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建,黃 武
(1.南京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南京 210095;2.南京農業大學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南京 210095)
我國人均水資源僅為世界平均水平的1/4,是全球人均水資源最貧乏的國家之一。而農業用水占全國總用水量的63.1%,其中農田灌溉水有效利用系數僅為0.536,遠低于發達國家0.7~0.9的水平。2017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大規模實施農業節水工程,加快完善國家支持農業節水政策體系”,發展農業節水灌溉技術是提高水資源利用效率、促進農業可持續發展、建設資源節約型社會的重要舉措。水稻播種面積在糧食作物中占據第二,是我國的主要口糧,且在所有農作物中,水稻灌溉耗水量最大且浪費嚴重,不合理的灌溉方式加劇了水資源短缺和水資源污染[1],因此研究稻農節水灌溉技術采納的影響因素具有重要現實意義。水稻節水控制灌溉技術是近年來農技推廣部門在水稻節水技術中的一項主推技術[2],采用節水控制灌溉技術可以顯著降低灌溉用水量、減少水電費、提高米質、促進水稻增產以及減少面源污染和溫室氣體排放,具有良好的經濟和環境效益[3,4]。
以往國內學者分別從水資源稀缺程度和政府的政策支持[5]、農戶受償意愿[6]、農戶對節水灌溉技術的認知[7]角度研究了農戶節水灌溉技術采納行為。近年來有研究表明農戶農業技術采納行為與其所處社會環境的社會資本有關。社會資本是一個源自于社會學的概念,主要由兩位美國社會學家Coleman和Putnam所提出,與其他類型資本相比,社會資本比較難以測量,且學者間沒有達成一致的定義。Coleman將其定義為“具有兩個共同點的各種不同的實體:它們都由社會結構的一些方面組成,并且可以促進結構內部個體或公司行動者的某些行動”[8]。Putnam指出可以類比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的概念——工具和培訓可以提高個體生產力一樣,“社會資本是社會生活的特征,例如可以使參與者更有效地追求共同目標的網絡、規范和信任”[9]。近年來國內學者研究了社會資本對農戶參與生態補償[10]、灌溉管理改革[11]和碳匯經營意愿[12]的影響。
但鮮有文獻利用微觀調查數據從社會資本角度研究其對稻農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的影響。另外,以往社會資本對農業技術采納的研究大都關注社會資本某一方面——如僅關注結構型社會資本或認知型社會資本的作用,衡量社會資本應盡可能全面且具有代表性,以包含網絡、價值觀和規范維度。本文擬從結構型與認知型兩個方面、五個維度測量社會資本,探討不同維度的社會資本對稻農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的影響,以更好地理解農戶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行為和探索提高農戶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的可行措施。
農戶擁有的社會資本之所以在其技術采納行為中發揮作用,關鍵在于農戶可以利用嵌入在社會資本內部的資源,通過對這些資源的利用可以促進信息流動、降低交易成本和克服集體行動的困境,從而促進其對農業新技術的采納。由于直接測量社會資本比較困難,實證研究中使用各種替代指標衡量社會資本。本文根據Coleman(1988年)和Putnam(1995年)對社會資本的定義,將社會資本分為兩種類型,五個維度。 結構型社會資本:合作社參與、姓氏和禮金開支。認知型社會資本:互助與合作和信任。
合作社參與。作為結構型社會資本重要組成部分“群體歸屬”所度量的合作社參與在促進技術信息流動、降低交易成本和獲取政策資源方面發揮重要作用。不同思維方式和技能農戶加入到合作社,使合作社內部成員之間就水稻生產過程不斷進行技術信息交流,可為個人擴大技術信息來源渠道,降低農戶為獲取農業技術信息付出的交易成本。此外,合作社也會為社內成員提供一定的農業技術指導服務以及對成員生產的產品質量也有更高要求。另外,作為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的合作社,更可能得到國家相關涉農政策的扶持,從而獲取各種政策資源的支持。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說一:H1:加入合作社能促進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姓氏。姓氏作為農戶在其所在村莊內部親戚網絡的代理變量,農戶的姓氏為大姓,說明其親戚網絡規模大。在我國鄉土社會“差序格局”下[13],當外部新技術信息引入到村莊內部后,技術信息會依親疏遠近擴散開來,擁有更大親戚網絡規模的大姓農戶會更迅速地從村莊內親戚中獲取新技術信息。此外,基于血緣關系形成的親戚網絡成員之間信任度較高,交流與分享技術信息的意愿更強,有利于新技術的采納和擴散。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說二:H2:大姓農戶能更可能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禮金開支。禮金開支作為結構型社會資本中個人關系網絡規模的度量,捕捉了所有在不同地域、與農戶有緊密聯系的網絡成員,其在農業技術信息獲取和風險分擔方面發揮重要作用。禮金開支數量多說明農戶個人關系網絡范圍廣、認識和交往的人的數量多,獲取新技術信息路徑多,可減少在搜索技術信息過程中所付出的成本;同時,對于尚未采納新技術的農戶而言,新技術的采納有一定的潛在風險,具有更多的禮金開支數量意味著農戶具有更好的籌資能力,通過自己的關系網絡可以更好地應對采納新技術帶來的風險,從而有利于促進新技術采納。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說三:H3:禮金開支數量多的農戶,更可能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互助與合作。作為認知型社會資本的互助與合作,在促進農戶間的“干中學”以及技術擴散方面發揮重要作用。水稻生產過程中的互助合作行為經常是發生在稻田中,此時農戶彼此更容易相互交流、觀察和模仿水稻生產技術,在此過程中獲得對水稻節水控制灌溉技術更加真實的認知,如Palis等發現農戶在農場工作過程中學習綜合害蟲管理技術的效率高于在鄰居場所的學習效率[14]。