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就心理體驗而言,我們都會想到:中國的改革開放已經40年了。但從思維上來說,有一個事實最容易被忽略:中國的改革開放到現在,也只有40年。
“已經40年”和“只有40年”,關注點不同,導向的認知、行動邏輯也就不同。
它們相同的地方是:40年來,中國社會結構經歷了巨大的變革,在整體的結構提升和優化上,是幾千年來最具有不可逆性、時間最短、進步最快的時期。在這個時期,中國成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擁有全世界最多的中產階層,成了典型的工業社會,城鎮化率從不到20%提高到了58.52%。這種社會結構的變革怎么評價都不過分。
在這個過程中,社會結構內部和外部也不斷地出現和積累一些新的挑戰。于是,就擁有了兩個變量:一個是新的挑戰,另一個是既有的理論、行動邏輯的繼續堅定和創造。中國關于繼續改革開放的社會設計,正是考慮了這兩個變量,宏觀地把控了社會結構演化規律和國際秩序變化的成果。
“已經40年”說明中國的改革開放和社會大變革多么不容易。“只有40年”意味著不能懈怠,要堅定自信繼續大變革,并優化社會結構,畢竟,現在離2020年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已經很近,離2035年基本實現現代化也已經不遠。習近平總書記說,“今天,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更有信心和能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
一個國家,一個社會,通過改革開放等社會設計,實現偉大的社會進步,向美好社會而努力,必然要遵循和利用好社會規律。40年的社會大變革,提供了太多的啟示。
“社會”是由人組成的,無數人的意愿、意志和利益,就形成了影響社會結構的“動力”。1890年9月21日到22日,恩格斯在寫給約·布洛赫的一封信中,談到了有名的“歷史的合力”理論。
他說:“歷史是這樣創造的: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生出來的,而其中每一個意志,又是由于許多特殊的生活條件,才成為它所成為的那樣。這樣就有無數互相交錯的力量,有無數個力的平行四邊形,由此就產生出一個合力,即歷史結果。”
習近平總書記說,“找到全社會意愿和要求的最大公約數,是人民民主的真諦。”這個最大的公約數,在社會變革上,就是歷史的合力。
中國的改革開放,這一偉大的社會設計,從一開始,就是傾聽了人民的心聲,順應了人民的意愿,并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作出擔當、引導,讓全黨全國人民的意志,成為創造歷史的強大動力。無論是安徽小崗村的“包產到戶”,還是后來的鄉鎮企業和民營企業的興起,再到中國加入WTO,中國成為建構國際新秩序的負責任的大國,皆是如此。
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我們黨深刻認識到,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必須合乎時代潮流、順應人民意愿,勇于改革開放,讓黨和人民事業始終充滿奮勇前進的強大動力。我們黨團結帶領人民進行改革開放新的偉大革命,破除阻礙國家和民族發展的一切思想和體制障礙,開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使中國大踏步趕上時代。”
40年來,中國農村貧困人口減少了7.4億元,中產階層已經超過2億元,是最重要的提升社會結構的指標。
在1978年的時候,中國的GDP是3645.2億元人民幣,人均GDP是155美元,城鎮化率是17.92%,從社會結構上來說,超過80%都是農業人口,國家還是比較貧窮的,70后以上,很多人對不夠吃、吃不好,以及要點煤油燈看書可能都還有深刻的印象。改革開放,當時最迫切的需要,就是大力發展經濟,改變國家貧窮落后的面貌,通過經濟結構的改變,來提升社會結構。在改變經濟結構時,“上層建筑”的體制機制等方面,以及相應的社會設計,也進行了重大的改革。
我們可以把近40年來的這個階段,稱之為“提升結構”的階段。這個階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40年來,中國農村貧困人口減少了7.4億元,中產階層已經超過2億元,是最重要的提升社會結構的指標。
但社會結構太復雜,內部各個子結構不一定都能協調順暢,也不可能一直均衡發展,各種利益結構也不一定都能消除沖突,所有人的意愿、意志、利益不一定都能形成合力,所以,在改革開放過程中,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后,社會結構在整體提升的同時,有些結構失衡并沒有獲得解決,有些結構失衡則開始出現并慢慢演化,到了后來,越來越成為改革的一個制約甚至阻礙因素。前些年經常說的“既得利益格局”對改革的阻礙就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顯然,這個時候,在強調經濟增長并相應提升社會結構的同時,優化結構也成為一個重要命題。
