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雅妮 沈立君



兩周時期,北方游牧民族西戎在固原一帶活動,在此區域遺留了大量墓葬,經科學發掘,與先秦同時期中原墓葬相比,有其自身鮮明的特點。深入分析其葬制、葬俗,對于揭示兩周墓葬的形制、結構、葬具、葬俗等方面的特征及其發展變化,研究兩周經濟文化的發展,都有極為重要的作用。
20世紀80年代以來,固原周邊地區發現的西周遺存有固原縣中河鄉孫家莊西周墓及車馬坑、中河鄉曹河村西周墓和2017年獲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的彭陽姚河西周墓地,余皆為東周墓葬。筆者在這百余座兩周時期墓葬中選取四座代表性墓葬,對其墓葬形制、墓葬習俗加以分析。
一、固原地區西周時期的葬俗葬制
筆者以孫家莊西周墓及車馬坑[1]為例,簡述固原地區西周的主要墓葬及其葬俗形制。1981年4月,固原縣中河公社孫家莊林場發現1件車軸飾,后考古工作者在此處清理車馬坑一座。車馬坑所在地在固原縣城西北,車馬坑距地表深僅有30 40厘米。坑內有馬骨架兩具,方向為60。。其中左服馬在清理前已嚴重擾亂,右服馬骨架保存較為完整。在車馬坑的西北處,又發現一座中小型的西周墓葬。
這座墓為長方形土壙豎穴墓,墓中填土比較純凈,未加夯實,方向為165。。墓坑上口長3.1、寬2.1米;墓底長31、寬1. 85米,距地表深4.75米。在地表深4.15米處,有生土二層臺,東寬22、南寬40、西寬45、北寬35厘米(圖一)。在二層臺下兩側即發現棺梆殘痕。在棺梆之間,發現有麻織品的痕跡。死者的骨架,已腐朽為黃色粉末,僅遺留4枚牙齒。從腐朽的殘骨看,葬式為仰身直肢墓。墓底部有長60、寬40、深40厘米的橢圓形腰坑一個,內有狗的牙齒和數節肋骨及腿骨。
此墓的隨葬器物大都放置在二層臺上或棺槨之間,在南二層臺上,放置的青銅禮器有鼎、鬲及炊具陶鬲,裝飾品有帶穿孔的蚌殼,及圓形、圓筒形的骨飾等多件。在南面二層臺的東西兩角放有戈(圖二)和戟(圖三)。在戈和戟的下面堆放大量的車馬銅飾件,計有當盧、馬鑣、馬銜和六種大小不同的一字梁、十字梁圓泡飾,以及大小不同的一字梁、二字梁形的長泡飾。在西二層臺下棺槨之間,置有車軎、車轄(圖四)、鑾鈴,東二層臺有長方形的車馬飾件。在腳部放置一堆蚌殼和貝殼,并有圓筒形的玉珠和很多帶穿孔的長方形云母片,下面鋪一層碎姜石。在全部隨葬器物的底部都有席痕。蚌殼和貝殼中有珠砂的印痕,車馬飾件上有穿連用的皮條。
孫家莊林場西周墓出土的鼎(圖五)、簋(圖六)、從形制和紋飾來看,與陜西長安灃西張家坡以及甘肅靈臺白草坡西周早期墓出土的鼎和簋極為相似。車軸飾、車軎、車轄、鑾鈴與北京房山琉璃河西周早期車馬坑出土的幾乎完全一致。這座西周墓在寧夏地區是首次發現,它填補了寧夏地區商、周考古的空白,說明西周初期的統治勢力波及此地。
二、固原地區東周時期的葬俗葬制
1.楊郎馬莊墓地[2]
1989年9月于楊郎鄉馬莊附近的沙溝北岸,寧夏考古所發掘出總面積為1942平方米的東周時期墓葬49座,其中20座因破壞嚴重而形制不明。剩余29座墓葬形制清晰,其中豎穴土坑墓有1座,其余28座都是豎穴墓道土洞墓,豎穴墓道土洞墓中又有1座雙洞室,其余均為單洞室。洞室為長方形,弧頂,底部一般為斜坡狀,里端低,外口高,最大傾角達32。。人骨架皆是頭里腳外,少數骨架全部在洞室內,多數下肢露在洞室外。其中有10座人骨保存較好,人骨朽壞但葬式可辨的有6座,各墓均無葬具,葬式為單人仰身直肢葬,頭向東或北,面向不一致。人骨均頭低足高,無合葬墓。
殉牲種類有羊、馬、牛三種,都是以牲畜的頭顱和蹄子代替全牲。羊的數量最多,各個墓都有羊頭,最多可達40具;其次為馬、馬頭、蹄骨;再次為牛頭。此時,墓道實際上成為專用的殉牲坑,且放置紊亂,無規律。
