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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與詩

2018-09-29 11:07:34敬文東
南方文壇 2018年5期

一、味乃萬物之魂

有諸多或隱或顯的證據足以表明:華夏先民們重視味覺遠甚于重視其他感覺①。與自稱“愛智慧”(philo-sophia)的古希臘人剛好相反②,華夏先民們為寵幸舌頭,不惜貶低眼睛;為抬高口腔,不惜將耳朵打入冷宮。東洋人武田雅哉完全有理由如是放言:“中國博物學的方法論基礎,就在于‘吃。……當我們遇見未知的東西時,先應該送進嘴里吃吃看。這是中國神話教給我們的道理。”③武田雅哉之言并不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者們的無知妄斷;西漢經生陸賈早就有言在先:“至于神農,以為行蟲走獸難以養民,乃求可食之物,嘗百草之實,察酸苦之滋味,教民食五谷。”④看起來既簡單,又滿是本能性和動作性相交織的“嘗”,就這樣,成為“先應該送進嘴里吃吃看”的本質、重心和歸宿。在此,叔重先生的論斷來得真是巧極了:所謂“嘗”,乃“口味之也,從旨,尚聲”⑤。寄存于“口味之也”當中那個動詞性的“味”字,在段玉裁看來,滿可以引申為“凡經過者為嘗,未經過為未嘗”。將“嘗”特地同義反復般釋義為跟身體有關,并且絕對“及肉性”⑥的“經過”,首先意味著零距離地肌膚相親;但也更有可能意味著唯有親歷(或曰身體力行),方有真知,誠所謂“知者,接也”⑦。其間的“深意”正“存焉”:“經過”(亦即“嘗”)很早就被華夏先民們視作格物、致知的根本法則,最終,還使得格物、致知的終端產品,亦即境界高邁的“治國、平天下”,都充滿了“嘗”的意味,擁有了優雅、從容的吃相,以及各種食物的各種味道⑧。有鑒于此,貢華南才頗為機智地將之稱作味覺思維(或曰味覺思想)。以貢華南之見,所謂味覺思維者也,就是“以味覺活動結構作為展開之基本方式的思想活動、思想方法”。貢氏以此為基礎,辨析出味覺思維的三個基本特征,正全方位等價于叔重先生的精彩論斷,完美重疊于段玉裁對許慎所做的知音性詮釋:“第一,人與對象之間始終保持無距離狀態;第二,對象不是以‘形式呈現,而是以形式被打碎、內在與外在融二為一的方式呈現;第三,對象所呈現的性質與人的感受相互融和。”⑨總而言之,零距離接近認識對象,乃味覺思維的根本所在;“主體融入客體,客體融入主體,堅持根本同一,泯除一切顯著差別,從而達到個人與宇宙不二的狀態”⑩,則不容分說地成為“嘗”的本訓,成為“經過”的根本內涵,也更應該成為“嘗”即“經過”的最佳釋義。

吃的本質在“嘗”,正所謂“口之情欲滋味”11,滋味更有可能是“嘗”的派生物:它源于對所欲之物的零距離接觸與進入,私密、甜膩而暢快;但也更有可能是“嘗”的目的——對滋味的品評(亦即“品味”),原本就如龜殼之于神龜那般,源于“嘗”隨身攜帶的欲望,強勁、不屈而纏綿。《尚書》大智大慧,對此早有先見之明:所謂“五行”,不過是“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有趣的是,“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更令人倍感神奇的是:“潤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12看起來,作為天下萬物相生相克的基本元素或原型,五行之性落實于味,五行之用依然一絲不落地落實于味。有眾多“肌肉發達”的證據表明,這種樣態的味看之弗能見,聽之弗能聞,觸之弗能感,唯有“口味之也”能讓其本旨自現:人通過零距離的“嘗”,以“品”咂萬物之本“味”——這就是“經過”。在華夏先民心目中,雖然“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13,但天下萬物盡皆“爭”相有味,卻是不“爭”之事實:“未,味也。六月,滋味也。”14段玉裁的注釋來得既精辟,又特別地善解人意:“《律書》曰:未者,言萬物皆成,有滋味也。”貢華南大肆征引不同學科、不同學派乃至不同時代的古代漢語文獻,極為成功地證明:在華夏先民們執拗而性情特殊的觀念里,正如段玉裁所說,有“滋味也”不僅是“成”熟之“物”的重大標志,也是處于“成”長過程當中之“物”的地標與象征。貢華南說得干凈、利落:“‘味是事物最重要的特征,或可稱‘味為事物的‘本質。……‘味是物的本質屬性。……有形萬物皆由氣味生成,皆由‘味,皆有‘味。”15

唯有面對秉性如斯的天地萬物,張棗方有膽量寫出如此面相怪異,卻又如此善解“物”意的詩句——“抽屜打開如舌頭”(張棗:《護身符》);也才能寫出如此善解“物”意,卻又如此面相怪異的詩句——“睜著好吃的眼睛”(張棗:《死亡的比喻》),亦即沈宏非所謂的“眼睛吃冰激凌”“聽瓜子”16。摹仿《圣經》的超驗性口吻,乃有如下結論或表述:一個懂得“品”物之“味”的詩人有福了;一個樂于踐行“嘗”——“堅持根本同一,泯除一切顯著差別”——的詩人有福了;一個樂于親身“經過”——“主體融入客體,客體融入主體”——的詩人有福了17。

二、漢語,一種擁有舔舐能力的語言

萬物在自“成”其“味”(亦即“成味”)的過程中,華夏先民卻認為他們擁有無法退讓的義務:為萬物賦味(Endow the taste?)18。《中庸》有云:“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人之“成己”,頂多算得上“誠”的起始,或者“誠”的初級階段;人協助萬物“成”其為萬“物”(亦即“成物”),才算得上“誠”之本旨,也更是“誠”的目的之所在。沒有“成物”,“成己”就沒有任何意義。所謂“成物”,就是物在自“成”其“味”的當口,也被人善意地賦味,但更是人義務性地為萬物賦味。對于這個重大的問題,《中庸》有恰切的回答:“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牟宗三解說得很好,和“誠”比鄰而居的“仁以感通為性,以潤物為用”19。這意味著:人與天地必得相互滲透、互相進入;人必須以“至誠”為依傍、為底氣,參與天地之運行,始而責無旁貸,繼而心無旁騖,最終,達致甘之如飴之境地。基于此,天地于人乃為有味之物20。所謂“成物”,就是人必須義務性地加諸萬物成長和生成的過程。所謂“成己”以“成物”,就是人不僅要加諸萬物生長和成長的過程,還要幫助萬物自成其味;更重要的,乃是在幫助萬物自成其味時為之賦味,使其“有滋味也”。

