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琳
越發步入深水區的降成本,越應從“政策式”轉為“改革式”,以“破”和“立”來謀求“降”。
9月初,一系列降成本新政正在多地密集出臺。
在江西省開展的降成本優環境專項行動中,多項企業生產成本被進一步壓縮:取消臨時節電收費、按政策減半收取高可靠性供電收費、全面取消電力客戶帶電接火費等措施,不一而足。

廣東省則發布了降低制造業企業成本支持實體經濟發展的十方面政策措施,其中降低天然氣發電上網電價政策,規定現行上網電價高于0.665元/千瓦時(含稅,下同)的天然氣發電機組,以及新投產燃氣機組的上網電價均調整為0.665元/千瓦時。
地方推進“電價降成本”,只是降成本政策發力的一個縮影。未來一段時間,包括融資成本、物流成本、用能用地成本和人工成本在內的“綜合”降成本,或成為政策進一步發力的重點。
接受《財經國家周刊》采訪的多位專家表示,為保持2018年全年經濟穩中向好、穩中有進的增長態勢,降成本和擴基建將成為促進經濟活力的法寶,“一減一加,都是為了實現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
近期,“降低企業成本”“減輕企業負擔”成為國務院常務會議的高頻話語。
8月22日的國務院常務會議從緩解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著手,強調建立金融機構績效考核與小微信貸投放掛鉤的激勵機制。
8月30日的國務院常務會議則主要以減稅降費為落點,推出了一系列降成本新政,如對因去產能和調結構等政策性停產停業企業給予房產稅和城鎮土地使用稅減免等,并要求各部門都要主動拿出減輕市場主體負擔的措施,讓企業和群眾切實有感受。預計此次會議推出的新政可以在2018年給企業減負超過450億元。
而9月6日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在談及社保征收機構改革時,也提到要同時抓緊研究適當降低社保費率,確保總體上不增加企業負擔。
此外,在8月21日召開的國務院西部地區開發領導小組會議上,成本問題同樣被提及,會議要求西部地區在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上邁出更大步伐。
“在國務院層面的會議上被連續提到,足以說明對降成本的關注程度更高了。”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研究員馬曉河說。
為何關注程度上升?回到2016年8月,當時國務院印發《降低實體經濟企業成本工作方案》(下稱《方案》),提出了兩個階段的目標任務,即“經過1~2年努力,降低實體經濟企業成本工作取得初步成效,3年左右使實體經濟企業綜合成本合理下降,盈利能力較為明顯增強”。
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院長劉尚希認為,在外部貿易環境不佳和能源、原材料價格明顯上漲的情況下,過去兩年,盡管降成本政策效果受到多方面因素的抵消,但第一階段目標任務,也就是降低實體經濟企業成本工作取得初步成效,可以說已經完成。
這一判斷得到了國家統計局數據的佐證。今年1至7月份,全國規模以上工業企業每百元主營業務收入中的成本為84.45元,同比減少0.35元。
“這些舉措以及降下來的成本能在多大程度上轉化為企業的盈利能力,才是更為關鍵的,也就是《方案》提出的第二個目標,才是降成本的真正意義。”劉尚希說。
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在2018年4月至6月覆蓋東中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的“降成本”調研中發現,2015年至2017年伴隨著調研企業每百元營業收入中的成本持續下降,調研企業毛利率年均增長率為1.03%。
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研究員趙全厚表示,雖然毛利率上升,但詳細來看,除降低稅費負擔和制度性交易成本任務完成較好外,其他成本領域的任務完成有著一定差距。“此外,企業盈利增長是僅僅來源于政策讓利,還是降成本激發了企業的研發能力,提高了產品附加值和競爭力,這些更是值得觀察的。”趙全厚說,“正是因為這些原因,讓降成本受到了更高程度的關注。”
多位專家表示,為如期實現政策目標,未來降成本將更加突出降“綜合成本”的政策意圖。
在9月6日舉行的國家發改委專題新聞發布會上,國家發改委投資司司長歐鴻表示,國家發改委清理規范涉企經營服務性收費、降低行業協會商會收費、降低用能成本和物流成本等超過1500億元,落實降低一般工商業電價超過800億元,并通過取消1項、暫停6項收費,擴大2項免費政策范圍,進一步挖掘了銀行減費讓利潛力。
根據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降成本調研報告的統計,在2016年至2018年8月期間的各類降成本政策中,稅費政策的數量最多,其次是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的政策,以改善營商環境為主。這兩類降成本政策占過去兩年間所有降成本政策的比例大約為70%。
