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
摘 要: 為我關系體現(xiàn)著人類在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過程中的價值關系,揭示了萬物之意義的展開源于人類的實踐。沒有與人類發(fā)生為我關系的純粹自然界是毫無意義的。陽明心學中“心外無物”的命題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這種為我關系,其旨在闡釋宇宙萬物只有通過主體之“心”的顯現(xiàn)和發(fā)用才具有意義。雖然在為我關系下人類和萬物具有價值關系上的高低,但這種為我關系是揚棄和超越了人類中心論隸屬于萬物一體說之下的。
關鍵詞: 王陽明 心學 為我關系 價值
一
為我關系學說是馬克思主義哲學重要的組成部分,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一書中明確提出為我關系說:“凡是有某種關系存在的地方,這種關系都是為我而存在的;動物不對什么東西發(fā)生‘關系,而且根本沒有‘關系;對于動物來說,它對他物的關系不是作為關系存在的。”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絕對處于關系之中,動物根本沒有“關系”指的是動物與外界中的其他事物之間的關系不是為我關系。動物的關系是由其本能所驅(qū)動的天性,動物的關系隸屬于自然界之中的關系,它們之間沒有主客的區(qū)分,只有人類才能形成為我關系。為我關系是人與動物區(qū)別的根本標志,是人的類本質(zhì)。
人“作用于他自身之外的自然,并在改造自然的同時改變他自身的自然”。為我關系中的“關系”是建立在實踐基礎之上的關系,體現(xiàn)于人類的實踐活動。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有賴于自然界,但自然界不會自發(fā)地滿足人類的需要,人必須制造和使用工具,并通過實踐活動構(gòu)建為我關系實現(xiàn)主體目標、滿足主體需要。在實踐活動中,主體總是根據(jù)自身需要、從自身出發(fā)改造客體。在這個過程中,人總是趨利避害的,“利”和“害”都是相對于人類而言的價值判斷。因而為我關系在本質(zhì)上就是價值關系。
為我關系決定了人類只能從“為我”的角度理解和改造自然界,自然界有且只有在與人發(fā)生為我關系時才會展現(xiàn)其意義,意義總是與人類形成的為我關系聯(lián)系在一起的。為我關系是溝通主體“我”與客體自然界之間的中介與橋梁,純粹的自然界因為與人類之間沒有發(fā)生“關系”而毫無意義,是雖“有”而若“無”的。在人類認知活動中,主體總是根據(jù)自身需要、從自身出發(fā)認識客體,例如在繪制地鐵線路圖時,繪制出的線路圖與地鐵實際運行路線并不一致,這就是基于人類為我關系上的認知。我們對于任何事物的認知都是基于人類所特有的為我關系這一坐標系的,都是經(jīng)過為我關系的“折射”。
二
明代王陽明主張的心學,在一定程度上闡釋了外界事物只有在與人發(fā)生關系時才會展現(xiàn)其價值和意義的為我關系。其核心內(nèi)容是“心即理”說,王陽明更把“心即理”稱為他的“立言宗旨”。其中在心物關系上,王陽明主張“心外無物”。“心外無物”主要論述主體之“心”與外界事物之間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著為我關系的意蘊。“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fā)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親,即事親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所以某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王陽明所講的“心”指的既是一般的知覺之心、主體意識,又是人的道德“本心”——先驗的純粹道德主體。而“物”具有客觀事物與“事”兩種含義,這個“物”既可以是現(xiàn)實的活動,又可以僅僅是意念的活動;既是如山川草木一類的客觀物體,又是“事親”、“事君”之類的道德實踐。
“心外無物”并非指在主體之心之外沒有任何客觀事物獨立存在,而是指客觀之“物”不過是人的主體意識“心”之所發(fā),離開“心”則“物”是沒有價值和意義的。王陽明認為,“心之所發(fā)便是意”,而“意之所在便是物”,即物不過是人的本體之心的顯現(xiàn)。只有人在認識和改造自然的過程中與“物”產(chǎn)生了人類特有的為我關系,該事物的價值和意義才得以呈現(xiàn)。
