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臨床治療過程中,患者享有知情同意權,但知情同意權具有相對性。在危急情形下,為了保護患者本人、他人的生命健康利益或為了保全公共利益,未經同意的治療應當具備合法性。然而我國對于該權利之相對性的規定過于簡單,具體表現在《侵權責任法》第56條,全國人大法工委則將拒絕治療權解釋為絕對的權利,這并不符合法律發展的規律。據此,本文試以《侵權責任法》第56條的法律解讀為基礎,結合危急救治制度,淺析知情同意權的相對性與我國危急救治制度的合理構建。
關鍵詞 知情同意權 相對性 危急情況 危急救治制度
作者簡介:李媛媛,華南農業大學人文與法學學院。
中圖分類號:D923.7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4.134
一、知情同意權的相對性及其引發的問題
(一)知情同意權
患者的知情同意權,是指具備意思表示能力的患者在臨床診療的過程中,在非強制狀態下充分理解與其所患疾病相關的診療信息,并在此基礎上對醫務人員所制定的診療計劃(醫療防治性措施)自愿作出選擇(取舍)的權利。
知情同意權有別于患者生命權、健康權等權利,它反映了患者對自身病情和對相應治療方案的了解需求。
(二)知情同意權的相對性及其引發的問題
知情同意權的相對性,又稱知情同意權的例外。我國《侵權責任法》第55條 將知情同意權確立為一項具備獨立性質的權利,第56條 則是緊急情況下患者知情同意權的特殊規定。
從邏輯上看,第56條是對第55條中所規定的一般知情同意權的但書規定。通過解讀法條,筆者認為第56條中所規定的“緊急情況”應當包含主客觀情形:(1)客觀情形——患者不能表達意志,無近親屬陪伴且聯系不到其近親屬的情況;(2)主觀情形——患者本人或者其近親屬放棄醫務人員的診療計劃,表示拒絕采取醫療措施的情況。
當上述兩種情況發生時,知情同意權可適當為保護患者本人、他人的生命健康利益或為了保全公共利益而讓步,即經批準(一般為醫療機構的負責人或者是授權的負責人),可以立即為患者實施相應的醫療救治。然而根據全國人大法工委民法室的解釋,第56條規定中“不能取得患者或者其近親屬意見”,主要是指上述緊急情況中的客觀情形,這就使得患者或者其近親屬知情同意權中的拒絕治療權成為絕對的權利,同時也成為阻卻醫療人員出于救助義務而采取診療措施的關鍵因素。2007年發生的“李麗珍案”,就屬于緊急情況中的客觀情形,家屬的拒絕治療權釀成了孕婦與胎兒雙亡的悲劇。
《侵權責任法》第56條對未經同意的治療的規定過于簡單,全國人大法工委的解釋又將拒絕治療權絕對化,這顯然存在法律漏洞。如若依此解釋第56條,醫患關系極有可能持續緊張乃至加劇,而類似悲劇極有可能重演。
二、我國危急救治制度的現況及其存在的問題
(一)我國危急救治制度
醫療救治制度,指經過同意而采取醫療措施的制度。根據患者的病情是否處于危急狀態,可將其劃分為一般醫療救治制度和危急救治制度。
上述兩種制度在我國的既往立法與醫療實踐中皆存在不妥之處。在《侵權行為法》頒布之前,我國立法關于一般醫療救治制度下知情同意權的行使規則長期存在否定患者本人權利的錯誤做法,即將該權利的主體限定為患者的親屬、單位等,這既與國際慣例背道而馳,同時也與自然人生命及健康自決權的法律性質格格不入。
由于本文主要基于《侵權行為法》第56條,分析知情同意權的相對性,因此主要落腳點在于危急救治制度的合理性,對于一般情況下的醫療同意權的行使不再作詳細分析。
(二)我國危急救治制度存在的問題
危急救治制度,是指在患者病情危急的情況下,立法關于患者醫療同意權行使的規則設計。
在《侵權責任法》頒布前,我國既往規范性文件關于醫院危急救治行為的規定存在矛盾,具體表現為多種法規條例的態度分化。如全國人大頒布的《執業醫師法》(1998)與國務院頒布的《醫療機構管理條例》(1996)的態度是:患者病情危急的,醫院有義務立即采取相應的救治措施,無需等待患者本人或者其他任何人的同意。
顯然,上述兩個規范性文件明確將醫院的緊急救治行為規定為不附帶任何條件的法律義務,即當主客觀危急情況出現時,醫院無需經過繁瑣的審批流程,不得以任何借口予以拖延或者拒絕。 而衛生部的3個部門規章 《醫院工作制度》(1982)、《臨床輸血技術規范》(2000)、《病歷書寫基本規范(試行)》(2002),其所作出的規定卻與前述大相庭徑,不僅對特殊情況下醫院采取緊急救治措施附加了許多限制性條件,也未明確規定該種情形下醫務人員救治義務的法律性,“搶救瀕危患者”成了道德意義上的規范而非法律意義上的要求。如此一來,“危急情況下的救治”成為可為也可不為的權利而非義務,醫務人員缺乏法律抗辯事由的保障,在臨床救治中要考慮責任承擔的風險,往往更愿意固守“手術應由患者及其家屬簽字”的做法,而這勢必影響緊急救治。