多位接受采訪的專家表示,未來一段時間,融資成本、物流成本、用能用地成本和人工成本的降成本,應成為政策進一步發力的重點,降成本政策將更突顯“綜合”二字。
以電價為例,降電價已在多地呈現提速趨勢。作為企業經營成本的一個重要構成,2018年政府工作報告明確要求一般工商業電價平均降低10%。3月至8月,國家發改委連續印發多個降低一般工商業電價的文件,多地推出了數輪下調一般工商業電價的舉措。時近四季度,除江西、廣東外,河南、云南等地也于近期陸續推出新一輪降電價措施,陜西等地則已提前完成10%的降價目標。
再以物流費用為例,這也是未來降成本攻關重點。中國物流與采購聯合會數據顯示,2017年,社會物流總費用與GDP的比率為14.6%,實現“五連降”,2018年一季度進一步降至14.5%。但國家發改委政研室副主任孟瑋曾表示,這一水平仍高于主要發達國家8%至9%,以及新興經濟體11%至13%的水平。
對此,交通運輸部在2018年8月的例行新聞發布會上透露,目前已形成《收費公路管理條例》的修訂方案,并表示就推動取消高速公路省界收費站已初步形成技術方案,下一步將選擇條件成熟的地區,適時開展試點工作。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研究員徐洪才表示,這一試點必然涉及部分地方利益,將考驗相關地區及部門的決心,并需要加強跨省協調機制等方面的能力建設。
通過降成本達到幫助企業提質增效的目標,這才是降成本的深意所在,這是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的多位專家一致的觀點。而要實現深層次的政策目標,僅靠鋪大降成本的范圍,顯然不夠。
中國社科院財經戰略研究中心研究員汪德華表示,目前的降成本多為分散式的降成本,相關部門紛紛出臺隸屬于自身職責范圍的降成本政策,雖然短期內可以見到成效,但長期來看這一模式不可持續。
從政策發布數量和發布頻率上,便可見一斑。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上述報告顯示,2016年、2017年至2018年前7個月中央出臺的降成本文件分別為70件、111件和57件。考慮到國務院《降低實體經濟企業成本工作方案》是在2016年8月印發的,2016年的發文數量少于2017年,也屬正常。
“2018年雖然只統計了前7個月,今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明確的降成本政策已經基本出臺完畢,后續即便有新政發布,2018年總體的發文數量也會比2017年有一個比較大的下降。”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研究員許文說。
由此可以發現,近三年來,降成本的發文數量在總體上逐年下降,“這意味著隨著降成本推進的時間越來越長,進一步的政策空間正在縮小。”劉尚希說。
“政策式”降成本的另一大挑戰,來源于政策的碎片化和缺乏長期規劃。由于各部門均盯住自身職能出臺政策,不排除把某一項成本降低的同時抬高了其他成本,或者長期來看發生企業成本回升、反復的現象。此外由于源源不斷推出降成本政策禮包,有些地方政府甚至大包大攬,形成“一對一”的救助式幫扶,容易讓企業將降成本曲解為“政府為企業解困”,并形成對更多禮包的等待心理。
因為存在這些問題,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的上述調研發現,降成本給企業帶來的獲得感正在減弱。
在2017年的降成本調研中,約有60%的企業對《方案》的出臺表示認可,但到了2018年,對中央和地方所出臺的降成本措施表示認可的企業比例降至40%,認為效果一般的占50%以上。
對于這些降成本道路上的新挑戰,多位接受記者采訪的專家認為,越發步入深水區的降成本,越應從“政策式”轉為“改革式”,以“破”和“立”來謀求“降”。
“首先就要破除那些不利于要素市場化改革的制度瓶頸和制度壁壘。”劉尚希對記者說。比如對不同所有制企業用工、用能、用地、融資等的差異性對待應該打破,破除行政性壟斷和地方保護主義。
仍以降電價為例,許文認為,除了通過減免收費、調低電價等方式將用電成本降低一定比例之外,還應推動電力體制的市場化改革,加快推進大用戶直購電、跨省跨區競價交易、售電側零售等具有市場化特質的電量交易,從而用改革的方式促進企業用電成本的下降。
“同時還建議剝離國企的供水、供電、供熱、養老等社會負擔,讓其輕裝上陣,破除束縛國企市場化改革的制度約束。”劉尚希說。
此外,劉尚希認為,還應設立一系列新體制,通過有效的激勵約束機制設計,來實現制度成本的降低,比如對于企業內部挖潛降成本,科技創新是關鍵,而真正解決產學研創新活力的問題,則需要盡快出臺科研事業單位改革實施細則,賦予科研事業單位獨立的法人地位,并給其財權和用人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