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素蕾 李璇

電影產業每一階段的變革,都在為下一階段的發展提出新的挑戰
2018年第一季度,中國電影市場票房達到202.18億元。這也意味著中國超越北美,成為當期全球第一大電影市場。
中國電影市場的繁榮,非朝夕之功,而是幾代電影人不斷摸索、開拓的結果。
如果將改革開放的歷程比作壯闊的潮水,那么電影產業的發展變遷,就如大潮中的一朵浪花——既見證著大潮的澎湃,也是潮水的一部分。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電影在一系列的體制機制改革中艱難探索,直至世紀之交,終于從轉型的陣痛中“絕處逢生”,迎來十余年的黃金發展期。
未來,中國電影將向何處去?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不妨來到改革的起點,回望這場橫跨四十年的電影往事。
1980年,在文化部主持的各省辦電影制片廠看片會上,確認了經國務院認可的16家電影制片廠擁有故事片的拍攝權。
這16家制片廠分別是:北京電影制片廠、長春電影制片廠、上海電影制片廠、八一電影制片廠、珠江電影制片廠、西安電影制片廠、峨眉電影制片廠、瀟湘電影制片廠、天山電影制片廠、內蒙電影制片廠、青年電影制片廠、廣西電影制片廠、兒童電影制片廠、福建電影制片廠、云南電影制片廠和深圳影業公司。
1982年,張軍釗、張藝謀、肖風、何群4名北京電影學院78班的畢業生,被分配到了廣西電影制片廠。來到制片廠后。他們很快便拍攝出了電影《一個和八個》,正是這部影片,拉開了“第五代”導演的創作序幕。
在改革開放初期,制片廠拍攝的故事片都由中影公司統購統銷,制片廠不需要對市場負責,正因如此,初出茅廬的“第五代”導演,才有機會在畢業之初便手執導簡,在電影創作手法上進行大膽的突破探索。
然而,與“第五代”導演在國際電影節上高歌猛進、捷報頻傳相伴的,卻是電影市場的日漸低迷。
“改革開放之后,制片廠的拍攝成本慢慢提高了,而中影公司還在實行統購統銷,發行收入的利潤回不到制片廠,制片廠的發展就漸漸被束縛住了。”中國電影評論協會副會長、上海唐德影院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趙軍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1992年,黨的十四大報告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電影行業的全面改革也由此開始試水。
《關于當前深化電影行業機制改革的若干意見》《關于進一步深化電影行業機制改革的通知》《關于改革故事影片攝制管理工作的規定》等政策的出臺,打破了中影公司在發行環節的壟斷地位;同時,在制片領域,社會法人組織也可與擁有出品權的制片廠共同署名“聯合攝制”。
盡管出現了政策上對制片、發行、放映三方面的“松綁”,但從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開始的電影市場低迷狀態并沒有根本性改觀,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戴錦華甚至曾用“冰海沉船”來形容當時中國電影的處境。
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期。中國電影制片數量逐年下滑,每年均不足百部,觀眾人數不足3億,全年票房不足10億元,中國的電影行業在千禧年之交陷入了困境。
新世紀到來后,電影產業改革的步伐悄然加快。
2001年出臺的《關于進一步深化電影業改革的若干意見》,明確提出要組建電影集團,實現股份制改革。就在這一年。上海電影制片廠、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上海電影譯制廠等國有電影單位,聯合組成了上海電影集團公司。
事實上,國營制片廠的集團化進程,在上世紀90年代末期便已開始啟動。1998年,長春電影制片廠便更名為長春電影集團有限責任公司;1999年,原中影公司、北京電影制片廠、中國兒童電影制片廠等8家單位合并組建了中國電影集團公司。
有趣的是,這一次組建電影集團的舉措,不僅給各國營制片大廠帶來了影響深遠的變革。也促成了一間民營電影公司的成立。
1994年,于冬從北京電影學院管理系畢業,被分配到北京電影制片廠從事發行員工作。而這一年也是華誼兄弟創建的年份。自1999年參投賀歲影片《沒完沒了》后,華誼兄弟開始了在電影領域的耕耘。
1999年,北京電影制片廠被合并進中影集團之后,于冬選擇了離開制片廠,他創建了北京博納文化交流有限公司,并獲得了國家廣電總局頒發的第一塊電影發行牌照,這家公司也是北京保利博納電影發行有限公司的前身。此后,博納在深耕電影發行的同時,也逐漸涉足院線組建、影片出品等領域。
“電影行業的格局演變,其實就是從華誼和博納這兩家公司開始的。”趙軍說。
2001年,《關于改革電影發行放映機制的實施細則》出臺;2002年,院線制改革全面啟動;2003年9月。《電影制片、發行、放映經營資格準入暫行規定》發布,允許境內公司、企業和其他經濟組織合資或獨資拍攝電影、設立電影制片公司、發行銷售國產影片,加入院線或獨資組建院線。
一系列降低電影業門檻、促進電影產業化改革政策措施的出臺,讓一批民營電影企業迅速崛起,光線傳媒、萬達影業等民營公司,先后涉足影視領域。原有的電影產業格局正在日益走向多元化。
從2003年到2015年,中國電影市場連續保持30%以上的年票房增速。電影產業走上了發展的快車道。
