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光升 劉瑞平
摘 要 審判中心主義實際是要求法院對訴訟雙方爭議事項具有自主的、最終的決定權,它的提出必將影響到檢察機關偵查監督權,本文認為應當根據審判中心主義的要求對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權作進一步完善,使其適當向保證公訴有效性方向改革,完善有關偵查監督措施,加大檢察機關對非法證據排除的力度。
關鍵詞 審判中心主義 庭審中心主義 偵查監督權 非法證據排除
作者簡介:吳光升,浙江工業大學之江學院教授,法學博士,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與司法制度;劉瑞平,浙江工業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D926.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4.164
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該《決定》中明確提出要“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確保偵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全面貫徹證據裁判規則,嚴格依法收集、固定、保存、審查、運用證據,完善證人、鑒定人出庭制度,保證庭審在查明事實、認定證據、保護訴權、公正裁判中發揮決定性作用。”該要求啟動了“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在刑事訴訟方面,該改革涉及的不僅僅是庭審制度的改革,還涉及審前程序的改革,其中之一,就是檢察機關偵查監督權的改革。本文就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中的偵查監督權的完善問題進行簡要論述。
一、審判中心主義的含義與要求
(一)審判中心主義的含義
“審判中心主義”一詞來源于日本,是日本二戰后的刑事司法改革過程中提出的。日本學者指出,審判程序的核心是法庭審判(即所謂“公審”),在“對立當事人雙方到場的情況下公開進行法庭審判,是近代刑事訴訟法的本質要求”,其中心議題是“確定刑罰權之有無及其范圍大小”,“這種實體的判斷必須經過公審,而且原則上不得以公審以外的程序決定”。 一般而言,審判中心主義涵蓋以下三個方面:首先,審判程序在整個刑事訴訟過程中居于中心地位,相較于審判程序之外的其他四個程序(立案、偵查、起訴、執行)而言,審判作為刑事訴訟的最后一道防線,唯有在審判階段,才能最終確定被告人的罪無罪,罪輕罪重以及是否需要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其次,一審在整個審判體系中居于中心地位,審判過程中要解決的問題不外乎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其中案件事實是由法庭所采信的證據來構建而成,而證據的采信與否與證據的證明標準和證據規則的運用密切相關,一審相對于其他級別的審判程序在發現案件事實方面有著先天的優勢;最后,法庭審判在整個審判程序中居于中心地位,相較于庭前準備等程序而言,各類證據只有經過當庭舉證質證才有法律效力,庭審能夠最直觀的感受到控辯雙方的真實狀態,在綜合論證、篩選證據的前提下,合理合法適用法律的基礎上當庭宣判,因而可說法庭審判是決定被告人罪之有無的關鍵環節。 審判中心主義這三方面的含義,是一種不斷縱向深入的關系,層層遞進,環環相扣,缺一不可。
(二)審判中心主義的要求
第一,庭審實質化,全面落實各項庭審的基本原則如直接言詞原則、辯論原則等,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在證據規則的合法運用下,使法庭審判更加公開透明,證據當庭質證,提高證人出庭率,控辯雙方平等對抗、法官居中裁判,最大限度的發揮庭審的功能,使法庭審判更有說服力與公信力,司法公正與權威得以維護。當然,要做到庭審實質化,除了規則規范到位外,控、辯、審三方的庭審應對也應不斷加強:于法官而言,消極中立的基礎上,要不斷提高庭審技藝,善于把控庭審節奏,明晰爭議要點,適當引導控辯雙方圍繞爭議點展開,熟悉法律實務操作以及證據規則的準確應用;控辯雙方相較而言,辯方處于弱勢地位,要盡快打通辯方搜集證據的通道,常言道“打官司就是打證據”,只有控辯雙方在掌握證據方面處于同等條件,才能真正做到實質性的勢均力敵的對抗。
其次,突出審判的中心地位,打破以往訴訟階段論的狀況,在整個訴訟構造中,要保證審判始終處于核心地位,偵查、起訴要圍繞法庭審判而展開,使審判機關居于優勢地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要落到實處,偵查、起訴所掌握的證據材料要經過嚴格的證據規則檢驗,一旦被排除,形成不了完整的證據鏈,公訴機關將面臨敗訴風險,偵查機關的前期偵查也將重新審視。審判機關要以此為強有力武器,反向制約偵查機關與公訴機關,迫使其司法活動要以審判為中心展開,符合審判標準。“審判中心主義”要求將審判程序作為整個刑事訴訟程序的核心,偵查和審查起訴活動是為后續的審判中指控犯罪嫌疑人所做的準備。這就意味著審判機關對整個刑事訴訟過程中的諸事項及結果擁有最終決定權。
最后,強調公檢法三機關的制約關系,尤其法院在整個訴訟程序中發揮強有力的制約力量。何家弘教授就曾將公、檢、法之間的關系比喻成“流水線”作業:公安局負責偵查,檢察院負責起訴,法院負責審判,而審判結果就是這條“流水線”的最終“產品”。此次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改革的提出,明晰審判機關和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在刑事訴訟中所應承擔的職責及其相互關系,強調三機關的權力分配和制約,從某個方面來講,應當是改變過去那種公檢法均作為維護社會穩定的機關,三機關各管一段的“流水線”式關系,突出法院維護權利的功能,強調法院對整個訴訟程序的把控以及檢察機關除作為公訴機關之外的監督者地位。
二、審判中心改革對檢察機關偵查監督權的影響
