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歌聲（組詩）

未來之詩

1

十萬高山巨巒向天空隆升

捧護高處的花園

月亮一遍遍裝飾各姿各雅大雪山，巴顏喀拉大雪山

太陽一遍遍擦亮唐古拉大雪山，阿尼瑪卿大雪山

上古勇武的神話、溫暖的神話

不時以純金的弓弩拉滿我們的夢境

心跳就是激越的征鼓：

來，走向高處

2

跫跫足音首先來自格拉丹東冰川融水的彈奏

首先來自巴顏喀拉冰雪圣殿融水的舞蹈

那是生的啼哭、歡笑和歌唱

也是美的喧敘、嘆息和禮贊

從不同的地方

不同的水起身甩著明亮的發(fā)辮，唱歌、奔跑、呼喚、匯合

呼喚兄弟姐妹，把高處的濕潤和生動播灑到更廣闊的地方

綢緞一樣的河谷流淌出橫斷山脈

酥油一樣的草原在大地鋪灑芬芳

沙漠和戈壁上，一塊塊綠洲就是一瓣瓣濕潤的口唇

眾水匯聚成浩蕩的哈達、五彩云霓，和大塊大塊的翡翠

出玉樹，過果洛，回望青海，一江清水向東流

3

一朵雪線上的紅花綠絨蒿吐露稀世之美

同一時刻，百萬朵烈香杜鵑花、青藏龍膽和純白曼陀羅

傾吐著同樣的稀世之美

宣告豐腴的夏天已經到來

一頭立在草原河流的白牦牛眸子濕潤

一頭立在草原河流的黑牦牛眸子清亮

同一時刻，千萬條河流的波折里

千萬頭黑牦牛和白牦牛的影子交疊起伏

宣告豐腴的夏天已經到來

天空鈷藍，樓群保持著方尖碑向天空致禮的角度

蔚藍的玻璃鏡子俯瞰新雨后的城市

電子屏幕在政府服務大廳、商業(yè)步行街和人們的指掌之間

預測和播報時代指針的振幅

宣告豐腴的夏天已經到來

4

吹過四極八荒五湖四海的大風

掀動過去，吹拂現(xiàn)在，傳遞未來的信息

馱運昆侖美玉，懷揣羅馬金幣的美髯商客

與西平古老居民同沐朝陽之美而喜不自禁

漢簡、漆器、犍陀羅佛像、銜杯舞馬

沿昆山祁連西海一路流布絲綢明耀

文成公主的大隊人馬帶著長安楊柳的青綠

踏響古道街衢、草原與夢境，傳播

來自東土的卷冊、器物，和養(yǎng)命的種子

青唐城樓宇林立，蜂巢般密集的商鋪炫耀奇珍異寶

中古時期的萬國博覽會引領時尚風潮

大風吹拂

正在更加有力地催動一個嶄新的成熟季節(jié)

5

一輛輛電動汽車蓄勢待發(fā)

新引擎新能源新技術新姿容新的方式和感覺

使得曾經羲和為太陽神駕馭的龍車

今天蹲踞尋常百姓面前，只待驅策疾馳

青銅膚色的雪山人，黃金牧場的草原人

青稞和麥浪撫愛的土地兒女

和那些讓城市生動，讓城市發(fā)光的人們

都將是智慧勇武的新的馭手

6

就像在中國的任何一個地方一樣

在青海，你會遇見一個個心懷夢想的人

一個個扎扎實實澆鑄夢想的人

你知道，自己和他們一樣是懷著夢想而創(chuàng)造的人

“只有釀造甜蜜的人們才能釋放更多的甜蜜

只有精神陽剛的人們才能為民族編制精神新號志”

