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果（組詩）

龍郁

無中生有

一個吃盡苦頭的人

得了糖尿病

上蒼明鑒，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糖，來自哪里

一個謹小慎微的人

患上膽結石

天可憐見，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膽，會從此硬起來

這足以證明

我們生活在一個無中生有的城市

有霾，正悄悄混入霧里

女 巫

那個騎著掃帚翔空的

女人。以最猙獰的面目出現

身段婀娜多姿……

想到敦煌的飛天

和黑紗罩體的阿拉伯少女

美，就是巫嗎

為了讓紅酒不再浪蕩

上帝，遙空一指

一群烏鴉從教堂的尖頂上掠過

繞空三匝后，消失

巫，就是美嗎

星子墜落

從高墻暗影中，幾位修女款步走出

用掃帚清掃著塵世的垃圾

收割愛情

夜。稻子夢見鐮刀

不知是不是好事

與心上人漫步在鄉間小道上

頭上的彎月，讓我想到

收割，和農事

愛，可以像稻子一樣

“咔嚓”一聲，收割回去嗎

晚風中搖擺的她

輕輕靠過身子

我立刻將手臂彎成一把鐮刀

悄悄挽住她的腰肢……

頭上的彎月笑了

目送著我們向夜的深處走去

坐滑竿

雙手緊握竹竿

暗中使勁

素面朝天的我做出一副抬的樣子

而雙腳懸空

仿佛駕霧騰云

我只能大睜著雙眼

看山路兩旁的楠竹彎曲著脊背

一座座山梁彎曲著脊背

蒼穹彎曲著脊背……

晃蕩在山中的心往上提

而群峰下沉

三人行，用四條腿走路

上得山頂，才知道高處的人

是抬上去的

絕地逢生

一條魚，舍棄了天空

就避免了子彈的追殺

一只鳥，放棄了水域

便躲過了大網的捕撈

海闊天空地活在人世

我常被命運逼到死角

柔軟的石頭

我愛故鄉的水潭

潭水清晰見底

尤其是臥在水中的胖嘟嘟的石頭

它們不斷地變幻花紋

不斷地變幻形體

有一塊石頭，竟然游動起來

歡快地擺動著尾……

石頭，也是魚嗎

既有生命，當有鮮美的肉質

太陽常把光線垂入水中

可就是一直也釣不上一塊卵石

水底的石頭是軟的

對此我深信不疑

不過，這樣的石頭只適合養在水中

一撈上來，就變得堅硬無比

草根一族

青草，牛羊的美食

且品種各異

只是，我的植物學知識有限

能叫上名的只有——

灰灰菜、折耳根、馬齒莧、水芹、黃花地丁蕨……人也可食

奇怪的是：牛羊吃了長膘

人吃了掉肉；更怪的是

牛羊吃了長角，人吃了乏力

是了，人非食草動物

只能淺嘗輒止

可那年月，雞犬聲早就不相聞了

糠菜成了莊稼人的主食

只剩下滿山遍野的荒草

讓人眼紅、眼綠……

不敢肯定，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我們就被叫作：草根一族

菩提果

在朦朧的夜色中，終于

見識了菩提果——

鴿蛋大小，烏黑，有白色斑紋

這本該高懸于廟堂之物

在地攤上現身

小販報價：三十元

可謂價廉物美

引得同行的外地友人駐足觀望

好奇。也或狐疑

我本想買幾顆送給貴客

又恐有詐！來路不明的東西

只會褻瀆神靈……

走出燈火闌珊的寬窄巷子

頭頂的星空，一片澄明

風中。佛祖附耳道：“菩提本無樹……”

既無樹，又哪來的果？

阿彌陀佛，我這才恍然大悟

今晚見到的不過是幻影

再小的聲音也是聲音

一匹羽毛掉到地上

能鬧出多大動靜

你不能因為沒有聽見那聲音

就說它沒有聲音

再小的聲音

也是聲音

雖然它只相當于那位上訪的農婦

呼天搶地的哭泣

可你就是聽見了又能怎樣

有時，耳朵只是擺飾

泰山崩于前了嗎

聾子問瞎子

唉，只要你愿意聽就能夠聽見

于無聲處的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