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鳳玉
當前,隨著網絡游戲產業的迅猛發展,網絡游戲內容侵權糾紛也隨之日益增多,侵權類型亦呈多樣化趨勢。而我國《著作權法》制訂時,網絡游戲尚未如當前發達,網絡游戲著作權問題也未納入立法的考量,由此引起諸多關于網絡游戲畫面的法律性質爭議。審判實踐中已有不少此類案例出現。
對于網絡游戲畫面內容的知識產權保護路徑也存在不同觀點,主要有:(一)通過網絡游戲拆分作品著作權保護,主要以美術作品、音樂作品、文字作品的著作權保護。(二)通過《著作權法》中規定的“其他作品”保護。(三)通過類電影作品著作權保護。(四)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保護。
以《奇跡MU》著作權糾紛案件為例。原告上海壯游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與被告廣州碩星信息科技有限公司關于《奇跡MU》游戲著作權侵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件中,原告的《奇跡MU》游戲是端游,被告的《奇跡神話》游戲是頁游,兩者的計算機程序內容不相同。
經比對被訴游戲《奇跡神話》的游戲素材與權利游戲《奇跡MU》在公證處的試玩內容,發現在地圖的名稱和等級限制方面,《奇跡神話》360級之前的全部地圖名稱與《奇跡MU》的相應地圖名稱基本相同,相應地圖的等級設計的順序也一致。在地圖的俯視圖及場景圖方面,兩者的俯視圖在顏色搭配、顯示的路線圖方面相同或相似,但圖片的具體造型不同。兩者的場景圖經比對,僅在線條、圖案設計的具體細節方面略有差異,少部分素材差異較大。在角色及其技能方面,兩款游戲均有劍士、魔法師和弓箭手三個角色,相應技能描述相同或者基本相同。在技能名稱方面,《奇跡神話》的技術與《奇跡MU》中相應的技能名稱相同或者基本相同。在武器和裝備方面,將兩者29個武器及105個裝備比對,名稱、適用的角色相同或者基本相同,造型的整體輪廓基本一致,絕大部分武器及裝備的顏色、線條的整體設計均基本相同,少量有較大差別。在怪物及NPC方面,將兩款游戲的47個怪物進行對比,其名稱相同或者基本相同,造型的整體輪廓基本一致,絕大部分怪物的線條、顏色基本相同,僅少部分怪物的造型有一定差別?!镀孥E神話》提供的6個NPC造型中的5個,與《奇跡MU》的相應NPC造型基本相同。
該案中,原告主張:(一)相應游戲素材,包括游戲地圖的名稱、等級設計、俯視圖及場景,游戲角色的名稱和簡介、技能的名稱、簡介和圖標,武器、裝備、怪物、NPC的名稱及圖片等,原告認為上述素材中的文字構成文字作品,圖片構成美術作品。(二)操作游戲時在屏幕上呈現的整體畫面,原告認為構成類電影作品。(三)原告還認為網絡游戲是由美術作品、文字作品等構成的復合型的“其他作品”。該案中原告選擇全方位保護的訴訟請求,也正是當前對于網絡游戲畫面知識產權保護存在爭議的體現。
我國《著作權法》對于作品的分類有:文字作品、口述作品、音樂作品、戲劇作品、曲藝作品、舞蹈作品、雜技藝術作品、美術作品、建筑作品、攝影作品、電影作品和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圖形作品、模型作品。其中,除攝影作品、電影作品和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圖形作品之外,其他均以表現形式對其含義進行了規定。而對于上述三類作品,除了規定表現形式外,還規定了創作方法或者用途。
可見,我國《著作權法》對作品的上述分類,是以表現形式為基本標準進行的分類,符合著作權所保護的客體是表達而非思想的基本原理。
我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規定:電影作品和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是指攝制在一定介質上,由一系列有伴音或者無伴音的畫面組成,并且借助適當裝置放映或者以其他方式傳播的作品。
在人大法工委胡康生主編的《著作權法釋義》中,對電影作品作了解釋:“電影是一種特殊作品,它是由眾多作者創作的綜合性藝術作品,如小說作者、將小說改編成劇本的作者、將劇本改編成‘分鏡頭劇本的作者(導演)、拍攝影片的攝影作者、配曲配調的詞曲作者、美工設計的作者等共同創作合成?!?001年修改《著作權法》時,將原來規定的“電視、錄像作品”修改為“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這是因為以拍攝電影方式制作的那部分電視片、錄像片,即如同拍攝電影那樣由諸多作者共同創作,并以拍攝電影的步驟制成的電視片、錄像片,和電影一樣屬于作品。
從上述釋義來看,《著作權法》立法本義對于電影作品,意指其眾多作者分步驟共同創作的創作方式,而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亦指的是眾多作者分步驟共同創作的創作方式。然而,電影作品的該特征,并不符合《著作權法》中的作品以表現形式為分類標準的內涵,不具有著作權法意義。而且,根據上述釋義,電影作品與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之間,在創作方法上并沒有區別,都是攝制電影的方法,無需再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來加以區分。