你知道，每個人都是那個偉大夢想的一部分

每個人的智慧和力量都將付諸于實現(xiàn)那個偉大夢想

雪山的臺階晶瑩

高處有歌聲

冰 河

而她再也不能沉默

而她必將沖群山的叢林

而她的使命就是將生命的信息發(fā)布

我要把自己潑灑

濕潤溫暖的人間

園 藝

把丁香移植到冰雪極地

懷著愛意的想像最終將現(xiàn)實牽引

如果生命從來就將沉寂回避

如何使我們感知燒灼之美

陰暗也渴望為明麗狂舞

一腔熱血等待噴涌和盛開

黑暗中的哭泣黑暗中的囈語——

有情人啊至深的呼喚正來自空虛

微笑吧我來了

仿佛喚醒仿佛洗蕩淵底的旋風

在流沙上

在流沙上也要擁抱愛人

不能因為短暫而拒絕情感

一切都在悄悄流逝但愿

回憶擁有一雙發(fā)亮的唇線

在流沙上也要燃燒夢境

不能因為黑暗而拒絕熱烈

一切都在悄悄流逝洗凈塵埃

沙粒們噴吐一束束藍色火焰

在流沙上也要規(guī)劃田園

不能因為死亡而拒絕種子

一切都在悄悄流逝可是

狂想永在春天總會回眸再來

在流沙上也要建立高塔

不能因為單薄而拒絕旗幟

天空遼闊屋頂之上鷹翅高遠——

感謝生命有人登上更高的階梯

晨 曲

1

光明的廣場。

錯落灌木叢、高塔、紀念碑

鍍鋅的柵欄。自行車方陣。棲息的鴿群。

太陽主高高升起，追逐烏云——

油菜花金黃，白楊樹葉脈絡清晰。

亮閃閃的刀劍出鞘，在半空刻劃

明麗波紋。

2

為了這樣一個早晨

我走過無數(shù)荒漠、冰河、溝壑。

消融于巨大的透明

在太陽伸開的手掌舞蹈。

忙于拭凈洶涌的淚水，靈魂

渴望裸露熾亮的一面。

心踢打著胸肋，她說：太陽，太陽

你是在我的海底與山坳升起。

3

騎著生銹的自行車

追隨過瞽目的老人。街衢扭曲而漫長：

夕光里的地下舞廳，迷醉的吸毒者

低郁的屋檐，風中抽泣的衰老女人。

賭桌、大腿、饕餮。

憤怒鯁在喉嚨，而裂痛漸趨麻木。世界，

我的敵人！僅供我演出生動背景！唱，

把一切唱盡，賺取人群中的幾個小錢，

換取兩張燒餅，就著冰涼的雨水吞咽。

何處沾染如此灰暗的色調？

哪來如此的仇恨？

4

厭倦了描繪。

技藝令人冷酷。

讓脆弱的玻璃器皿在咖啡可的吊燈下炫耀

我只贊頌冰峰之巔的熊熊火焰。

我追求的是詩，

而非詩藝。

5

太陽

不斷升高的太陽

你清脆鳴錘敲擊我的皮膚

從未領略過這樣的音樂：

鮮花、酒、滑過視野的馬匹 心愛的女人

長發(fā)飄舞 在空氣擊濺朵朵藍焰

我的神經纖維掙脫約束 逸出軀體

也成為一束耀目的光

6

清掃城市，打開窗口

到廣場上集合，生活的囚徒！

與極至之光相遇，每個人的骨頭潔凈

晶瑩。

在陽光下狂歡。

愛的狂歡。

7

潮水。

光。涌入上個世紀廢棄的禮堂

晦澀的果核內部爆裂，突凸湛藍天空

燕群振羽射出狹窄窗口，琴鍵激越

而亡人們下微笑著，顯出白閃閃的牙齒

城市，輝煌的共鳴箱：無軌電車穿梭

海關大樓的鐘聲，鳴笛駛出碼頭的輪船；

地底含有金屬的礦石熠熠生輝，

而草地上是相愛著的健康的男人和女人

太陽。升起的太陽，我的太陽，

你繃緊的纖繩將我們引向何方？

峽谷。鷹。田野。教堂。帕瓦洛蒂。

在歌聲里接近無限寬廣的音域

在歌聲里，圣景臨近

一夜之間

一夜之間我的胡須柔軟

指甲花埋住雪泥足跡

你的微笑帶來黎明幾乎

伊甸的第一天一夜之間

春天散居時間各處

漫不經心碎石叢中紅綠一片

那么讓陰暗的記憶枯萎

沙漠上也能飲到清亮泉水

靦腆的詩人擦亮遺棄的號角

白晝之神我的成熟如此艱難緩慢

總是懷疑接著詛咒最后

因為瘋狂的影子羞慚不已

順著明月的胸乳駛入光明之旅

愛情還原我初始晶瑩像古代銀幣

我們在陽光中紛紛揚揚而后人們

總會在泥土河流里找到并繼承

新年約定

仿佛漸漸消隱，又悄悄來臨

——陌生的你！——陌生的你！

我的聲音在拒絕

心卻起伏不定

多么像一個美好的約定

踮著足，你輕輕走動

播撒荷馬的孤獨，薩福的清香

世界在安靜地旋轉

就這樣灰燼開始回返

青春的火一簇簇明亮

我不知不覺唱出那支無名的歌曲

渾然間，黑夜正在巖石上舒展軀體

【作者簡介】郭建強，1971年出生于青海西寧。著有詩集《穿過》《植物園之詩》《昆侖書》等。獲青海省第六屆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獎，第二屆中華優(yōu)秀出版物獎，2015中國桃花潭國際詩歌藝術節(jié)新銳詩人獎，《人民文學》2015年度詩歌獎，2017年《文學港》儲吉旺優(yōu)秀獎。現(xiàn)為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西寧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西海都市報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