因應這個變化,在改革開放40年所取得的成果基礎上,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在這里,社會結構要繼續堅定不移地繼續提升,而且提升社會結構,仍然是以經濟結構的轉型升級、政治結構的體制機制改革來保證。但優化社會結構,解決某些結構失衡,也是繼續改革開放,全面實現小康社會的極為重要的任務。這個問題解決不好,勢必影響到中國實現現代化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成敗。這就是經濟增長比前些年放緩一點也沒有給中國造成很大焦慮的原因,因為提升社會結構得到保證;同時,焦慮也不可忽視,所以優先結構已是當務之急。
優先社會結構包括了很多方面,也是當前的很多工作重點,比如精準扶貧、鄉村振興、有序引導城鎮化、打造城市群、大力發展高鐵等基礎設施把西部和中東部連為一體、戶籍改革等等。
要讓一個有近14億人口的社會,在結構提升和結構優化上同時實現整體的蛻變,難度可想而知。但40年來,社會結構的改變證明改革開放釋放出的力量是何等強大。接下來的結構提升和結構優化,面對的情況甚至會更加復雜,事實必將繼續證明這一點。
近段時間我曾經在武陵山區中的湘黔交界農村路過,發現很多房子都是三層磚房的“土別墅”式建筑了。當時我的第一個感覺是:這些地方,雖然還是農村,但在生產生活方式上,已經被納入“城鎮化”的軌道了,而且是不可逆的。
原因很簡單,武陵山區這些地方,在過去全是木房子,至少2000年前,農村修房子的時候,選擇的還是木房。木房的一個特征,就是房間的功能布局上,是典型的農業社會的設計,用來睡覺的,用來坐著烤火的,用來煮飯的,用來放糧食或農具的,都有講究。而且,專門為養牛、養豬,以及上廁所的地方設計得粗糙簡易的小“房子”。此種建筑,是農耕生活的一部分。
但三層“土別墅”式磚房在結構上就完全不一樣了。首先就不可能有專門用來堆放糞便的廁所,這意味著農民如果還進行土地耕作,“化肥”的成本將極大增加。其次也沒有用來養牛、養豬的簡易設施了,而這些“畜牧業”,都是農耕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另外,在房間的功能布局上,以往那種可以用來砍柴生火的廚房、火塘也消失了。
所以,房子的結構,已經決定了功能:是用來做什么的,能做什么。顯然,“土別墅”式磚房不能養豬、養牛、堆積糞便作為耕作的肥料,不能砍柴生火,不能讓同村人方便串門并無隔離,一句話,在農村放這么一棟房子擺在那兒,只是所處的位置是農村而已,但在功能上,已不對應農村的生產生活方式。
總體而言,“土別墅”式磚房比木房高檔、現代多了。但它們分別代表了兩個社會,一個是城鎮工業社會,另一個是農耕社會。我的考察顯示,很多村民的生活來源,已經不是土地,而是外出或在本地打工。他們甚至連吃的菜、喝的水都是從城鎮上買來的。
窺一斑而知全豹,我們可以知道,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從農村社會向工業社會,從鄉村向城鎮化邁進的步伐有多快,而且現在正在加速。很多村莊正在消失。它極大地改變了社會結構,中國正在從一個相對分散的熟人社會,變成聯系日益密切的陌生人社會,一個大的公共社會。這樣的社會結構,決定了社會功能:如何通過新的社會治理以及現代化的行政和市場機制,來建構一個新的社會格局。
改革開放40年,避免消耗過多社會成本,以及在社會運作時,能生產出新的資源來,一直是社會設計的一部分。
社會結構決定社會功能,社會功能反過來對社會結構有要求。正如個人不能單打獨斗一樣,社會結構中的各個子結構也不能單打獨斗。如果因為結構性沖突引起生態惡化,那么,各個子結構其實都是脆弱的,會具有一種結構性的不安全。
中國40年的改革開放同時有兩個意思:一是改革不符合市場經濟、公民權利訴求、現代文明理念、社會發展要求的舊體制機制,重新調整國家和社會、政府和公民的關系;二是消除因為改革不到位或異化而出現的問題。這是一個系統的社會變革,而改革開放的成功,恰恰就是系統地進行了,同時考慮到了社會結構和社會功能的關系。
決定一個社會的社會結構和社會功能的因素有很多,比如人口結構,比如階層結構,比如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結構的關系,比如分配體制,比如產業結構,比如一個人得到什么,是通過什么機制從哪兒得到的。它們是否形成“相互支持”至關重要。
任何一個社會都有分配利益和社會階層地位的三種方式:制度、市場、制度+市場。改革開放以前,沒有市場經濟,主要是通過制度進行分配。改革開放后,在制度分配之外,加進了市場分配這重要的一塊,極大地釋放了社會活力和人民群眾的創富熱情,市場逐漸影響到了資源的配置。中國階層結構的改變,恰恰就是市場的擴大、升級,提供了很多職業實現的。換句話說,市場成了提升社會結構、改變和優化階層結構極為重要的機制。
由此,中國在改革開放過程中,不斷地探索和有新的認識,也不斷地對政府和市場的關系進行新的定位。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把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修改為“決定性作用”,這個認識上的突破,相應地也對社會結構的提升和優化提出了全新課題。
任何一種社會設計,在社會動力的作用下,都要通過很多成文不成文的制度、行動模式來進行運作。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有成本。社會運作就需要消耗社會成本,這些成本不僅包括各種制度資源、物質資源,也包括道德資源等。改革開放40年,避免消耗過多社會成本,以及在社會運作時,能生產出新的資源來,一直是社會設計的一部分。這對市場經濟的成功同樣至關重要。
中國社會在40年的結構提升和結構優化中,一直在不斷地解決成本消耗的問題,具有極大的整合能力。從中產生的社會自信,又將成為進一步向現代化邁進的重要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