宋琳說,作為一個體物甚深的詩人,“張棗不表現曖昧,而是表現微妙”21。但詩之表現是否微妙、究竟如何微妙或者到底何為微妙,這在視“措辭跟做菜沒有什么本質區別”22的張棗看來,得靠舌頭判斷,得讓舌頭“點”頭稱“贊”——另一種性質的“點贊”——方可作數。還是據宋琳介紹,張棗,這個終其一生只愿意寫分行文字、只看重分行文字的奇特之人,最后留給這個世界的,竟然是不分行的文字,數量不多卻飽含深意:“真實的痛并不痛,它只有痛的萬種姿態,比如雪花,水,某物的或你濡嫩的舌頭。”23不用說,能寫出“睜著好吃的眼睛”的極端“好吃”之人24,張棗懂得舌頭的妙用與大用;他臨死前大徹大悟,覺察到萬物皆有其舌,連肉體的真實之“痛”都不例外,并且萬物之舌永遠濡嫩似初。這樣的大徹大悟可能既稱得上用“心”于“舌”,也說得上有“心”于“舌”,還肯定是會“心”于“舌”。對此,睿智并始終直觀著的華夏先民對此早有心得、早有體會:“心氣通于舌,心和則舌能知五味矣;”25“心憂恐,則口銜芻豢而不知其味;”26“口之情欲滋味,心弗樂,五味在前弗食”27……正因為“舌”如此這般被神秘地理解為與“心”(或“魂”“魄”)至為神秘地兩情相悅、私相授受,所以,“味是一種價值”28,不再停留于物的本質屬性這個較為表淺、較為本分的層次;面對有價值的味,華夏先民們向來不會恝然相向,必會抱以欣欣之色,必得示以陶然、沉醉之態。在此,貢華南的觀點顯得既迅疾又敏捷:“舌為心之竅、為心之官,這些說法無疑都是為了強調舌與心的一體性。心開竅于舌。唯其有竅,故能授受萬物;唯其根柢于心,故能辨百味。”29只消稍加直觀,便會發現一個簡單的事實:舌不僅知味,還能發聲,正所謂“舌者,音聲之機也”30;舌不僅能辨味,還能辨世(亦即“辨別世界”的簡稱,或昵稱)。還是貢華南能夠一語破的:“音聲以及語言都由舌的活動產生,語言對世界的辨別、呈現都通過舌來實現,其道出的東西又與心相關。而在實質層面,‘舌又承擔著辨味的功能。”31許慎說的正是同一個意思:“口,人所以言、食也。”32段玉裁的確算得上叔重先生肚皮里的蛔蟲:“言語、飲食者,口之兩大耑。舌下亦曰口,所以言、別味也。”造物主的心思凡人真的難以窺測或叵測,它不僅以最經濟的方式創世,不僅予萬物以最簡潔的形式,還讓同一個器官神秘地擔負截然不同的任務。中國之舌集辨味、發聲和辨世于一體,這個包含著過多奧秘的事實更有可能意味著,人類之舌不僅親身“經過”萬物,還得親自遍“嘗”各種語言。這個不可變更的事實導致的結果更有可能是,它讓漢語頓時沾染了中國之舌從“萬物”那里感染的“萬味”。

賈誼之所以教人品味漢語(他使用的術語是“味言”33),是因為漢語——或者至少是漢語——原本自有其味。作為一種面相奇特之物,尤其是作為萬物中的精華部分(《唱贊奧義書》稱之為“精英”34),語言——至少是漢語——不僅自有其味,還自有其特殊和出位之處:在中國,萬物有味卻被認為味型單一,并且其疆域有限,其疆界自明;唯有語言(比如漢語)除自身之味外,尚有舌頭從萬物處感染而來的“萬味”。這不免令語言——比如漢語——味上加味。叔重先生說得很“機巧”,但也十分“譏誚”:“謂,報也。從言,胃聲。”35作為舌頭的延伸物、下屬單位或曰“接盤俠”,大俗大雅的腸胃之“胃”在叔重先生那里自帶想象力,被認為是這樣的:“胃者,谷府也”36。段玉裁為此做出的解說值得重視:“《白虎通》曰:胃者,脾之府也。脾主稟氣。胃者,谷之委也,故脾稟氣于胃也。《素問》:脾胃者,倉廩之官,五味出焉。”貢華南為段玉裁的解釋給出的解釋也很有想象力:“‘謂是一種‘言,一種與‘胃相關的‘言……脾胃收納所食之物,消化之,使之為己所有。脾胃之所出即是五臟可以接受之‘五味。‘謂之為‘言亦如是,即是經過自身接收、消化之‘有味之言。”37這勢必再一次令語言——比如漢語——味上加味;兩次味上加味的結果,更有可能意味著一個驚人的秘密:亙古相傳不竭的漢語乃是一種擁有舔舐能力的語言38。

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只是說,詩人之于詩,僅僅是橋梁或“催化劑”,剩下的一切,得看語言如何行動與勞作39。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則更上層樓:語言的本質無他,不過是“語言說”(Die Sprache spricht)罷了。此人甚至不無極端地指出:“語言既不表達,也不是人的一種活動。語言說。”40海氏的言下之意是:語言朝世界自動呈現自身、向萬物主動敞開自己;它在主動敞開和自動呈現之際,展示或者抓取海德格爾心心念念的存在問題。漢語卻絕對不擁有離開人就自動言說的能力:沒有中國人的舌頭攪拌中國人的口腔,沒有如此這般質地的舌頭管束聲音、調教聲音,或者刻意為聲音紋身,漢語根本就沒有出場的機會,更遑論有味還是無味。作為一種過于古老而又未曾斷裂過的語言,漢語既肉感(它更器重直觀,而遠離抽象)41,又世俗(它更寵幸人間煙火氣,而疏遠超驗性)42。但無論世俗,還是肉感,都得建基于漢語隨身攜帶的舔舐能力。對此,張棗體會匪淺:

漢語是世界上最“甜美”的語言,它不是二元對立的。在西方語言中有明顯的“我”和自然之間的命名與被命名的關系。漢語最大的特征,是在它運用最充足的時候,非常甜美、圓潤和流轉。43

此處所謂“甜美”,指的是漢語不僅原本有味,還能得味(亦即感染“萬味”);所謂“不是二元對立的”,說的是漢語能零距離進入漢語意欲針對的任何對象(亦即舔舐)。“舔舐”意味著漢語有能力品“嘗”萬物、“經過”萬物:它之所欲,正在于同萬物無縫交融,有如夫妻敦倫;更意味著漢語在“嘗”或者“經過”萬物時,必須辨味于萬物:它之所欲不在物,在物之味與物之性,正如同滁州的醉翁之意。

跟人類有史以來的諸種語言遭遇的情形完全相同,漢語也存乎舌尖,跳躍、歡騰于舌尖。和其他可以想見的語言迥然相異,普天之下唯有漢語才會承認:“心者,舌之官也”44,“心之官在思。”45以上兩項相加,更有可能意味著:在華夏古人的觀念中,舌具有特殊的思考能力;或者,在中國,心而非腦通過舌進行思考。這正是華夏先民心目中“舔舐”的真正含義:漢語對萬物總是傾向于實施零距離之思,實施無限貼近式的思考,并在此基礎上,樂于貢獻漢語的世俗性和肉體性。肉體性和世俗性有足夠的能力保證中華之“道”從不遠人46,也有能力擔保中國之“道”始終停留于“百姓日用而不知”47的層面(亦即潛意識層面)。此外,漢語的肉體特性和世俗特性還愿意強強聯手,引發了另一個成色更為輝煌的結果:“在中國傳統思想世界中,不僅有‘形之物有‘味,事有‘味,而且無形之道、理、意、性、情、象(范疇)亦皆有‘味。它們不僅‘有味,更重要的是,‘味構成了思想世界的基本特征。”48一言以蔽之:古老的漢語傳統思想既要“味道守真”49,又必須“心存道味”50。