在16座較為完整的墓葬中,除l座僅有殉牲而無隨葬品外,其余皆有。隨葬品數量不等,最多者可達121件,最少的僅有3件。各種材料的串珠數量最多,幾乎每座墓中都有;其次是銅、鐵質的服飾品及車馬器(圖七、圖八);還有少量兵器(圖九、圖十)、日常用具和陶器等。各墓隨葬品的陳放,有一定規律,串珠多數散落于人頭、頸附近;耳環、耳墜多發現于人頭兩側;手鐲、指環一般在腹部或臂側;腰帶飾多見于人體腰部,且排列有序;各種帶扣和透雕牌飾置于腹前,或散落于盆骨之上及其旁側;帶鉤放置于腰部左側。兵器和工具多置于人體兩側及頭部左右。鹿、羊、狗形的銅質空體車馬飾件,或置于人體上部填土中,或放于人體旁側,或與殉牲一起置放。僅有一墓中有兩個銅鹿分立于洞室口外兩側,位置比較特殊。小型車馬器多放在人體頭部及附近,或在胸前及旁側;大型車馬器多與殉牲共放。陶器多與殉牲一起埋于豎穴墓道填土中(與殉牲同一深度),位置比較特殊。
楊郎馬莊墓地出土的隨葬品,均為墓主人生前所用之兵器、車馬器、裝飾品、生活用具;以銅器為大宗,次為骨器和鐵器。銅器有獨具地方特色的車馬器和裝飾品,也有少量與中原地區近似的同類器物。骨器中的鑣、節約、三瓣形器和管狀器頗具地方特色。該墓的墓葬形制、墓向、葬式、殉牲等埋葬習俗說明墓葬的文化內涵是延續的,應是同一人群在不同期的遺存。
2.彭堡于家莊墓地[3]
于家莊墓地在固原縣彭堡鄉撒門村西北2.5公里處,1987年7月13日,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墓地進行了發掘。墓地南北長500米,東西寬50米,墓地內形成一條由東向西的沖溝,將墓地分割為北、中、南三個區域。墓葬集中在中區,共20座,這些墓葬排列不甚整齊,但依舊可以看出為南北向縱行排列;北區清理出3座殘墓;南區5座,其中1座為殘墓。在保存有完整人骨的21座墓葬中,只有2座是兒童合葬,其余均是單人仰身直肢葬,頭向東或東北,面向上或偏向兩側,均無葬具。人骨的頭部均低于足部,呈足高頭低的姿態。
彭堡于家莊墓地的墓葬形制可分為兩大類,即豎穴土坑墓與洞室墓。豎穴土坑墓,完整的有6座,墓坑形制為長方形豎穴,墓口略大于墓底,墓的大小不一。人骨的一側放置隨葬器物。洞室墓可分為四類。第一類是豎穴土洞墓,完整的有4座。這類墓的特點是,在一長方形的豎穴土坑墓道的縱向一端下部掏挖一個淺洞作為墓室。由于洞穴較淺,人骨的頭部和上身在洞室內,人骨的大部卻仍置于墓道之中。據人骨鑒定,此類墓埋葬的均是兒童。隨葬品均置于墓道中的入骨兩側,不在洞內。殉葬的牛、馬、羊的頭、蹄置于人骨足端上面(圖十一)。第二類是“凸”字形土洞墓,完整的有7座。這類墓的特點是在方形或長方形的墓道一端中間掏挖出和墓道相垂直的洞室作為墓室。墓室底前高后低,人骨的一部分置于洞室外面,大部置于洞室內。仰身直肢葬。隨葬品均在洞內人骨的兩側。除兒童和人骨年齡不能判明外,其余均為成年男女。殉葬的牛、馬、羊骨大多置于墓道近墓室的一側(圖十二)。第三類是刀形偏洞室墓,完整的有4座。這類墓的特點是在長方形墓道后端的一側(一般在左側)向里掏挖出狹長的長方形土洞充作墓室,人骨完全放在洞內或大部分置于洞內。仰身直肢葬。隨葬品大多置于人骨的兩側,僅有少量的馬具置于殉葬的牛、馬頭骨附近(圖十三)。第四類是“凹”字形土洞墓,較完整的只有1座,在北區也清理了1座,另外2座因處于斷崖處,墓道已大部塌落。這類墓的特點是在長方形墓道一側的兩端,各向里挖掘出狹長的土洞作為墓室,兩個墓室之間以生土為隔梁,墓葬平面似“凹”字(圖十四)。