從前述電影作品的定義理解,電影作品的構成要件有三:攝制在一定介質上,這個構成要件是作品的構成要件,即可以以有形形式復制,是可以固定的具化;連續活動畫面;可傳播性。三個要件中,可以固定、可傳播性是作品本身即應具備的要件,而連續活動畫面是電影作品在表現形式上區別于其他作品類別的要件。因此,雖然在認定電影作品時上述三個要件缺一不可,但是連續活動畫面更是電影作品的特征性要件。
電影作品的定義還需厘清以下問題:“攝制”是否是對創作方法的限定即指利用攝像裝置進行拍攝的方法?“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是否如上述釋義中所解釋的是指眾多作者分步驟共同創作的創作方法?電影作品是否有必要進行創作方法限定?隨著著作權客體的不斷發展,有必要對這些問題做進一步研究。
筆者認為,“攝制”從字面含義看應是拍攝制作之義,其不僅僅是指利用攝像裝置進行拍攝的方法,還應包括通過電子技術進行拍攝制作的方法。“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亦不僅僅是指眾多作者共同創作的創作方法,還應包括將各種元素即文學藝術元素、視聽覺元素整合的方法。而且,基于作品分類以表現形式為基礎,故創作方法不應成為電影作品的特征性要件。
根據我國《著作權法》規定,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奇跡MU》游戲整體畫面,在其等級設置,地圖名稱以及地圖、場景圖的圖案造型設計,職業角色設置及技能設計,武器、裝備的造型設計等方面,均具有獨創性,且游戲畫面可以有形形式復制,且可以傳播。符合上述法律規定的作品的構成要件,屬于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
網絡游戲是近年來快速發展的數字文化娛樂類智力成果,具有獨創性的網絡游戲可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但是否可以得到《著作權法》保護以及如何給予《著作權法》保護,還應當依據現行《著作權法》的規定。我國《著作權法》關于作品的分類以其表現形式為基礎,而作品固定在有形載體上的方式并非是作品分類的依據。類電影這一類作品的表現形式在于連續活動畫面組成,這亦是區別于靜態畫面作品的特征性構成要件,網絡游戲在運行過程中呈現的亦是連續活動畫面。網絡游戲與傳統類電影在表現形式上存在區別,即網絡游戲的連續活動畫面是隨著游戲玩家的操作進行的,具有雙向互動性,而且不同操作會呈現不同的畫面。而傳統類電影作品的連續活動畫面是固定單向的,不因觀眾的不同而發生變化。類電影作品特征性表現形式在于連續活動畫面,《奇跡MU》游戲中連續活動畫面因操作不同產生的不同的連續活動畫面,其實質是因操作而產生的不同選擇,并未超出游戲設置的畫面,不是脫離游戲之外的創作。因此,該連續活動畫面是唯一固定的,還是隨著不同操作而發生不同變化,并不能成為認定其為類電影作品的區別因素。至于固定在有形載體上的方式,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特別是網絡技術的快速發展,著作權客體也會隨之產生新生物,對此應當依據作品分類的實質因素進行判斷分析。
我國《著作權法》規定的電影作品和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其中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應是對創作方法的規定,不應僅是對制作技術的規定,更應包括對各文學藝術元素整合的創作方法。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奇跡MU》游戲是采用對各文學藝術元素進行整合的創作方法。因此,《奇跡MU》游戲整體畫面構成類電影作品。
本文述及的《奇跡MU》游戲,是大型角色扮演游戲,有一定故事情節設計,由游戲玩家操作游戲角色,遵循一定的游戲規則,在游戲場景中升級打怪,并可進行組隊等互動性操作。其中通過等級設計、角色技能、武器和裝備的屬性、怪物的戰斗力設置,升級打怪的過程,實現情節的展開。我國《著作權法》未規定故事情節性是電影作品的構成要件,筆者認為具有故事情節性的連續活動畫面在其他要件具備的條件下,更易被認定為電影作品。
目前,網絡游戲類型繁多,還有卡牌類、競技類、格斗類、賽車類、搭建類等等。其法律定性并不能一概而論,是否能夠給予整體性保護,是否構成類電影作品,應當依據游戲畫面的具體內容是否符合法律規定的構成要件,來進行分析認定。
對于涉嫌整體抄襲的網絡游戲,如果通過著作權整體保護存在法律障礙,拆分保護又無法體現其整體抄襲的性質,這種情況下是否可以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實現保護,值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