三、詩乃有味之物

漢語以舔舐為方式,同萬物(亦即萬事)相與以和;而跟漢語的肉體性相對稱,舔舐的結果無他,僅為“象”耳:事象或物象51。這是經過漢語精心處理(亦即舔舐)過后方可得到的象,但那僅僅是語言之中的象,既非實象,也絕非實象。龐樸先生令人信服地論證過,在“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之間,或者之外,更有一個形而中者謂之“象”。由此,華夏文明的傳統思維乃是有別于“一分為二”之西方思維的“一分為三”。龐樸說得很清楚:“象不是道本身,而是道之見(現)。象也還不是器,盡管是成器的靈感……道、象、器三者間,呈現為這樣的梯形關系:道無象無形,但可以懸象或垂象;象有象無形,但可以示形;器無象有形,但形中寓象寓道。”52道和器都向象聚攏,最終交匯于象,唯有通過象,道、器方可彼此理解。正是以這種獨有的方式,漢語得以將萬物以及圍繞萬物組建起來的萬事納于自身。舔舐的結果(亦即“象”)對于純粹的邏輯推理而言,意味著邏輯推理獲取了可以進行推理的前提——經驗事實53。比如,從作為經驗事實的“夕陽來臨”展開推導活動,其結果僅僅是夜晚將至這個樸素、直觀的結論性命題,無須任何情感投入,只需考慮是否“切中”外物。對于古老的詩或歌來說,漢語舔舐萬事、萬物的結果(亦即“象”),則大體上相當于“賦、比、興”在連讀層面上的那個“興”,亦即商承祚暗自稱道的“興起之”54,全身心地專注于滋生與創化。比如在李商隱那里,作為起興之物的“夕陽來臨”創化與滋生出來的,不再是關于現實世界的結論性命題,而是對人生苦短、佳時不再所做的深沉慨嘆,是對老之將至、行將就木所做的無盡的感喟。經驗事實無所謂有味還是無味,因為在現代性嚴格管轄的場域內,邏輯推理的目的很單純:它僅在于“切中”事物,以獲取關于現實世界的結論性命題,有效甚于有味,成真甚于成物。無論是古典漢語詩歌,還是作為古典漢語詩歌在新的歷史語境中的轉世靈童,漢語新詩的核心依然在詩之興55;作為連接古典漢語詩歌與新詩的橋梁與中介,詩之興的核心仍然落實于味,或依然在于是否有味。

有確鑿的證據表明:興之源起與古老的宗教相連,同原始的祭祀活動有染56;尾隨其后的,才是被至圣先師辨認出來的詩之興,擁有一副純正的無神論面孔57。而“詩之興的目的,就是要在一個‘瞬態化之間,在沒有任何神秘性撐腰、鼓勁和吶喊的情況下,迅速溝通人、物、事,從中滋生或創化某種特定的心理性力量,以取消(或部分取消)人、事、物之間的界限,以達致情景交融的境地”58。這等交融境地之得來,實有賴于華夏思想中長期存在的物我交感理論,正所謂“喜怒通四時”59。“四時”各有其個性:“春,喜氣也,故生;秋,怒氣也,故殺;夏,樂氣也,故養;冬,哀氣也,故藏。四者,天人同有之,有其理而一用之,與天同者大治,與天異者大亂。”60葉嘉瑩說得非常干脆:詩之興乃是在物我交感理論管轄下、控制下“由物及心”導致的重大后果61。可以入侵人心的外物(事)當然品類繁多,“由物及心”的行進模式,倒是令人吃驚地有類于極簡主義:“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62——由“氣”至“物”,再由“物”及“人”。此處所謂“人”,不過是區區方寸:唯有“心”成就“人”;或者唯有區區方寸能夠代表“人”、暗喻“人”。外物入侵導致方寸凌亂;方寸凌亂,則催促與“心”私相授受之“舌”啟用它特殊并且獨有的思考能力,亦即用漢語舔舐入侵之物(事),并以“象”為展現方式,將萬物(萬事)納入世俗性和肉體性并在的漢語之中。納入侵之物(事)于漢語,終究是表面現象;納入侵之物(事)感染而來的味入漢語,才是實質之所在。詩之興因納萬物(萬事)之味而有萬味。

美術史家卜壽珊(Susan Bush)恰如其分地認為:“中國畫一貫追求詩的境界,而不是科學的形態。”63高爾泰與其恰可謂英雄所見略同:繪畫和詩雖然分別屬于不同的領域,但中國古人更傾向于將“畫的本質,歸結為詩的本質”64。夏可君似乎更進一步窺見了其間的奧秘:中國傳統繪畫不以透視為樞紐,而是以觸覺化的味覺或味覺化的觸覺為圭臬65。以此反推,可以很清楚地獲知:建基于舔舐并傾心于詩之興的古典漢語詩歌,必將以味覺為其根基,以觸覺為其王佐或輔助,只因為味才是萬物的本質。江弱水很風趣地論證過:“味覺是一把神秘的鑰匙,一不小心就開啟了一扇通往過去的門。回味就是回憶。”66而此刻,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的經典言論就在耳畔,詩“起源于在平靜中回憶起來的感情。詩人沉思這種情感直到一種反應使平靜逐漸消逝,就有一種與詩人所沉思的情感相似的情感逐漸發生”67。有人早已按捺不住地指出,在中國,“興,本是古老詩歌的一種類型”68;有人甚至直接將“詩言志”的實質獨裁性地認作“詩言興”69,最終,使“詩=抒情=感嘆(即詩之興)”70的公式得以成立。種種肯定性的表述或許意味著:在中國,詩必定、必然是有味之物;不僅詩之興有味,感嘆亦有味,抒情甚至等同于有味,只不過是更特殊之味,亦即味上加味。

有人認為,“中國古典美學用得最多的概念是‘味”;而將“詩”與“味”連言合稱為“詩味”的情形,又恰是其間的重中之重71。在天下萬物當中,詩僅僅是萬物之一;就物的角度看過去,詩得向詩人打開自身,讓后者進入自己,以便最終成就自己。在此,貢華南的看法尤其值得重視,即中國古典思想始終“強調物的開放性,可入性。人可以插入物,使人立置起來(成己),也使物立置起來(成物)……物即指人所契入的東西,通過人的契入而使人與物共同立置于世界”72。成己是成物的先決條件,或前提。而所謂成物,就是成味;因此,所謂成詩(亦即成“興”或生發感嘆),就是讓其“有滋味也”。司空圖因之有言:“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也。”73但在天下萬物之中,詩又是至為特殊之物。從特殊之物的角度看過去,詩只能是語言的產物;是語言在舔舐天下萬物和萬事的過程中使之成味,或者為之賦味,因此,比語言更上層樓,詩必將是味上加味再加味,是為三重有味。同萬物之中的其他所有物相比,詩絕不僅僅是“人所契入的東西”,更是人通過語言的舔舐功能進行創世的結果:成詩(亦即成“興”或興發感嘆)即為成世。成己因此不再是成物的前提;在它們之間,只可能是同步關系:詩人成己之時,即是成詩、成世和味上加味再加味之際。海德格爾的語言本質論(亦即“語言說”),不是漢語的真實面目;艾略特的“催化劑”之喻,跟漢語詩歌的真實情形大相徑庭,甚至南轅北轍。在此,《論語》樂于錦上添花般認為:“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74包咸注:“興,氣也。……樂所以成性。”拋開其中成色較為濃厚的道德教諭,此處不妨說:成己不僅意味著成詩、成世和味上加味再加味,不僅意味著詩之興或生發感嘆,還意味著“成于樂”,亦即詩性中有“樂”“味”。早在《詩經》中,就有大量表征感嘆的疊詞存在:“我心慘慘”(《大雅·抑》)、“憂心怲怲”(《小雅· 弁》)、“憂心殷殷”(《小雅·正月》)、“憂心烈烈”(《小雅·采薇》)、“勞心博博兮”(《檜風·素冠》)、“中心悁悁”(《陳風·澤陂》)、“憂心欽欽”(《秦風·晨風》)、“勞心怛怛”(《齊風·甫田》)……抒情是詩的本質75;感嘆(亦即詩之興)則是抒情的具體化,或落地之物76;嘆詞僅僅是感嘆的記號形式(sign),負責納嘆息之聲于其軀殼之內77。不用說,感嘆跟“心”相連,卻仍然是漢語舌尖上的花朵。關于疊字的感嘆功能,也許要數葉舒憲最為清楚:“疊字的運用往往同詩人即興發揮時的特有感情狀態密切相關,就像歌中常用的感嘆詞那樣。”78在漢語傳統思維中,詩有味,感嘆當然也有味。有味——而且是味上加味再加味——必須充當詩的本質,出任感嘆的前提,抒情必須理所當然地以之為根本,這就是味覺思維賦予漢語詩歌的本質特征。且看楊政的“會心”和“慧心”所在——