彭堡于家莊墓葬,普遍存在殉牲現象。中區的20座墓葬全部存在殉牲現象。南區的5座墓葬中,1座殘墓及2座未發現殉牲。北區的3座殘墓,1座破壞特別嚴重,未發現殉牲。殉牲的種類有牛、馬、羊的完整頭骨或頜骨、蹄骨。此處墓地共殉完整的牛、馬、羊頭骨,此外,還有大量的馬、牛、羊的頜骨和蹄骨。各墓殉牲的數量多寡不一,最多的有完整羊頭骨53具,牛頭骨2具,羊頜骨130具,最少的僅有完整牛、馬頭骨各1具,羊頭骨2具。就一般情況而言,豎穴土坑墓殉牲的數量較少,而以各種類型的洞室墓殉牲較多。殉牲的方式大致有兩種,多數是將殉牲和人骨同置于墓道或墓室的底部,位置因墓葬形制不同而異。豎穴土坑墓,多置于人骨的足下;土洞墓則置于洞外的墓道近墓室一側,有的由于殉牲數量較多,還分數層堆放。殉牲的吻部都朝向墓室。少數墓不把殉牲放置墓底,而是在墓葬填土后,將殉牲理在墓道一端上口處。
墓葬中出土陶罐,陶質為夾砂紅陶,制法為手制。青銅器計有短劍(圖十五)、戈、矛、刀、鏃、斧、鶴嘴斧、鑿、車軎、馬銜、節約、鳥頭飾、鈴、錐、帶扣(圖十六)、帶鉤、牌飾、渾體羊鹿、環、管狀飾等。骨器(圖十七)的出土數量多于青銅器,計有馬鑣、節約、獸頭飾、長條形器、梯形器、柄形器、筒形器、弓形器、刀型器、菱形器、“V”形器、骨錐形器、馬蹄形器、管、匕、鏃、環、針、串珠等,頗具特色。
3.西吉縣陳陽川墓地[4]
陳陽川村位于寧夏西吉縣新營鄉,1991年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在西吉縣文管所的配合下,對該墓地進行了鉆探發掘,揭露面積100平方米,清理墓葬3座,出土殉牲28具,隨葬品有銅柄鐵劍、銅車馬器、骨針、石墜飾、串珠等36余件(組)。
此次清理的3座墓葬,墓口均開在耕土層下,距地表20厘米左右。墓葬形制比較統一,均為豎穴偏洞墓,由豎穴土坑式墓道和偏洞室兩部分組成。墓道均呈梯形;偏洞室開在墓道西壁,有扁圓形和圓角長方形兩種,一般是弧形頂、弧形壁、平底。死者統一為單人一次葬,仰身直肢,頭向東北。骨骼保存良好,未見葬具痕跡。
殉牲3座墓都有,數量多寡不一,最多者有12具,最少者僅4具,都是完整的牛、馬、羊的頭顱,有的牛頭兩側還置有一對蹄骨。殉牲均排列在墓道填土中,墓道實際上也兼作為殉牲坑。
隨葬品散置于墓主人周圍。墓內出土青銅器計有牌飾(圖十八、圖十九)、馬鑣、當盧、桿頭飾、泡飾、車馬飾、帶扣等,另外還有1件銀器,為銀牌飾。
陳陽川墓地還為人們展示了一種新式的墓葬形制,既豎穴偏洞墓。這是豎穴土洞墓的一種類型,它與同時代的楊郎墓地的土洞墓形制既有相似之處,也有區別。相似之處在于墓葬都由墓道和洞室兩個部分構成,墓道內部都放置殉牲;區別在于前者洞室開在墓道一側,后者則開在墓道一端。
三、固原地區兩周時期的葬俗葬制概括
固原發掘的兩周時期的墓葬,在形制上均為豎穴土坑墓和豎穴墓道洞室墓兩類。洞室墓把墓坑作為墓道,有單洞室墓、雙洞室墓、偏洞室墓。單洞室墓是在墓道一端橫挖一土洞,土洞為弧形券頂,其底平面與墓坑底平面往往不在同一水平面上,凹下幾十厘米。雙洞室墓是在墓道的一端兩側各挖一土洞,土洞呈弧形券頂,底平面與墓坑底平面也不在同一水平面上,凹下。偏洞室墓是在墓道的一側挖出洞室,和墓道平行,洞室比墓道長,底平面比墓坑底平面低。這種與其他地區土坑墓風格明顯不同是兩周時期流行于本地區獨有的墓葬形制,其主要是模仿墓主人生前所居住的窯洞形式營造的,這也為黃土高原上的先民們居住窯洞的古老歷史提供了佐證。
在葬俗上,墓主人頭放在低處,腳放在高處,人骨的頭部和上身在洞室內,腿伸展在洞室外的墓坑內。偏洞室墓內的人骨全身均在洞室內,呈現出頭低足高的形狀。在方位上,墓主人頭東足西,表現出了他們崇敬日月的原始信仰。且墓葬無論大小,都陪葬有數量不等的馬、牛、羊的頭、蹄骨,有的墓葬多達50多具。這些陪葬的牲畜頭、蹄骨在墓中擺放的位置不同,大型墓葬放在墓道之中,實際上墓道多了一個功能,同時兼作殉牲坑,并隨意擺放,沒有明顯的規律性。在小型墓葬中,殉牲之骨放在墓坑之中,大多散置于墓主人周圍。這種墓葬無論大小,都有殉牲的葬俗和隨葬品的特征,表現出了畜牧業在生產和生活中占主導地位,牲畜顯然有財富象征和祭祀的意義。骨器數量多,也與發達的畜牧業相關。這種大面積墓地的存在,表明了先民們過著相對穩定的定居生活[5]。