同時,農戶之間自愿發生的互助與合作意味著農戶之間具有較高的社會融合程度,在農技推廣直接服務對象有限的情況下,農戶之間具有更高的社會融合程度有助于促進技術擴散。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說四:H4:互助合作水平高的農戶更可能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信任。作為認知型社會資本的信任在減小交易成本方面發揮重要作用。雖然農戶之間經常交流和分享水稻生產技術信息,但采納水稻生產新技術能否提高收益本身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在水稻生產技術信息傳播與擴散的過程中,未采納新技術的農戶需要不斷觀察已采納新技術者的生產績效,進而根據自己的稟賦特征決定是否采納新技術,在這期間農戶需要為證實技術信息的可靠性付出成本。如果未采納新技術的農戶不信任自己關系網絡中已采納新技術的成員所傳播的技術信息,農戶為證實技術信息的可靠性付出成本會很高,則可能延遲甚至不采納新技術;如果信任,農戶可以大大減小為證實技術信息的可靠性而付出的成本,可以提高采納新技術可能性。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說五:H5:信任水平高的農戶更可能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
本文所用數據為課題組在2017年1-2月對湖南、湖北、四川、安徽、江蘇、福建、浙江、江西、遼寧、廣西、黑龍江11個省份水稻種植戶節水灌溉技術采納情況進行的全面調研,調研區域水稻種植面積占全國的73.45%,產量占全國的76.11%。調研采用一對一訪談的方式進行,調查員首先向農戶講解什么是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然后對農戶進行提問“您是否采納了節水控制灌溉技術?”,農戶回答“是”,取值為1,回答“否”取值為0。調研信息主要包括戶主個人及家庭特征、耕地特征和技術指導情況。本次調研發放問卷1 250份,剔除無效問卷和關鍵信息缺失問卷,共回收問卷896份。樣本描述性統計見表1。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Tab.1 The description statistic of variables
表1給出了本文所用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可以看出,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農戶的比例較低,只有30.4%的農戶采納了節水控制灌溉技術。農戶社會資本方面:有11.1%的農戶加入了合作社,有53.2%的農戶的姓氏在其所在村莊為大姓,平均每個農戶一年的禮金開支為7 346.6元。水稻生產過程中經常互助合作的農戶占比為27.2%,表明農戶間互助水平較低,農戶之間的信任水平(83.1%)比較高。
農戶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行為分為采納與不采納,是二元離散變量,本文采用二元Probit模型研究社會資本對農戶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的影響。 根據農業技術采納領域的理論與實證研究的文獻,農戶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除了受到社會資本因素的影響,還受到戶主個人特征、家庭特征、耕地特征以及農技員技術指導的影響,本文也將控制這些變量,因此本文設定如下Probit模型:
P(Adopt=1|X)=α+β1Member+β2Firstname+
β3Spending+β4Collection+β5Trust+β6Gender+β7Age2+
β8Age3+β9Education+β10Health+β11Labor+
β12Demon+β13Nagrincome+β14Farmsize+
β15Irrigate+β16Soil+β17Guid+ε
(1)
式中:Member、Firstname、Spending、Collection和Trust分別為合作社參與、姓氏、禮金開支、互助與合作以及信任;Gender、Age、Education、Health、Labor、Demon、Nagrincome、Farrmsize、Irrigate、Soil、Guid分別為戶主性別、年齡、教育水平、農戶家庭勞動力數量、是否為示范戶、非農收入比重、耕地規模、灌溉條件、土壤質量和技術指導;ε是隨機擾動項。
合作社參與的系數為正,但并不顯著,假說一沒有得到證實。Abebaw和Haile研究發現,加入合作社可以促進農業新技術的采納[15],但這一結論成立的前提條件是合作社可以真正為成員提供信息、資金或者技術方面的支持。雖然農民合作社已經在中國遍地開花,但是已有合作社大多為沒有開展活動的空殼組織,成員異質性大,服務功能普遍較弱,使得即使農戶加入了合作社,也難以獲得真正有效的服務,導致加入合作社對農戶自身技術采納的影響十分有限,因此本文的結果沒有證實加入合作社對稻農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有促進作用。
姓氏為大姓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有顯著正向影響,假說二得到證實。邊際效應表明,與非大姓農戶相比,大姓農戶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可能性要提高7.3%~7.8%。相對于非大姓農戶,大姓農戶在村莊內部親戚網絡規模大,使得節水控制灌溉技術信息傳遞速度快。在“差序格局”情況下,存在血緣關系的親戚成員彼此之間分享節水控制灌溉技術信息的意愿和信任程度都相對較高,提升了其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的可能性。