……舌尖上

嗜睡的祖國,遲日里吸緊欲滴的翠色……

(楊政:《1911年,春天記事》)

四、失味

眼睛或看取代其他感知器官(比如鼻子、耳朵等)以獨領主角之風騷,堪稱現代性的標配,更稱得上它的重大標志之一。喬治·斯坦納(George Steiner)的描述來得相當及時:“大量鮮艷奪目、即刻展示影像的手段,如照片、海報、電影、漫畫,讓我們變懶,使我們逐漸成為觀眾,而不是聽眾。”79麥克盧漢的看法或許更加干脆:以看取代聽,乃現代社會最根本、最深刻的轉變80,因此,“藝術從外在的匹配轉向內在的構擬(art move inner from outer matching to inner making)。”81許慎在解釋跟聽覺——而非視覺——緊密相連的圣人之“圣”(其正體字的寫法為“聖”)時,也講得相當果決:“圣,通也,從耳。”82李澤厚對此有毫不含糊的看法:“所謂‘從耳即‘聞天道。”83“聞”在此意味著,聽覺(亦即“從耳”)總是跟舌尖上舞蹈著的“成文”之“聲”84不離不棄,“天道”則因它被可“聞”之音舔舐而有味85。視覺像公開露面的密探那般,在悄無聲息地行事;看也在漫無邊際地四下游走,主動疏離和疏遠了自帶音響形象的漢語。因此之故,味道消失了。沒有哪雙眼睛真的能品評萬物之味。所謂“好吃的眼睛”,所謂能“吃冰激凌”的眼睛,只針對有味的世界;而相對于世界之有味,眼睛就是張開的嘴巴,瞳仁就是可以舔舐的舌頭。被“內在構擬”的藝術卻傾向于同失味的現代性相關,跟有味的“天道”無染。同無聲的看相比,聽更有可能是對深度的體現,也更是對深度的熱切渴望:“以耳聽者,學在皮膚;以心聽者,學在肌肉;以神聽者,學在骨髓。”86“讓我們變懶”意味著:無須品味萬物的內里,只消大而化之地瀏覽事物的表面。本乎此,后現代主義倡導的“平面化”正逢其時,“去深度”就顯得更加理所當然,也更為理直氣壯。

馬克斯·韋伯(Max Weber)有一個觀點頗富盛名,即便在漢語學界也似乎無須注明其出處:所謂現代性,就是“去”除萬物身上自帶的“魅”力,也就是被地球人口耳相傳的“去魅”(deenchanted)。假如讓漢語傳統思想描述同樣的遭遇、談論相同的問題,它一定會說:所謂現代性,不過是令萬物失味——失去味道——而已,最起碼也是大大地變味了,以至于成為令人掩鼻而過的“餿物”87,或者無法施之以舌尖的腐物。除此之外,它沒準還會有更進一步的申說:所謂萬物身上自帶的魅力,不過是萬味的組成部分;或者,那頂多是萬味的另一種名稱,另一種較為機智的說法。莫里斯·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有一個足夠著名的觀點,在漢語學界似乎也無須注明其出處:語詞是世界的血肉。這個頗具肉感,并且色情味十足的比喻意味著,對人——至少對法國人比如梅洛-龐蒂——來說,所謂世界,不過是語詞;沒有語詞,則無所謂世界,或不世界,亦即海德格爾所說:“無詞便無物存在。”88自帶舔舐能力的漢語對這個比喻應當另有新解、更有新見:在暫時還不忙考慮失味或變味的前提下,所謂世界,就是漢語語詞用以舔舐的肉體,活生生、白嫩嫩,有品類繁多品相也繁多的滋味(亦即“萬味”)。

馬歇爾·麥克盧漢的觀察很細致,其判斷也很大膽:“17世紀傳教士東去和時鐘輸入之前,中國和日本人用香火的刻度來計算時間已實行了數千年。不光是時辰和日子,而且連季節和黃道十二宮都同時用仔細排列的氣味來表示,嗅覺長期被認為是記憶的根基和個性統一的基礎……嗅覺不僅是人最美妙的感官,而且也是最形象化的感官,因為和其他任何感官相比,它能更加完整地調動人的整個感官系統。因此,讀寫文化高度發達的社會采取步驟去減弱或消除環境中的氣味,就不足為奇了。”89或許,這能很好——至少能部分性地——解釋事物失味的原因;似乎文明程度愈高,便愈排斥原本就被古希臘人貶低的末等器官:這是器官等級制度早已設定的戒律,只是在現代性橫行的時代,被再度和過度強化罷了90。而多米尼克·拉波特(Dominique Laporte)對麥克盧漢的大膽之見早有唱和:“歷史學家們并非不了解感官的歷史在此發生轉折:人們從群居性過渡到有羞恥感,這一變化的發生伴隨著嗅覺的精細化,從前不覺得難聞的東西似乎也覺得味道不好了。在審美領域,可見性的優先地位基本上只能在后廚的基礎上構成。有臭味的東西擾亂視覺。然而,被嗅到的與可見的截然分離,必定要屬于被遮掩的、要擺脫的麻煩這一類,卻并非簡單地消失、消除,而是被召喚去積極地加入可見性的系統。壓抑促成被壓抑的東西回歸。”91在此,多米尼克·拉波特再次加固了萬物失味的理由;作為一個似乎不可變更的事實,失味看上去更加堅不可摧。因此,以失味(或去魅)為標志的現代性不可能弄明白中國古人為什么愛說“最難消遣是昏黃”(許瑤光:《再讀〈詩經〉四十二首》第十四首)這樣的怪話;更搞不清楚古代中國人為什么會在“愁”與暮色四合之間,建立起如此親密,以至于肌膚相接的因果關系:“愁因薄暮起。”(孟浩然:《秋登蘭山寄張五》)將看視為理所當然而忘記舌頭存在的現代人,實在難以想象黃昏居然有味,并且還真的可以被品味:“惡滋味,最是黃昏。”(晏幾道:《兩同心·楚鄉春晚》)——這是漢語新詩遭遇的困境,也是它遇到的隱秘的難題。