四、固原兩周時期墓葬特點
及其與周邊墓葬文化的比較
(一)兩周時期墓葬特點比較
東周時期墓葬形制及墓葬習俗,是在繼承、發展西周時期的基礎上形成的,但是它們又有各自的特點。第一,在墓葬形式上,西周時期墓坑內有二層臺,墓底有腰坑,墓葬附近有單獨的車馬坑;東周時期的墓葬形式復雜,各墓地之間仍有一些差別。第二,在葬具上,西周時期有木棺,東周時期則無葬具。第三,在葬式上,西周時期死者多為仰身直肢葬;東周時期死者也是仰身直肢葬,但是頭向東。第四,在殉牲上,西周時期殉牲數量和種類都相對較少;東周時期殉牲種類多,數量多寡不一。第五,在出土器物上,西周時期出土器物種類相對較少,東周時期出土器物種類相對較多。
(二)與周邊地區墓葬文化比較
西周時期中原喪葬有嚴格的等級之分,但是到春秋時各地出現的僭越非禮現象層出不窮。固原地區西周墓葬形制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墓坑內有二層臺,有木棺,墓室中間有殉狗的腰坑,等級較高的有單獨的車馬陪葬的車馬坑,應受早期西周中原文化的影響。這與陜西墓葬文化較為一致,都是土坑豎穴墓為主,墓底有腰坑,盛行殉狗。這也說明西周初期固原已經成為西周北部疆域的邊緣。
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進步發展,交往通道逐步暢達,交流范圍不斷擴大,生活在固原地區的民族與各民族交往進一步擴大,幾種文化因素在這里形成了一個交匯地帶,呈現出了聚合與交融的現象[6]。東周時期的固原地區墓葬文化受鄂爾多斯式青銅器的影響,使這里的文化增添了新的內容。兩地都盛行殉牲的習俗,陪葬品中的青銅器與鄂爾多斯式青銅器有極為相似的器形,都有相同的青銅短劍、刀、帶鉤等。不同之處是內蒙古地區出土的器物系列更加完整,形制更加精致。就如內蒙古地區的西園墓地,它與固原于家莊墓地、馬莊墓地有極為相似的洞室墓葬。
通過對固原地區兩周墓葬及葬俗形制的初步探究,我們可以看出,該時期生活在固原地區的民族應該是以畜牧業為主,畜牧業水平較發達。部族內部階級分化明顯,盛行厚葬之風。每個墓葬幾乎都有殉牲和陪葬品,陪葬品大多是青銅器,可見當時青銅的冶煉制作已經有較高的水平。文化以其獨特的形式延續、相互交融,并且依舊鮮明而獨特地存在著。這反映出中原與戎、戎與周邊地區,都是通過固原地區進行文化交融的,說明早在張騫出使西域之前,就有一條通往西域的路,固原是這條路上的一個重要城鎮。
[1]固原縣文物工作站:《寧夏固原縣西周墓清理簡報》,《考古》1983年第1 1期。
[2]許成等:《寧夏固原楊郎青銅文化墓地》,《考古學報》1993年第1期。楊建華:《東周時期北方系青銅文化墓葬習俗比較》,《邊疆考古研究》,科學出版社,2002年。
[3]鐘侃等:《寧夏固原縣于家莊墓地發掘簡報》,《華夏考古》1991年第3期。鐘侃等:《寧夏彭堡于家莊墓地》,《考古學報》1995年第1期。
[4]延世忠等:《寧夏西吉發現一座青銅時代墓葬》,《考古》1992年第6期。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西吉縣文管所:《西吉縣陳陽川墓地發掘簡報》,《寧夏考古文集》,寧夏人民出版社,1996年。
[5][6]馬建軍:《寧夏南部春秋戰國時期青銅文化的發現及其特征>,《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學報》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