緬因州后來也因他，被稱為“鬼州”。

《城堡巖》有一個畫面，成功營造了這種“緬因式恐怖”：通往山林的漆黑公路，眼前看見的只有車燈照耀的丁點地面和道路中間的黃線。兩旁是依稀露出的白色樹干。整個道路凸顯出一股孤寂恐怖的意味，因為下一秒，你永遠不知道車燈前出現的，究竟是什么。

在斯蒂芬·金的過往作品里，城堡巖發生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因此，在美劇中，一切被總結成“這片土地有惡魔，能誘發人性中最深處的惡，迫使人們犯下一樁又一樁的罪”。上文提到的那個好心打電話給亨利的獄警，后來因為長期目睹肖申克監獄內的虐囚事件，無法忍受，開槍射殺了自己的全部同事。和亨利青梅竹馬的鄰家女孩莫莉，因為有著“鏡面感應”這一超能力，意識到養父一直在虐待亨利，所以她拔掉了牧師身上呼吸機的管子。在第五集，看似平靜和美、正在為孩子慶祝生日的一家三口，下一秒父母就發生激烈口角，最后三人葬身火海。金在接受《巴黎評論》的采訪時說，他認為自己的作品展現了一種美國中產階級的生活。這也是《城堡巖》恐怖外表下的基調：看似生活無憂的美國中產階級，住在一座座外表精良的獨立住宅里，可是，這些住宅的內部、這些家庭的內部，有些連根都腐爛了。

《城堡巖》第七集是非常有意思的一集，因為這整個一集的改編，幾乎可以說只來源于《尸骨袋》中的一句話：“在垂暮之年的迷離幻境里走失。”上文說過，亨利的母親得了老年癡呆癥。但是，不了解這個病的人，似乎很難想象病人究竟經歷的是什么。第七集做了一番形象化表達。在一個又一個記憶片段中，亨利的母親分不清過去和現在。她從一個回憶跳到另一個回憶，有時，剛巧遇到了現在時態的事，有時，只是潛意識地重歷過去。最終在這樣的混亂中，她誤以為剛回家的艾倫是要傷害她的人，開槍射殺他……

斯蒂芬·金的恐怖風格跟我們過往熟悉的哥特式恐怖風格不那么相同。雖然在《尸骨袋》中他有明確向《蝴蝶夢》和愛倫·坡致敬的意味，因為不止一次提到曼陀麗莊園，用了愛倫·坡常用的年輕貌美女子被謀殺的元素，但《尸骨袋》通篇讀下來，還是會讓你覺得那是斯蒂芬·金而不是前兩者。由此，這部改編的《城堡巖》，也還是濃烈的金式風格而不是哥特式恐怖，即一個看似正常的人在一個特定的地域或建筑物內，慢慢變瘋，最后，做出最血腥的屠殺。金的高明之處在于，你很難說究竟是地域誘發了人的“惡”，還是那個“惡”本就存在于人的血液里，像宿命一般，無法避免。

《城堡巖》第一季共十集，目前更新了八集。從目前播出的集數來看，前三集驚艷，四、五、六集被嫌稍有拖沓，帶慢了節奏。第七集因獨特的視角重又開始評價走高，直至第八集開頭，熟悉的金式風格一回來，又讓人欲罷不能起來。《城堡巖》是繼《西部世界》第二季更新完后的劇荒時，有封神潛力的一部佳作，剩下兩集如何收尾，讓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