正是從味覺思維出發,貢華南乃有如是高論:“萬物失味—失性與人失味—失性乃是同一過程,確切說,人失味—失性乃是萬物失味—失性的前提和原因。士人失去士人品味,成為純粹的‘智人、辯士;世人不斷敗壞、失去幾希的品味(本待培養),成為‘忙人。‘忙是失味的前提與表現,‘不忙則是人有味,也是萬物有味的保證。”92忙以及由之而來的快,還有不可抗拒的劇烈之動(不是“智者”之“動”),乃是現代經驗誕生于現代中國的前提;失味則是現代經驗在當下中國為自己贏取的本質內涵。和緩慢、穩定、平靜以及可以被直觀的農耕經驗相比,現代經驗伴隨著強烈的顫音轉瞬即逝,甚至聽不見消逝自身發出的細微呻吟。如此這般快疾、迅捷的現代經驗在時間模式上,熱衷于神學家鄧斯·司各脫(Duns Scotus)發明的“特此性”(thisness),亦即唯有此時此刻,并且唯余此時此刻。由此,與現代經驗恰相匹配的時間模式失去了它的縱深感,不得不轉而將自身有可能存在的飽滿視為天敵,唯余平面和表層93,但又不是保羅·瓦萊里(Paul Valéry)所謂的“最深的是皮膚”94,也不是臧棣所謂的“生活的表面”95。而這些皮膚,這些珍貴的表面,真的“值得我們為之傾注如潮的心血”96。作為一個去國多年重返祖國的人,張棗屢屢哀嘆自己“痛失中國”97;作為一個深通滋味的“好吃嘴”,張棗當然知道他失去的,不是物理學意義上的中國,只能是有味之中國,但似乎更應該說成中國之味。轉瞬即逝乃“有滋味也”的死敵,更是舔舐無法展開自身的主要原因。不必懷疑,有味乃萬物的深度之所在,需要慢鏡頭般零距離的“經過”和“嘗”;唯有慢速地“嘗”和“經過”,方能升騰起“一種與詩人所沉思的情感相似的情感”98。唯有如此特質的“情感”,才是“痛失中國”一語暗示的所失之物:所謂失味,即是“痛失中國”。

米什萊(Jules Michelet)說:“歷史會給大自然帶來傷害。”99背靠神學立場的馬克斯·舍勒(Max Scheler)顯得心情更為凝重:科學充滿了對大自然的仇恨,因為科學乃視覺中心主義的產物,西方的歷史更是被視覺反復定義過的歷史。視覺中心主義強調的,永遠是征服、征服,以及征服100。視覺中心主義讓人與外部世界結成了一種典型的我-他關系,這種關系意味著:人必須視萬物為對象,人作為主體必須降服作為客體的萬物。這是因為唯有眼睛被認作能夠客觀、純粹,并且不帶偏見地看;以此獲取的沒有絲毫情感投入的真知、沒有任何情感干擾的純粹知識,被認為更有“利”于,也更有“力”于征服自然,最終,達致“為自然立法”的目的——柏拉圖(Plato)因此將眼睛視作最為高貴的“哲學器官”101。視覺中心主義視野下的真正之看向來都是這樣的:“以觀看者的目光為中心,統攝萬物……一切都向眼睛聚攏,直到視點在遠處消失。”102重視味覺的傳統漢語思維與大自然結成的,乃是一種典型的我-你關系。自打一開始,我-你關系不僅對所有的人、事、物實施懷柔政策,而且鼓勵人、事、物相互品味,相互“經過”、相互“嘗”,為的是讓人、事、物能夠深度性地相與以和,最終,進入人之味和物之味“味味相長”103的境地,或者達致人之味和物之味味味雜融的程度。我-你關系即使強調看(畢竟眼睛是人體最重要的器官之一,不可能被廢置),也以不得妨害萬物為最低標準,并在此基礎上,不僅要特別強調看的鮮活,還得感受萬物本身之鮮活104:“古人觀理,每于活處看,故《詩》曰:‘鳶飛戾天,魚躍于淵。……故曰:‘觀我生,觀其生。又曰:‘復其見天地之心。學者能如是觀理,胸襟不患不開闊,氣象不患不和平。”105

現代性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古希臘,視覺結構是其基本原型;為充分完成現代性這個迫不及待的目標,以舌與味充任其核心的漢語必將得到改造:這就是白話文運動的目的之一106。對此,張棗的看法顯得既缺乏常識,也非常荒謬:“我們的母語是失去了暗喻的母語,我們的民族是沒有暗喻的民族。沒有暗喻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純文學。‘五四白話文運動的最深層動機是尋找暗喻。”107張棗很可能沒有弄明白:為過于肉感的漢語輸入分析性能,以便使之盡可能匹配于跟現代性恰相匹配的視覺原則,才是白話文運動的目的之所在,跟他鐘愛的暗喻沒有關系,更何況想象一種沒有暗喻的語言該是多么的不可思議。通過不乏激進的白話文運動,漢語的視覺性能——以分析性為根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化108;其舔舐能力——肉感性與世俗性尤其是肉感性——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抑制。這是現代性導致萬物失味之后進而導致的語言結局,其影響堪稱普遍而深遠,決不限于區區新詩一隅。

從味覺思維(或味覺思想)的角度看過去,作為現代性的對稱物,漢語新詩的最低任務極有可能是:重新展開成己以同時成物(成詩)的過程。新一輪的成己以成物(成詩),乃漢語新詩在新的歷史語境中被迫認領的新任務:它有必要在失味甚至變味的時代,在遍地“餿物”的世界上,恢復漢語新詩的賦味能力,重新讓世界變得有“滋”有“味”。在此,賦味并不必然意味著詩歌民族主義;恰恰相反,賦味的目的是:在詩歌“拿來主義”過于強勁的時代,抹去“拿來主義”自身的盲點,糾正其失誤,批評其偏執,濕潤其干枯,然后以此為起點,在“拿來主義”的基礎上擴大漢語新詩的寫作疆界;在過于強勁的分析性(即視覺中心主義或看)的外圍,施以舌頭獨有的思維能力與方式,以成就一種特別之詩,亦即真正的中西合璧之詩。張棗似乎已經替這種嶄新做派的現代漢語詩歌表明了心跡,甚至給出了線路,描摹出了這種詩歌應有的體型:

感性是我的母語固有的特點,所以我特別想寫出一種非常感官,又非常沉思的詩。沉思而不枯燥,真的就像蘋果的汁,帶著它的死亡和想法一樣,但它又永遠是個蘋果。109

五、如何重新味化?

