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米

雖然編鐘是青銅所鑄,但其中的鉛、錫含量被掌控得極為精準,所以它的音色如此清脆和諧,也為一鐘雙音提供了可能
在古代,要是不懂音樂,就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文化人。《周禮》中提到,培養公卿士大夫的后代一定要教授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樂”僅排在至高無上的“禮”之后,可見音樂的地位。
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已經出現了隆重而精妙的樂器,至今還能演奏出享譽世界的完美樂音,它就是曾侯乙編鐘。
著名考古學家鄒衡先生曾說:“什么能夠代表中國?在我看來無外乎兩者,一是秦始皇兵馬俑,二是曾侯乙編鐘。”
談論曾侯乙編鐘之前,我們先來看看音樂在古人生活中的獨特角色。
在古代,音樂并不僅僅是用來悅人耳目的。音樂肩負的擔子很重,它被視為一種最有效的教化手段。所謂“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安上治民,莫善于禮”,說的就是禮與樂的默契配合。
比起禮,樂的形式更加豐富,傳播的范圍也更廣,哪怕哼個小曲也都是一次“教化”,所以國家對它也就格外重視。
這就不得不提到《詩經》。作為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里其實都是配著音樂的歌詞。風、雅、頌分別有特定的使用場合和功能——頌是祭祀時的歌曲;雅是宮廷正統音樂,是天子賜酒宴飲之前唱的;風則是各地的民間小調。
當時,音樂與道德倫理相連。孔子曾不止一次刪定《詩經》,其標準就是“思無邪”,也就是思想純正。對于情感太過外露放縱的“鄭聲”,孔子的態度是“放鄭聲,遠佞人”。
孔子還提出“為邦之道,樂則韶武”,更是把音樂和治國安邦聯系在一起。我們常說自己是禮樂之邦,而春秋戰國時期,因為諸侯不再奉行周初的禮樂制度,便被稱為“禮崩樂壞”。可見,樂一直都是禮的具體體現。
也正因為如此,樂器在我們的禮儀系統里格外重要。
因為古代的樂譜早已不存,所以現在能夠展現周代禮樂盛世的,就只有那些青銅樂器了。
青銅器都是禮器,所以這些樂器并非日常用于奏樂取樂,而是在祭祀中用來“定音”的。
現存的青銅樂器當中,最著名、最盛大、最精妙的,便首推戰國曾侯乙墓出土的曾侯乙編鐘。
這套編鐘一共有64個鐘和1個镩共65件。組合起來一共有三層,非常隆重宏大。
根據出土的青銅器上的銘文和文獻考證,當時的曾國就是隨國,所以曾候乙就是隨國名叫乙的國君。這位國君可能并無豐功偉績,也缺少趣聞軼事,所以歷史上很難找到關于他的記載。不過,因為這套編鐘,他死后成為了中國藝術史上一個重要的名字。
這套編鐘總重5噸,長鐘架長748厘米,短鐘架長335厘米,現在被擺為曲尺形架在博物館里,雖然一聲不發,卻氣勢撼人。
在中下層的鐘粱兩端,各站著三位鐘虡銅人,他們身著長袍腰挎佩劍,筆直挺拔,雙手托舉,和頭一起頂起了沉沉的一排編鐘。
粱架兩端和銅人腳下,則是密密麻麻的小蟠龍,它們看不見頭也找不到尾,一條條緊緊纏繞堆疊,有些還是鏤空的,倒讓沉重的編鐘顯出了一絲剔透的輕靈感。
很難想象這樣繁復的裝飾是如何制造的。公認的說法是,它是用失蠟法制作,即先用軟蠟捏塑成型,再在蠟外敷上濕泥,等泥干透后就成了一個模子;工匠把模子加熱,蠟便融化流出,再把青銅溶液倒進模子里,等冷卻以后,便得到了這樣剔透的結構。
這樣的大型樂器,顯現的不僅是一個國家的國力,也是一個國家的禮儀制度和文明。所以,像曾國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才會舉全國之力,鑄造這樣宏偉壯觀的樂器。
當然,樂器比的不是花架子,它還得有真本事。
令人驚嘆的是,曾侯乙編鐘的音域跨越五個八度,只比現代鋼琴少一個八度,中聲部約占三個八度,幾乎能奏出完整的十二個半音,可以奏出五聲、六聲或七聲音階的音樂作品。
也就是說,幾乎所有的高低音它都可以發得出來。
更神奇的是,它能實現“一鐘雙音”。在編鐘的鼓部,分別有一個正鼓音和側鼓音,兩個樂音之間都相隔三度音程,這可不是碰巧做出來的。而是經過了精心設計和鑄造。
它的奧妙就藏在鐘壁和鐘體內。鐘腔內部藏著4條凸凹對稱或不對稱的音槽,對音槽進行不同的鑄制和打磨就形成了不同的音調,再加上不同厚薄的鐘壁,才會產生如此神奇微妙的效果。
還有更講究的。雖然編鐘是青銅所鑄,但其中的鉛、錫含量被掌控得極為精準,所以它的音色如此清脆和諧,也為一鐘雙音提供了可能。
中國博物館協會樂器專業委員會秘書長張翔曾表示:“編鐘的制作是一個系統工程,不僅關乎音樂方面,還包羅比如聲學、結構力學、冶金鑄造、數學等方面,涉及多個學科,這些方面的成就在當時都是頂級的。曾侯乙編鐘是當時人類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集大成者,從文化層面上來說,它甚至要超過秦始皇兵馬俑。”
我們無法得知這套鐘為曾侯演奏的最后一曲是什么,不過,1978年在湖北省隨州市被發掘出土后,它的聲音傳遍了四方。
當年8月1日,這套沉默了2400多年的編鐘“開了金口”。開篇便是高亢的《東方紅》,接下來是古曲《楚商》、來自域外的名曲《一路平安》、奔放的民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最后則以宏闊沉厚的《國際歌》收尾。
“憋悶”了兩千多年后放聲高歌,它經受住了考驗,輕、重、緩、急、抑、揚、頓、挫,全被它輕松拿下。
1984年,它又被請到了中南海“再展歌喉”,在各國駐華大使前演奏了中華古曲《春江花月夜》和西方名曲《歡樂頌》,還有專門為它量身定制的《楚殤》。
音樂是跨越國界、跨越種族的絕妙語言,而讓編鐘以這樣壯麗華美的方式亮相,恰到好處地顯現了我們作為禮樂之邦和文明古國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