這從我國既往醫療實踐中已可見一斑,“李麗珍案”悲劇時有發生。
三、患者知情同意權的調整與我國危急救治制度的合理構建
(一)法律體系內的完善——完善相應立法與解釋
我國對于患者知情同意權的相對例外情況進行了嚴格限定,對危急救治制度設置了重重障礙,不僅與國際慣例背道而馳,而且有可能嚴重威脅廣大瀕危患者的生命健康權益。依筆者上述之見,《侵權責任法》第56條中對“不能取得患者或者其近親屬意見”這一情形的范圍應當重新界定(不局限于客觀情形),危急救治制度的實現應當兼存主客觀危急情況。
從患者的角度考慮——生命權是憲法賦予公民的一項權利。一定程度上說,生命權就是第一人權。生命權是其他權利存在和依附的基礎,是公民行使其他一切權利的前提保障。參考國際立法,筆者發現,無論是英美法系還是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其立法均肯定患者的知情同意權在危急情況下可以部分讓渡。究其根源,莫不是基于公民生命權的至高無上性。當患者病情危急時,極有可能來不及告知相關主體相關信息,彼時醫院采取相應的危急救治措施符合患者的最大利益。
從醫療機構的角度考慮——患者享有知情同意權,其中包括拒絕接受治療的權利,但此種權利不應當是絕對性的。當拒絕治療權去絕對化,則不能對抗患者自身健康利益的保全。那么當危急情況發生,此時醫療機構出于履行法律救治義務(同時也符合道德要求)而保障患者利益及其他公共利益的目的,經相關批準,進行未經同意的救治可阻卻違法性。如此一來,“醫者仁心”方能不受諸多條件限制,切實付諸實踐。
(二)法律體系外的調整——醫患關系的平衡與緩解
知情同意權的主要內容有三,分別是“知情”→“理解”→“同意”。其中,“理解”為核心——患者對被告知信息以及醫療方案的理解與否,直接關系到是否“同意”以及作出“同意”的意思表示是否存在瑕疵。危急救治制度的合理運用,要求擁有知情同意權的患者具備較一般情況發生時更高的“理解”能力。
而從現實來看,近年來醫患關系緊張、醫療糾紛增加。究其根源,主要是因為醫患信息知識的不對稱、患者對醫生信任的缺失以及醫療體制本身存在弊端。即便在一般情況下,患者及其親屬尚不能對醫務人員百分百信任。那么當危急情況發生時,面對醫療人員提供的病情信息和相應的醫療救治措施,患者及其親屬只會更加沒有勇氣簽下診療同意書。因此,為最大程度保障患者的生命健康權,醫患關系的改善極為必要。
醫療體制本身的弊端,需要通過政府的力量來進行宏觀革新。而醫患關系之間所涉及的信息知識不對等問題和信任問題,可以通過現有制度的調整得以完善。俗話說“無病便是福”,患者及其親屬在臨床診療的過程中,由于病情的不可預測,本身就極易處于焦慮狀態。此時醫療機構及醫務人員應當正確履行告知義務,充分、詳細地向患者及其親屬說明情況,以保證患者及其親屬對病情的了解與對診療方案的知悉,圍繞病人需求減輕其對治病的恐懼和焦慮心情,利用醫院的資源更好為病人服務,借此緩和醫患之間由于不信任而產生的緊張關系。而這種正確履行告知義務的慎重性,尤以危急情況發生時為甚。
醫生行使搶救權,實際上是以保證患者的生命權為主要目的。法律對人權的保障,須堅持生命價值至高無上的原則,追求患者利益最大化的結果,在醫療行為領域應當明確醫務人員在緊急情況下實施救治行為的正當性。筆者認為,調整患者的知情同意權,完善我國危急救治制度,對于實現社會效用最大化、提高人類生命質量具有重大意義。
注釋:
《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五十五條規定:醫務人員在診療活動中應當向患者說明病情和醫療措施。需要實施手術、特殊檢查、特殊治療的,醫務人員應當及時向患者說明醫療風險、替代醫療方案等情況,并取得其書面同意;不宜向患者說明的,應當向患者的近親屬說明,并取得其書面同意。醫務人員未盡到前款義務,造成患者損害的,醫療機構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五十六條規定:因搶救生命垂危的患者等緊急情況,不能取得患者或者其近親屬意見的,經醫療機構負責人或者授權的負責人批準,可以立即實施相應的醫療措施。
《中華人民共和國執業醫師法》第二十四條規定:對急危患者,醫師應當采取緊急措施進行診治;不得拒絕急救處置。《醫療機構管理條例》第三十一條規定:醫療機構對危重病人應當立即搶救。對限于設備或者技術條件不能診治的病人,應當及時轉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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