黑格爾繼承古希臘突出視聽的傳統,毫不猶豫地認為:“美只能在形象中見出;”“藝術的感性事物只涉及視聽兩個認識性的感覺,至于嗅覺,味覺和觸覺則完全與藝術欣賞無關。”110至晚自尼采開始,西方思想史上發生了既意義重大又規模浩大的“身體轉向”(body turn)111。魯迅筆下自詡太陽的人大大咧咧地說:“我完完全全是肉體,此外無有,靈魂不過是肉體上某物的稱呼……所謂‘心靈者,也是你肉體的一種工具。”112多米尼克·拉波特對建基于視聽的美學也頗多微詞:“美麗沒有味道。彼此的排斥是絕對的,當句中的兩個詞對調位置,‘美麗沒有味道等同‘沒有美麗的味道,這是在審美活動中對糞便屬性的壓抑所采用的公式,確切地說是康德的美學。”113和尼采高亢、激越的語氣相比,莫里斯·梅洛-龐蒂顯得十分冷靜,但也許更見力量:“在原初知覺中,觸覺和視覺的區分是未知的,正是關于人體的科學后來教會我們區別我們的感官。實際經驗到的事物不是從感官材料出發被找到或者構造出來的,而是作為這些材料得以輻射出來的中心一下子就被提供出來的。我們看見了物品的深度、滑膩、柔軟、堅硬——塞尚甚至說,它們的味道。”為此,梅洛-龐蒂不惜再次引用塞尚(Paul Cézanne)的名言,來為自己張目和壯膽:“塞尚說,一幅畫在它自身中甚至包含了風景的味道。”114顧隨因此方可放言:“李長吉之幻想頗有與西洋唯美派相通處,有感官的交錯感。看見好的東西想吞下去,即視味覺之錯感。”115

仿佛是呼應于尼采、拉波特、梅洛-龐蒂和塞尚一般,錢鍾書報告過一條很有意味的信息:早在尼采等人發動“身體轉向”之前,自17世紀的西班牙批評家以來,在西洋各國的語言里,文藝鑒賞力和“口味”(taste)一直就是同一個字116。現在,似乎該輪到艾略特來呼應、唱和錢鍾書了:

黃色的霧在窗玻璃上撓著背,

黃色的煙在窗玻璃上擦著嘴,

把它的舌頭舔進黃昏的角落。

(艾略特:《普魯弗洛克的情歌》,江弱水譯)

事情看上去很是令人震驚,在被認為失味更早的北美、去魅更加普遍的歐洲,竟然潛藏著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實:“身體轉向”竟然使得歐美之物亦如古代中國之物一般,沾染了味道——塞尚和梅洛-龐蒂很明確地申說了這一點。“身體轉向”讓西方人的所有感覺器官全部打開,幾乎以同等程度的重要性投放于萬物,并被萬物所選擇,給足了萬物以民主;從前被嚴重抑制的味覺,尤其是曾經被徹底否定的味覺思維,有機會暗中抬頭,西方世界因此得以味覺化——最起碼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文藝鑒賞力和“口味”共享同一個詞,似乎可被視作味覺化的先聲,盡管體型嬌小,卻又并非完全微不足道。否則,艾略特的那些詩句就難以成立。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實用主義者,約翰·杜威(John Dewey)顯然察覺到了這一點。在他那里,至少眼睛被率先味覺化了:“道德家知道,感覺和情感、沖動與口味是聯系在一起的。因此,他譴責眼睛的欲望是靈魂向肉體投降的一部分。他將感官的與肉欲的等同起來,將肉欲的與淫蕩的等同起來。”117艾略特眼中的現代西方世界,乃如假包換的“荒原”(Waste Land);“荒原”原本是失味或去魅的代名詞。確實是“身體轉向”而非其他因素,有限度地改變了“荒原”的性質:“黃色的煙”(The yellow smoke)仍然長了一張雖不可人,卻能夠“在窗玻璃上擦著”的“嘴”(rubs its muzzle on the window-panes);黃色之煙仍然長了一條舌頭,還能“舔進黃昏的角落”(Licked its tongue into the corners of the evening)。如果世界或者“荒原”沒有被潛在地味覺化,如果“荒原”或者世界仍然是純粹視覺中心主義的天下,那么,跟“擦”相連的“嘴”、跟“舔進”生死相依的“舌頭”,就只有修辭學上的來歷,顯得過于淺薄;也令人難以置信艾略特僅僅是個修辭主義者,偉大詩人的杰出成就不過是得之于“修辭的勝利”。

張棗在分析艾略特的這幾行詩時,發現了“身體轉向”導致的上佳結果,他甚至頗為篤定地認為:“黃色”(yellow)“給人一種不大干凈的感覺,硫磺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118。這與艾略特精心給出的“荒原”之喻恰相吻合,一派地獄的景象,味道刺鼻,還額外暗藏著一個面目猙獰的撒旦。而哈著硫磺氣味的那張“嘴”,伙同其“舌頭”,又能從作為“餿物”的窗玻璃——尤其是從黃昏——那里,嘗(或舔舐)到何種怪味呢?對此,艾略特心知肚明,卻似乎沒有必要專門申說,更有可能是他不忍心申說。但是很顯然,在被認為普遍失味(或者變味)的年月與疆域,一個西洋人居然有機會舔到、嘗到黃昏之味(哪怕是酸腐甚至腐臭之味),直追他寄身異國并相隔千年的唐宋同行,不能不說是一宗讓人吃驚的詩學事件;是“身體轉向”解放了曾經被監禁的味覺,才讓說英語的艾略特突變性地獲得了局部性的舔舐能力。

據江弱水猜測,張棗很可能受啟(而非受洗)于《普魯弗洛克的情歌》,因此才有如下詩句119——

廚師推門,看見黃昏像一個小女孩,

正用舌尖四處摸找著燈的開關。

(張棗:《廚師》)

如果考慮到張棗一貫秉持的“元詩”(metapoetry)觀念120,考慮到他臨終前所說的“某物的或你濡嫩的舌頭”,此處就有理由認為:與其說張棗以小女孩隱喻黃昏,進而有意識地讓黃昏沾染陰性氣質、認領嬌嫩的形象,不如說他在用小女孩暗喻漢語。是漢語的陰性氣質讓張棗自然而然將黃昏視作小姑娘121,嬌小卻并不感傷,還以此去除了孟浩然和晏幾道的古典性黃昏之愁,以及古典意義上的“惡滋味”,從而讓其坐擁詩學上的現代性;是漢語以它特有的舔舐功能,在幫助身處異國他鄉的廚師試探著尋找開關。張棗說得非常明確:“中國當代詩歌最多是一種遲到的用中文寫作的西方后現代詩歌,它既無獨創性和尖端,又沒有能生成精神和想象力的卓然自足的語言原本,也就是說它缺乏豐盈的漢語性,或曰:它缺乏詩。”122張棗深諳漢語的精髓。所謂“豐盈的漢語性”,端在于寄居其間的舔舐能力,雖歷經白話文運動卻至少在張棗那里鮮活如初;所謂“詩”,正在于漢語綢緞般光滑的陰性,恰如海德格爾所言:“純粹所說乃是詩歌。”123當漢語依其本性充分、完全地打開自己,及至與心相通、同舌相連,就配得上張棗對它的贊頌與期待:“我認為現代漢語已經可以說出整個世界,包括西方世界,可以說出歷史和現代,當然,這還只是它作為一門現代語言表面上的成熟,它更深的成熟應該跟那些說不出的事物勾聯起來。”124在這里,“開關”決不想讓作為運動器官的手去打開自己,它甚至不能被黃昏念想中的光明所打開。“開關”只可能被“已經可以說出整個世界”的漢語,但尤其是被漢語的本性去打開;或者,開關只能被“舔”開,不是被“打”開,因為開關在張棗那里被認定有味:它在暗中等待已經充分視覺化的漢語伸出舌頭。