禮金開支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有顯著正向影響,假說三得到證實。邊際效應表明,農戶禮金開支每增加100元,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可能性會提高0.1%。農戶的禮金開支數量越多表明其關系網絡規模越大、技術信息來源渠道會越多,使節水控制灌溉技術信息不斷被交流的可能性增加,多渠道信息來源會強化農戶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實施效果的心里認知,提高其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采納可能性。同時,采納新技術往往有一定的潛在風險,在人情網的作用下禮金開支規模大的農戶能通過自己的關系網絡可以更好地承擔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帶來的風險,更愿意嘗試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因此提高了其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可能性。
互助與合作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有顯著正向影響,假說四得到證實。邊際效應表明:與不經常進行互助合作的農戶相比,經常進行互助合作的農戶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可能性要提高8.7%~9.3%。農戶在水稻生產過程中的互助合作行為經常是發生在稻田中,未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農戶會從已采納農戶的互助合作過程中彼此之間相互交流、觀察和模仿,實現干中學,提高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認知水平,從而促進其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
信任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有顯著正向影響,假說五得到證實。邊際概率表明,與信任度不高的農戶相比,信任度高的農戶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可能性會提高15.5%~16.6%。在水稻節水控制灌溉技術信息傳播與擴散過程中,雖然農戶之間經常交流和分享節水控制灌溉技術信息,但對未采納者而言,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能否提高生產績效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此時未采納農戶需要為證實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可靠性付出成本。信任度高意味著農戶相信他人所傳遞的關于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信息,減少了未采納農戶為了證實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可靠性所付出的成本,因此提高了其節水采納控制灌溉技術的采可能性。
其他控制變量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的影響不是本文關注的重點,但其前面系數與理論預期基本一致。其中,戶主受教育水平和農戶家庭在家務農勞動力數量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有顯著正向影響,非農收入占比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有顯著負向影響表明與高受教育水平和務農勞動力數量多的農戶家庭更可能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耕地規模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有顯著負向影響,可能的原因是耕地規模大的農戶耕地細碎化程度也相對較為嚴重,耕地細碎化增加農戶在不同地塊之間移動作業的成本,抑制了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的可能性。土壤質量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有顯著正向影響。農技員的技術指導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有顯著正向影響,表明擴大農技推廣服務可以提高農戶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采納(見表2)。

表2 估計結果Tab.2 The estimated result of Probit model
注: *、**和***分別為該變量在10%、5%和1%水平下顯著。
本文基于社會資本理論,構建了社會資本對農戶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影響的理論分析框架,并利用896份水稻種植戶調查數據,采用Probit模型實證研究了社會資本對稻農節水采納控制灌溉技術的影響。結果表明,社會資本在稻農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不同維度的社會資本的影響不同。結構型社會資本方面,姓氏為大姓、禮金開支規模大的農戶更可能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但并沒有發現加入合作社能顯著促進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認知型社會資本方面,在水稻生產過程中經常互助合作、對村莊成員更信任的農戶更可能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
從上述結論得到以下啟示:在我國面臨農業用水需求量大且浪費嚴重、農業技術推廣資金預算不足約束下,提升農戶社會資本水平、使節水控制灌溉技術在農戶間自發擴散是促進農戶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的有效方式。因此未來的政策選擇一方面要安排農業節水技術專項推廣資金,有效地擴大公共農技推廣服務覆蓋范圍,為農戶采納節水控制灌溉技術提供有效技術指導。另一方面,在進行節水控制灌溉 技術推廣時可以考慮將大姓、社交圈子廣的農戶作為優先服務對象,使其發揮示范帶動作用;并注重提升農戶間的信任、互助合作水平等方式推動節水控制灌溉技術采納,提高水資源利用效率、實現農業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