“我的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辨他吉兇災祥”?王陽明在《傳習錄》中的這段論述特別闡明了“我”與“天地鬼神”之間的為我關系,“我的靈明”指的是認識主體,“我的靈明是天地萬物的主宰”即是說人是一切外物存在的參照,有了人的認識主體,外物的存在才能具有價值、發(fā)生意義。天地萬物鬼神,無不是因為與人發(fā)生了關系才顯現(xiàn)其價值與意義。“今看死的人,他這些精靈游散了,他的天地萬物尚在何處”?反過來說,天地萬物離開了人的主體意識,其意義與價值隨之消失,不與人發(fā)生“關系”的天地萬物只是失去了意義的純粹物理世界。
《傳習錄》:“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對于這段話的理解,通常被認為是等同于貝克萊的“存在就是被感知”,被認為是主觀唯心主義。貝克萊實際上是感覺主義,他說:“在任何一個考察過人類知識對象的人看來,這些對象或者是實實在在由感官引入的觀念,或者是由于人心的各種情感作用而感知的觀念,或者是借助記憶和想象而形成的觀念。”這是指人只能認識觀念而不能認識觀念之外的事物,但是從“眼開則花明,眼閉則花寂”中可以發(fā)現(xiàn),王陽明并非認為我們只能認識觀念而不能認識客觀事物。在王陽明那里,“心”與“物”是“體”與“用”的關系,萬物不過是“心”體的發(fā)用及顯現(xiàn)。因此在他看來,客觀事物在未進入到主體之我之前、在未與人發(fā)生“關系”之前,對于人來說是沒有價值和意義的;只有當它與人發(fā)生“關系”,在主體之我中呈現(xiàn)出來時,才因獲得了自身的價值與意義而“存在”。“體”與“用”是不可分離的,王陽明說:“位天地,育萬物,未有出于吾心之外也。”“萬化根緣總在心”,實際上就是在說,我們在認識萬物的時候要基于人類特有的為我關系這一坐標系展開。
值得注意的是,王陽明所講的“物”著重點在于“事”的這一個層面,即意向之物是呈現(xiàn)在意識中的東西。其次,為我關系學說是以實踐為基礎的,這是馬克思主義哲學鮮明的特點。雖然王陽明在工夫論中提出了“知行合一”,講“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但是這個“行”只是在一念發(fā)動之處的行,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實踐。他舉了“好好色”、“惡惡臭”的例子說明“知”與“行”是同時發(fā)生的,不能分先后;對一個人來說,一有感知產(chǎn)生,就可以視之為行為上的反應。由此可見,陽明心學中的為我關系意蘊主要是認知活動上的為我關系,并非建立在實踐基礎上的為我關系。
三
既然我們對萬物的認識是基于這一人類獨有的為我關系的坐標系,自然界的價值與意義是依為我關系而展現(xiàn)的,那么在人與萬物之間就會產(chǎn)生價值的高低之分(人的價值要高于萬物的價值),人與其他生物的價值高低及對其他生物的輕重厚薄的標準就在于人類形成的為我關系。我們必須正確把握人與萬物之間的為我關系,如過于強調(diào)人類是萬物之靈、夸大人的作用,那么為我關系也會發(fā)生異化,其異化的表現(xiàn)主要是人類中心論。人類中心論的理論基礎是主客二分式的主體性哲學。但這并不是說完全舍棄人類中心的觀點,我們不得不承認人類在萬物之中具有絕對的價值優(yōu)勢,如果過分批判人類中心思想而強調(diào)人物之間的價值具有一致性,那么為我關系又會向另一個極端異化,即非人類中心主義。
不同于主體性哲學,陽明心學是建立在“萬物一體”的基礎之上的。例如“一體之仁”就是一種典型的以“萬物一體”、“天人合一”為基礎的思想。王陽明認為,人與自然物之間的輕重厚薄乃“良知上自然的條理”,“惟是道理,自有厚薄。此如身是一體,把手足捍頭目,豈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獸與草木同是愛的,把草木去養(yǎng)禽獸,又忍得。人與禽獸同是愛的,宰禽獸以養(yǎng)親,與供祭祀,燕賓客,心又忍得”。在王陽明看來,“萬物一體”與“物與”之“愛”,同人為了維持自己的生存而“宰禽獸”的人類中心思想并不是絕對對立的。我們必須承認萬物的意義是通過為我關系展現(xiàn)的,人之于萬物來說具有絕對的高的價值,認識活動和實踐活動總是以為我關系為基礎而趨利避害。但這歸根到底并不與“萬物一體”的視角相矛盾,因為人有自我意識和道德意識,在這個條件之下人為了自己的生存而不得不犧牲其他生命就具有一定的正當性。如王陽明所述,其觀點的實質(zhì)是將人類中心的思想納入萬物一體的思想之內(nèi),人與萬物間的“輕重厚薄”只是在“萬物一體”之下的內(nèi)部區(qū)分。因此,我們需要在人類的自我意識和道德意識之下審視人與自然間的為我關系,用人文精神批判為我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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