值得注意的是,與國有電影公司相較,在靈活度和市場敏感度上,民營企業顯示出了更多的優勢。
中國電影家協會秘書長、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饒曙光對《瞭望東方周刊》說:“在電影產業體制改革的過程中。民營企業其實享受到了最多的政策紅利.而國有電影公司由于包袱沉重、體制機制不靈活,以及存其他一些方面的僵化與限制,實際上并沒有發揮出應有的積極作用。”
2016年,中國電影市場增速放緩,電影開始向提質增效的方向邁進。面對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老牌民營電影公司告別了“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無往而不利時光,往日“明星+名導=高票房”的路數屢屢受挫。
此外,《爵跡》《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在上映前頗受矚目的“爆款相”影片,也在上映后遭遇口碑“撲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啞了火。
與此同肘,以“開心麻花”“壞猴子”“真樂道”為代表,一批以優秀電影人為核心、依靠優質內容的新型電影公司漸漸嶄露頭角,成為影壇的“新勢力”。
《夏洛特煩惱》《羞羞的鐵拳》《西虹市首富》等影片強勁的市場表現,讓“開心麻花”成為中國喜劇電影的一面招牌;壞猴子影業的“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推出了路陽、文牧野等新銳導演;連續“押中”《戰狼2》《我不是藥神》等爆款影片的北京文化,也讓業界對其主投的下一部作品充滿期待。
市場格局的改變,促使老牌民營電影公司不斷調整戰略,尋找新的發力點。
如博納影業集團在經歷美股退市風波之后。敏銳捕捉到了主旋律電影商業化探索的內在需求,此后出品的《智取威虎山》《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等新主流電影,實現了票房與口碑的雙豐收。在打造新的市場品牌的嘗試中,博納穩穩地扎下了根。
光線傳媒近年來也成立了“青春光線”“彩條屋…‘迷你光線”等子品牌,在青春電影、動漫電影和小成本電影領域深耕;而光線傳媒投資電影中下游的諸多舉措,也增強了其在宦發領域的話語權。
伴隨著新一輪的市場淘洗,新公司“攻城略地”,沖擊傳統競爭格局,傳統民營公司則繼續開疆拓土,試圖擴大電影產業的邊界和產值,中國電影產業的新態勢正在漸漸形成。
值得關注的是。自2017年3月1日起,《中華人民其和國電影產業促進法》得以正式實施。作為中國文化領域第一部行業法,它的出臺,為中國電影產業從電影大國到電影強國的邁進提供了法律保障。
在日新月異的產業格局下,如何不斷創新,解決國產電影精品不足、有“高原”缺“高峰”的問題,成為擺在老牌電影公司與新興電影公司面前的共同考題。
作為一種新興力量.互聯網近年來在推動電影產業發展上起到了重要作用,甚至可以說,互聯網的能量已滲透到電影的全產業鏈條中,電影觀眾也因為互聯網自身的交互性而更加深入地參與到電影行業的各個環節里。
在電影的制作環節上,2015年,騰訊、阿里等互聯網巨頭相繼成立影業公司,并通過大量購買市場上業已具備一定知名度的故事和網絡文學作品版權,炒熱IP概念,讓熱門IP成為各方爭奪的“香餑餑”。
一時間,《盜墓筆記》《鬼吹燈》《何以笙簫默》《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花千骨》等熱門IP小說。紛紛被搬上大銀幕,評價褒貶不一。
在影片的宣傳、發行上,互聯網公司的大數據特質,讓“精準營銷”成為更能直達受眾端口的宣傳策略,顛覆了傳統電影宣發的營銷路數;而淘票票等在線票務平臺的崛起,更是互聯網介入電影產業最明顯的表征。
一方面,在線票務平臺極大的便利性和社交性,徹底改變了觀眾的購票方式,而票務平臺同時聯結著上游的排片預期與下游的觀眾選擇,積累了海量的觀影數據。能夠為制片方、發行方提供更有針對性的用戶畫像;另一方面,票務平臺的崛起,也牢牢地扼住了電影院線的咽喉。
在放映渠道上,依托于視頻網站的“網絡院線”,以及“手機變成放映機”的移動電影院,正在為觀眾日趨多元化的觀影需求提供著新的選項。
在高速發展的互聯網時代,互聯網公司通過布局電影產業,的確能夠為電影行業帶來全方位的革新,讓觀眾個性化的觀影需求得到更為熨帖的照顧。
然而。2015年以來“流量+IP”的“爆款”模式,也在一定程度上挑戰著電影傳統的運行規則。當電影不再被看作是包含著創作者經驗與智慧的獨一無二的“作品”,而是能夠精準復制“成功模式”的“產品”時,“流量”便也取代了內容本身。
此外。從2014年開始興起的票補(電影票補貼),在通過低價拉動觀眾走進影院、改變觀眾購票習慣的同時,也有可能助長惡性的競爭,讓“退票門”“票房造假”等不良營銷手段,影響電影市場秩序。
據悉。近日國家相關部門將出臺針對線上票務市場的新規,取消第三方和影院自有渠道的線上票補。
事實上,近年來的電影實踐和票房數據已經證明,隨著熱錢的消退。“內容為王”漸漸回到了舞臺的中央。或許。如何將互聯網的技術優勢運用到電影品質的塑造上,是下一階段電影市場需要著重考慮的問題。
無論是擺脫發行壟斷、降低電影門檻,還是民營電影公司崛起、互聯網技術涌入,改革開放四十年來,電影產業每一階段的變革,都在為下一階段的發展提出新的挑戰。曾經的“新勢力”,也可能會成為“老古董”,而正是在不斷的破與立之中,電影產業才能吸收鮮甜的源頭活水,勇立時代潮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