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上學路

伍 凱

上初一時，我需每天獨自步行1小時到學校。期間要經過一個村莊，走段山路，再穿越一片森林。

一路上，我的心總是懸著的，有些害怕和恐懼。我們村是個弱小的小村，常被人多勢大的大村欺負，而我要經過的村莊就是個大村。每次路過時，大村的狗都會朝我吠叫，甚至撲騰過來，但我不敢用石塊擲它，更不敢拿樹棍打它，怕它的主人不饒我。我只能一邊假裝鎮定，一邊快速逃開。

除了狗的威脅，還有“村霸”、小混混攔路擋道，朝我索要“過路費”。如不給，輕則被他們撕破書包和課本，重則遭致一頓打。年少勢單力薄的我，最后只好躲開大村，繞開“村霸”走，為此要多走1里多的路。

接著，要翻越一座叫南山的山頭，南山上常有野生小動物會猛得竄出來，然后又“滋溜”一下從我腳邊溜走，嚇人一跳。而我最怕的，則是冬季的雨雪天，由于地勢較高，南山上的雨雪比平地上的要大，且風會毫無遮擋地朝人吹過來，常常連傘都無法撐得起來，弄得全身濕透。若是在歸途中遇到這樣的天氣，再加上天又黑得早，路上又無其他行人，我只能壯起膽來，大聲地背誦課文和英語單詞，好將周圍的陰暗、寒冷和內心的恐懼驅趕走。

走完南山，接下來等待我穿越的是一條300多米長的森林小道，不知道是誰給它取了一個特別椮人可怕的名字——“鬼林道”。春天和夏天，它并不可怕，走在其中還能聽到鳥兒悅耳的叫聲。可到了秋冬，尤其是雨雪天，“鬼林道”便顯得特別陰森，會讓人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懼來，為不去想它的可怕，每次我都要大聲地歌唱。

走出“鬼林道”，學校便出現在眼前，它坐落在磕頭山的山腳下，傳說磕頭山原是一個危害人間的惡魔，被二郎神一路追趕，實在沒力氣再逃了，才向二郎神磕頭認輸，停留在此。

中午我們都是不回家的，學校食堂里有飯出售，菜則是各人從家里帶來的——用一個個廢棄藥瓶裝的咸菜。那時鄉下家家都不富裕，沒葷菜可帶，條件好的，也無外乎就是朝咸菜上多撒上一層豬油。

冬天出太陽時，大家都會把高矮、胖瘦的菜瓶放到教室窗臺上，好讓陽光將瓶里的咸菜曬熱點，中午吃便會不那么涼了。后來，有個住校的師母，看我們可憐，每天午餐時都會送來一大桶免費的青菜蘑菇湯，她用很大的勺子給每個人盛湯，直盛到你碗裝不下為止。有同學就說，師母，你這樣做不是虧本死了嗎？她則笑瞇瞇地回應道，“不會虧的，你們的老師每月可都是有工資的呀。”

那湯，真鮮，一輩子都忘不了。

上初二時，上學的路上突然多出了一個小店，出售水果糖、麻花等小零食，售貨員則是一個與我一般大的男孩。他說話結結巴巴，據說在學校總招嘲笑，于是不讀書，當了“店小二”。

很多時候，我一分零花錢都沒。只有過年時才會獲得幾塊壓歲錢，想用它們買零食時，往往會醞釀好幾天，盤算著該買哪個，比較著價格，想象著口味。

有一次買零食時，“店小二”少收了我2毛錢，這讓我既高興又緊張，扭頭就跑，深怕被他發現了。接下來每天路邊小店時，我都擔心他會突然叫住我，讓我把錢退給他。

由于心理壓力太大，最后我還是決定把錢還回去了。可“店小二”卻堅持說，他沒算錯，還又免費給我了一袋瓜子。

終于，我考上了縣城高中，不用再走那段令我膽怯的路了，最后一次去學校拿通知書路過小店時，我大方地買了兩份零食，并將其中的一份贈與“店小二”。我說，以后我就不來了，可他始終不肯接。他說，我不能要，你是唯一沒嘲笑我結巴的人。

后來，聽人說，小店也關門了，“店小二”也不知去向。再后來，又聽說，一個事業有成的校友專門去了師母家一趟，并將師母當年給我們盛湯的勺子買走了，收藏了起來。有些遺憾的是，他并未能見到師母，因為她已經去世兩年了。

去年冬天，我回鄉時專門重走了當年的上學路，南山和“鬼林道”依然還在，磕頭山也還矗立在那里，可學校卻被合并拆掉了，只留下破敗的遺址。

已是成年人的我，再走那段上學路，心中不再有膽怯，只有師母的青菜湯和“店小二”的身影，以及那個無論遇到什么壞天氣，心中藏有多大恐懼，但都從未請過一天假，漏掉過一節課的勇敢鄉下少年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