白話文運動最終的結果之一是:強化了漢語的分析性能,也就相應地抑制了漢語的肉體特性,致使漢語的舔舐能力大幅度喪失其領地,以對稱和匹配于中國人心心念念的現代性。舔舐大幅度喪失其領地意味著:相對于寫作《詩經》和《離騷》的漢語、陶淵明的漢語,現代漢語大幅度地失味了。就是在這個異常緊要的當口,張棗以其天性(但天性不可解釋),也以其對母語的熱愛(但熱愛來自天性,也不可測度),盡可能固守漢語的舔舐功能,也因此盡可能地維護了漢語的圓潤、婉轉和肉體特性,以至于能夠“至情流溢,直寫衷曲”125。在此基礎上,張棗拿他拼命挽留的舔舐——被其招魂的舔舐——與“拿來主義”層面上的分析性與視覺性相混合,方有機會寫出集舔舐與觀看相雜陳的詩句。不管怎么說,“廚師推門”之后,首先“看見”的是“黃昏”,緊接著,才“看見”味覺性的“舌尖四處摸找著燈的開關”。對于現代漢語詩歌而言,舔舐與觀看相雜陳實在意義重大:它確保了看似無味的現代中國仍然有味,也確保了原本一頭倒向視覺中心主義而失味的漢語依舊有味,現代性中國的感嘆(亦即新詩)也不離不棄于味。這是張棗區別于絕大多數中國當代詩人的隱秘原因,也是他為飽受詬病的漢語新詩帶來的新風尚。對于這個問題,張棗在他開始詩歌寫作的當口,就有明確的認識:“傳統從來就不盡然是那些家喻戶曉的東西,一個民族所遺忘了的,或者那些它至今為之緘默的,很可能是構成一個傳統的最優秀的成分。……如何進入傳統,是對每個人的考驗。總之,任何方式的進入和接近傳統,都會使我們變得成熟,正派和大度。只有這樣,我們的語言才能代表周圍每個人的環境、糾葛、表情和飲食起居。”126

現代性的重要內容之一,被認為是看大規模取代了聽。但更重要的真相或許是,聽與看遭到了現代性的高度榨取,或嚴重綁架:聽不僅聽見了聲音(亦即有所聽),還聽見了聽者自身的聽(亦即聽-聽);看不僅看見了人、事、物(亦即有所看),還看見了看者自身的看(亦即看-看)。內含于漢語新詩的任務之一,或許正在于讓聽-聽和看-看被味覺化,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中西合璧之作,既具有現代性,又具有古典型或曰民族做派,堪稱有味極了,正所謂“言下忘意一時了,夢中說夢兩重虛。”(白居易:《讀禪經》)“身體轉向”致使西方世界開始重視味覺,直至被潛在地味覺化;與此方向截然相反,張棗是在漢語世界追逐現代性而普遍失味時,固守漢語的舔舐能力,致使新詩與世界依然有味,至少有幸免于全然無味。張棗給出的啟示是:現代漢語被普遍視覺化后,并不必然決絕地絞殺漢語固有的舔舐功能,或者全面擯棄漢語的肉體特性(世俗特性反倒得到了加強)127;眼不僅可以觀物,還可以觀物之意味;現代漢語詩人不僅觀物之意味,還觀觀自身的意味(簡稱觀-觀或看-看);不僅觀外物的觀被味覺化,觀-觀(或看-看)自身也被味覺化。張棗和他發明的舔舐與觀看相雜陳能夠很好地證明:這種特有的觀,乃物我的相互玩味和回味,萬味自然存乎其間。在現代性橫行不法的時代,舔舐與觀看相雜陳既是可能的,也是值得的。“可能的”不必多言,因為張棗已經做到了;“值得的”格外“值得”一說:視覺中心主義誘導下的朗朗乾坤顯得無比堅硬,看勾引出來的無死角可言的世界則顯得過于乏味。前者需要舔舐去濕潤、去軟化,后者急需要被重新賦味,只因為“一個準確的發音乃意味著舌頭的拯救”128。且看張棗如何展開行動吧:

船長呵你的壞女人

還沒有打開水之窗。而我開始舔了

我舔著空氣中明凈的衣裳

我舔著被書頁兩腳夾緊的錦緞的

小飄帶;直到舔交換成被舔

我寧愿終身被舔而不愿去生活。

(張棗:《祖國之書》)

但無論“舔”還是“被舔”,不可否認的是:那恰好是深受現代性之害的某些敏感之人眼中真正的“生活”。這種質地與面相的生活既現代,又傳統:它觸目之處,盡皆鄉愁之味,令人惆悵和感嘆。

2018年6月5日,北京魏公村。

【注釋】

①152931374872貢華南:《味與味道》,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37-58頁,第22、23、25頁,第37頁,第36頁,第17頁,第81頁,第66頁。

②關于希臘人重視耳目最重要的論述參閱〔古希臘〕柏拉圖:《蒂邁歐篇》,謝文郁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1-43頁。

③〔日〕武田雅哉:《構造另一個宇宙:中國人的傳統時空思維》,任鈞華譯,中華書局,2017年,第107頁。

④[西漢]陸賈:《新語·道基》。

⑤[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卷五。

⑥很顯然,“及肉性”在構詞法上模仿了“及物性”。

⑦[戰國]莊周:《莊子·庚桑楚》。

⑧參閱龔鵬程:《飲饌叢談》,東方出版社,2015年,第183頁。

⑨貢華南:《味覺思想與中國味道》,載《河北學刊》2017年第6期。

⑩金岳霖:《道、自然與人》,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第54-55頁。

1127[戰國]呂不韋:《呂氏春秋·適音》。

12《尚書·洪范》。

13[戰國]荀況:《荀子·王制》。

14[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卷十四。

16轉引自李友云:《飲饌之美:二十世紀中國飲食文學研究》,浙江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4年,第146頁。

17參閱《圣經·馬太福音》5:3-10。

18很顯然,賦味的構詞法模仿了賦值(evaluation)的構詞法。

19牟宗三:《中國哲學的特質》,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31頁。

20參閱龐樸:《一分為三·自序》,海天出版社,1995年,第5頁。

21128宋琳:《精靈張棗》,見宋琳、柏樺編:《親愛的張棗》,中信出版社,2015年,第159頁,第172頁。

22鐘鳴:《詩人的著魔與讖》,見宋琳、柏樺編:《親愛的張棗》,前揭,第149頁。

23宋琳:《〈親愛的張棗〉·初版序:緣起》,見宋琳、柏樺編:《親愛的張棗》,前揭,第XII頁。

24張棗對吃的迷戀有口皆碑。參閱傅維:《美麗如一耳光智慧》,見宋琳、柏樺編:《親愛的張棗》,前揭,第131頁。

25《黃帝內經·靈樞·脈度篇》。

26[戰國]荀況:《荀子·正名》。

28張利群:《辨味批評論》,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46頁。

30《黃帝內經·靈樞·憂恚無言》。

32[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卷二。

33[西漢]賈誼:《新書·修正語上》。

34參閱《五十奧義書·唱贊奧義書》,徐梵澄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第71頁。

35[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卷三。

36[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卷四。

38比如,“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呂氏春秋·先識覽》)的饕餮被認定為“貪吃的怪物”(武田雅哉:《構造另一個宇宙:中國人的傳統時空思維》,前揭,第110頁),但它的大嘴又被認作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而這個通道是語言性的,亦即咒語性的[參閱艾蘭(Sarah Allan):《饕餮紋及其含義》,載《中國史研究》1990年第1期]。由此可以推斷,華夏古人宗教祭祀時使用的語言本身就具有味覺特征,可以對被祭祀的對象進行舔舐。