根據我國憲法與刑事訴訟法,檢察機關偵查監督權,是指檢察機關對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等偵查機關的偵查活動進行監督的權力,主要包括審查批準逮捕監督、刑事立案監督、偵查活動合法性監督三個方面。從目前來看,由于進行國家監察體制改革,檢察機關的職務犯罪調查權將被移交給監察委員會行使,監察法草案將之歸入調查權。主流學術觀點認為,監察委員會針對職務違法行使的是調查權,針對職務犯罪行使的是偵查權,在針對職務犯罪調查時仍需受到檢察機關的監督,鑒于國家監察法尚在制定中,監察制度理論亦不成熟,此觀點有待商榷,在此不多作贅述。
從憲法規定來看,檢察機關偵查監督權既是憲法規定的檢察機關專門法律監督機關定位的一種體現,也是憲法規定的公安機關、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上分工負責、相互配合、相互制約原則的一種體現,其立法目的一方面在于通過檢察機關對整個刑事訴訟活動的監督,保證刑事案件得以合法、公正進行;另一方面在于將刑事懲罰權交由不同機關行使,并相互制約,以避免刑事懲罰權力過于集中而侵害公民的合法權益。可以說,根據現有法律規定,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權的行使,其目的在于保證刑事偵查權的合法行使,以免侵害公民的合法權益,是向后看的,僅僅考慮偵查行為是否合法,而不是向前看的,未從公訴有效性方面考慮偵查監督權的行使。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對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權的行使不可避免地會產生重大影響。以審判為中心,意味著審前程序收集的證據能否采用,認定的事實是否準確,必須通過庭審予以解決,法庭應當不受偵查機關與檢察機關的影響獨立作出判斷;審前程序產生的可能侵害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糾紛,偵查機關與檢察機關無最終決定權,應當由法院作出最終裁決。這實際也就意味著,既使偵查機關與檢察機關認定證據確實充分的事實、完全合法的證據,只要被告人在庭審中提出有理由的異議,也可能不能得到法庭的認可,不能作為判決依據,不能作為認定事實的根據。因此,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改革對檢察機關偵查監督權至少會造成兩方面的影響:一是在理念方面,該改革要求檢察機關偵查監督權不能僅僅為了監督而監督,必須從保證公訴有效性方面考慮偵查監督權的行使;二是在具體偵查監督對象方面,該改革要求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權必須重點關注偵查機關的取證手段的合法性,保證偵查機關不通過違法手段收集有罪證據。
三、檢察機關偵查監督權在審判中心主義背景下的應對
首先,適當調整偵查監督理念,將保證公訴有效性納入偵查監督范圍。目前的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主要是出于刑事案件辦理的三機關相互制約原則,目的在于保證偵查權的合法行使,以保障犯罪嫌疑人的人權,而對公訴有效性的關注并不多,僅僅是作為一種客觀效果看待。在審判中心主義訴訟制度改革背景下,由于加大了法院對事實與證據的獨立裁判權,檢察機關移送證據被法院作為非法證據排除的風險大大增加。為了保證公訴的有效性,避免因為非法證據排除而使刑事案件被法院判決無罪,檢察機關偵查監督權的行使理念必須作適當調整,從原來的為了保障被追訴人人權而監督,轉向人權保障與公訴有效性保障同時兼顧的監督。
其次,完善偵查監督方式。結合域外偵檢關系來看,大陸法系是偵檢一體檢察領導偵查,英美法系是偵檢分離,檢察機關一般不參與偵查機關工作,也不對其進行指揮和監督。我國偵檢看似平行關系,有分工有制約,實則是偵主檢輔,偵查監督多以審查批捕、刑事立案等監督手段,屬事后型監督。這種被動的事后指導型監督,根本缺陷是沒有執行力,尤其在偵查訊問方面,檢察機關對偵查訊問并沒有建立起有效監督機制,更無實時監督機制,至于審查逮捕、審查起訴這些事后審查機制根本無法實現對訊問的監督。 完善偵查監督方式可以檢察適當介入偵查、公訴對偵查取證方面予以指導,對于公訴指導、介入偵查的案件范圍、條件和具體程序也有必要進一步明確,以切實提升起訴的效果與質量;對強制性偵查手段或者可能危及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人權利益的偵查可以實行事前報批或者備案、事后復查、復核等,拓寬偵查監督范圍,使偵查活動在法律規范內有序進行,防范冤假錯案,提高審判的人民信服力。
再次,檢察機關應當加大對偵查機關非法證據的排除力度。對于檢察機關公訴的有效性來說,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改革所帶來的最大風險就是檢察機關提供的有罪證據可能被法院作為非法證據加以排除。同時,偵查活動最有可能侵害公民人權的也是非法證據收集行為。因而檢察機關在行使偵查監督權時,應當重點關注偵查機關的取證行為,并加大非法證據排除力度。這一方面是在排除非法證據的標準上,應當嚴格按照法院審判階段排除非法證據的要求審查偵查機關收集的證據,只要發現存在非法取證嫌疑的,就應當加以排除;另一方面是在排除非法證據的主體上,不僅僅是檢察機關審查批準逮捕部門在審查批準逮捕時要排除非法證據,不能將非法證據作為批捕的依據,還要求檢察機關審查起訴部門也必須在審查起訴時,根據法院定罪標準審查偵查移送起訴所附帶的證據,不能將非法證據作為提起公訴的證據,在排除非法證據后該作不起訴決定,應當作不起訴決定。另外就是檢察機關批捕部門與審查起訴部門在決定是否排除非法證據時,應當充分聽取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律師的意見,以保證移送法院的證據不被被告方面提出異議而作為非法證據排除。
注釋:
[日]藤本英雄、金子宏、新堂幸司.法律學小辭典.有斐閣.1979.284.
樊崇義、張中.論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中州學刊.2015(1).54.
[美]尼爾·K·考默薩著.申衛星、王琦譯.法律的限度——法治、權利的供給與需要.商務印書館.2007.53.
劉計劃.偵查監督制度的中國模式及其改革.中國法學.2014(1).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