39參閱盛寧:《二十世紀美國文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73頁。

4088〔德〕海德格爾:《在通向語言的途中》,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2、8頁,第198頁。

41參閱敬文東:《詞語:百年新詩的基本問題——以歐陽江河為中心》,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7年第10期。

42參閱敬文東:《從超驗語氣到與詩無關》,未刊稿。

43124張棗、白倩:《綠色意識:環保的同情,詩歌的贊美——張棗、白倩對話錄》,載《綠葉》2008年第5期。

44《黃帝內經·素問·陰陽應象大論》張隱庵注。

45[戰國]孟軻:《孟子·告子上》。

46《中庸》第十三章。

47《周易·系辭上》。

49[南朝宋]范曄:《后漢書·申屠蟠傳》。

50[南朝梁]僧佑:《弘明集》卷十一。

51參閱韓少功:《暗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第8頁。

52龐樸:《一分為三:中國傳統思想考釋》,海天出版社,1995年,第227-231頁。

5370敬文東:《隨“貝格爾號”出游》,河南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49-56頁,第52頁。

54商承祚:《殷契佚存》,金陵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1933年,第62頁。

5570參閱敬文東:《感嘆詩學》,作家出版社,2017年,第12-33頁,第52頁。

56參閱陳世驤:《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陳世驤古典文學論文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第101-140頁;周策縱:《古巫醫與六詩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32-143頁;趙沛霖:《興的源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第5頁。

57傅道彬:《詩可以觀》,中華書局,2010年,第161頁。

5877敬文東:《興與感嘆》,載《首都師范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

59[戰國]莊周:《莊子·大宗師》。

60[西漢]董仲舒:《春秋繁露·陰陽義》。

61葉嘉瑩:《葉嘉瑩說詩講稿》,中華書局,2008年,第21頁。

62[南朝]鐘嶸:《詩品·序》。

63〔美〕卜壽珊:《心畫——中國文人畫五百年》,皮佳佳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41頁。

64高爾太:《論美》,甘肅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01頁。“高爾太”是《論美》的實際署名。

65參閱夏可君:《平淡的哲學》,中國社會出版社,2009年,第53頁。

66江弱水:《詩的八堂課》,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0頁。

6798〔英〕華茲華斯:《〈抒情歌謠集〉一八○○年版序言》,曹葆華譯,見伍蠡甫主編:《西方文論選》,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第17頁。

68劉傳新:《中國詩歌之本》,載《東岳論叢》1989年第2期。

69參閱王一川:《從古典詩學中活移——兼談詩言興的現代性意義》,載《文化與詩學》(第一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23頁。

71陳望衡等:《味覺與中國傳統美學》,載《武漢大學學報》2004年第1期。

73[唐]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

74《論語·泰伯》。

75參閱陳世驤:《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前揭,第16頁。

76參閱敬文東:《感嘆與詩》,載《詩刊》2017年第2期。

78葉舒憲:《詩經的文化闡釋》,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68頁。

79〔美〕喬治·斯坦納:《語言與沉默》,李小均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08頁。

808189參閱〔加拿大〕埃里克·麥克盧漢(Eric Mcluhan)等編:《麥克盧漢精粹》,何道寬等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267頁,第223頁,第169頁。

82[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卷十二。

83李澤厚:《己卯五說》,中國電影出版社,1999年,第58頁。

84《禮記·樂記》:“聲成文,謂之音。”

85參閱敬文東:《牲人盈天下》,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20-22頁。

86《文子·道德》。

87“餿物”一詞在構詞上模仿了“餿主意”的構詞法。

90關于器官等級制度的有趣論述,參閱〔美〕卡羅琳·考斯梅爾(Corolyn Korsmeyer):《味覺:食物與哲學》,吳瓊等譯,中國友誼出版社,2001年,第2-6頁。

91113〔法〕多米尼克·拉波特:《屎的歷史》,周莽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37頁,第82頁。

92貢華南:《漢語思想中的忙與閑》,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6年,第32頁。

93參閱〔英〕詹姆斯·伍德:《小說機杼》,黃遠帆譯,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48頁。

94轉引自〔法〕吉爾·德勒茲:《哲學與權力的談判》,劉漢全譯,譯林出版社,2012年,第94頁。

95臧棣:《假如我們真的不知道我們在寫些什么》,載《中國詩歌評論》第二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第267頁。

96敬文東:《詩歌在解構的日子里》,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3頁。

97參閱陳東東:《“我要銜接過去一個人的夢”》,載《收獲》2015年第3期。

99〔法〕米什萊:《山》,李玉民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46頁。

100參閱〔德〕馬克斯·舍勒:《舍勒選集》,劉小楓選編,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第31頁。

101參閱〔古希臘〕柏拉圖:《蒂邁歐篇》,謝文郁譯,前揭,第32頁。

102〔英〕約翰·伯格:《觀看之道》,戴行鉞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1頁。

103此處的“味味相長”在構詞法上模仿了“教學相長”。

104關于我-他關系與我-你關系的詳細論述以及兩者間的區別,請參閱敬文東:《皈依天下》,天地出版社,2017年,第22-27頁。

105〔宋〕羅大經:《鶴林玉露》乙編卷三“活處觀理”條。

106參閱李春陽:《白話文運動的危機》,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7年,第9-52頁。

107109118張棗:《張棗隨筆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第57頁,第211頁,第82-83頁。

108參閱王澤龍、錢韌韌:《現代漢語虛詞與胡適的新詩體“嘗試”》,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4年第3期。

110〔德〕黑格爾:《美學》第1卷,朱光潛譯,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161、48頁。

111參閱汪民安等:《身體轉向》,載《外國文學》2004年第1期。

112〔德〕尼采:《蘇魯支語錄》,徐梵澄譯,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27-28頁。

114轉引自楊大春:《眼與心·中譯者序言》,見〔法〕莫里斯·梅洛-龐蒂:《眼與心》,楊大春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10-11頁。

115顧隨:《駝庵詩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年,第139頁。

116參閱錢鍾書:《寫在人生邊上》,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2年,第305頁。

117約翰·杜威:《藝術即經驗》,高建平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25頁。

119參閱江弱水:《張棗〈廚師〉:放進鼓掌的油鍋煎成金黃的雙面(上)》,搜狐網http://www.sohu.com/a/232231426_119350。

120參閱張棗:《朝向語言風景的危險旅行》,載《上海文學》2001年第1期。

121用陰性氣質界定漢語并非否定其陽剛的一面,事實上,漢語的陽剛氣質也許并不下于其陰性氣質。這里的關鍵是:經歷過革命話語的浸潤后,漢語的陽剛、硬質地甚至暴力令人反感,所以許多詩人更傾向于、傾心于漢語的陰性氣質(參閱張棗:《張棗隨筆選》,前揭,第201-202頁)。

122張棗:《朝向語言風景的危險旅行——當代中國詩歌的元詩詩歌結構和寫者姿態》,載《上海文學》2001年第1期。

125程樹德:《論語集釋》“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條。

126張棗:《作者的話》,見唐曉渡、王家新編選:《中國當代實驗詩選》,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108-109頁。

127曾經有一段時間,比如在1949年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其下限可以延伸至1978年)內,至少漢語新詩完全拋棄了舔舐功能,眼睛被推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眼睛隨處可“見”的,都是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成果,以及為何會有這種偉大成果(參閱郭沫若、周揚主編:《紅旗歌謠》,紅旗雜志社,1959年)。

(敬文東,中央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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