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莉
2017年8月,黑豹樂隊鼓手趙明義端著保溫杯,喝著枸杞茶的照片在網絡上走紅。搖滾樂隊與養生的碰撞迅速點燃網友們的熱情,引發了“保溫杯泡枸杞,究竟能不能養生”的大討論。養生這一話題一直都受到大眾的廣泛關注,而隨著現代城市節奏加快,健康問題頻發的都市青年們對健康信息的需求大漲,隨之而來的是各類健康信息在網絡上的大范圍、海量的傳播。而作為自帶中老年氣息的養生話題,仿佛在一夕之間成為年輕人的話題寵兒。同時,一種對養生健康話題的戲謔性表達開始進入我們的視野,那就是“養生朋克”。
網絡上對養生朋克的定義是一種作死不忘養生,又嗨又“喪”的生活方式。例如,啤酒里面放枸杞;咖啡會破壞維生素,那就用咖啡送服維生素等諸如此類的一邊違反生理常規一邊自救的養生方式。細看當下大量的新聞推送,總是能發現一些令人膽戰心驚的內容,《21歲女子“瘋玩”手機八小時,右眼突然失明》《熬夜到凌晨4點玩手機,小伙突患急性腦梗死無法坐起》……各類健康危機新聞頻出,各大媒體平臺也開始大量發布健康教育信息。在實際生活中,一邊熬夜暴飲暴食一邊健身吃保健品的人不在少數,但養生朋克所呈現出來的生活方式是夸張化的,并不會有人真的每次在啤酒里面加枸杞,在每次抽完煙后喝枇杷膏。因此說,本文認為養生朋克并不只是一種生活方式,而是對這類健康話題的一種抵抗和夸張化的表達。本文對養生朋克的定義是青年人基于網絡空間對于健康信息傳播的一種抵抗和戲謔化表達所形成的青年亞文化,主要表現為一邊違反人類生理規律一邊養生自救的生活方式。
“亞文化”是指那些和主流文化相對而言的偏離的、小眾的文化現象。隨著現代社會和新媒介空間的發展,年輕一代開始廣泛參與到各領域的事務當中。在亞文化價值體系中,他們一直是中流砥柱,隨社會發展他們不斷地制造出一系列符號化的流行元素。從青年亞文化的特征來看,前人的研究主要是強調了它的邊緣性、顛覆性和批判性。美國社會學芝加哥學派最早在20世紀40年代提出亞文化術語,旨在描述城市中的越軌群體,強調其形成的社會原因。伯明翰學派認為青年亞文化的出現是為了抵抗霸權和解決上一輩以及主流文化中還未解決的問題。隨著網絡新媒介的發展,青年亞文化的生存與發展有了更加廣闊的平臺和空間,較過去傳統的傳播環境,其傳播方式和表現形式也有了更多新的變化。現如今的青年亞文化不再只是對階級、主流文化的反叛與抵抗,而是已經開始向一種集體網絡娛樂狂歡轉變。
亞文化雖然具有越軌性,但并不是極端式的破壞和反抗,其主要特征有三點:風格化、抵抗性、娛樂性。當我們談論養生朋克時,我們到底是在談論養生,還是談論朋克?事實上,所謂的養生朋克,更加偏向的是談論朋克。朋克本身就是亞文化的一種,它是20世紀70年代一種音樂上的叛逆運動,是對很多主流音樂形式的一種反抗。而把養生朋克視作健康傳播的亞文化的一種形式,不只是因為其包含了“朋克”這一亞文化符號,還因為它呈現出了亞文化的幾個主要特征。
在對亞文化的研究中,英國伯明翰學派認為“風格”是亞文化的標志。亞文化的反抗越軌是間接地通過風格化的符號層面來表達的,而不是對主流文化的直接挑戰。這里的風格是指某些事情如何去做、如何穿著打扮、如何繪畫唱歌等。20世紀六七十年代,英美國家青年群體在服飾、語言、音樂、行動等各方面都追求著鮮明的情緒和風格,一時間流行各式各樣的亞文化。①周舟:《傳播學視野下的網絡青年亞文化》,西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5年。而在當前網絡新媒介語境中,青少年不再靠具體的實物裝扮來表現風格,而借助另外的表征符號。其中,網絡語言就是一種亞文化風格的醒目標識。養生朋克的表達主要還是依托于文字、圖片、表情包還有視頻。將生活中與健康對立的元素和一些可以消解其危害的元素結合起來,例如啤酒加枸杞、可樂放黨參、辣條配金銀花露、暴飲暴食后吃消食片等諸如此類的別樣的對立語言,形成強烈的對比,引人發笑。還有如下圖的表情包:

(圖片來源于微博話題#養生朋克#相冊)
這種表達是需要掌握特定的知識結構和文化背景才能明白。他們在使用這些語言和表情包的時候,也是一種自我身份的表明。以養生朋克為例,在這樣的文化空間里,這些標榜養生朋克的人群,是對這種生活方式和表達方式的一種歸屬和認同,養生朋克生動而簡明地闡釋了這樣一種一邊傷害身體一邊養生自救的狀態。在網絡表達的空間里,該文化人群以此為標榜,以這種獨特的語言風格表現自我的生活狀態,以期能夠和大眾區分開來并表明自己是認同并屬于這樣一個文化圈中。正是依靠這種風格化的網絡語言,構成個人對養生朋克這一群體,乃至整個養生朋克亞文化的認同。
事實上,養生朋克里的朋克元素就是養生朋克亞文化的抵抗性表現。前文我們提到朋克文化本身就是一種抵抗式的亞文化,他們抵抗主流,做自己想做的,說自己想說的。養生與朋克本身就是極具差異化的兩個元素,當二者相結合時,實際上就變成了一種對健康養生主流傳播的一種朋克式表達。但是,這種抵抗并不是對主流文化的正面、激烈反抗,而是一種相對溫和的,風格化、審美化的抵抗。養生朋克的表達是對現在大范圍健康警示信息的解構,對主流健康養生傳播的顛覆,也充分滿足了青年群體娛樂化追求。弗洛伊德論述過,人們在生活中按照現實原則行事,以利益為核心。但現實狀況往往令人壓抑,所以為了擺脫壓抑情緒,人們在另外時刻會按照快樂原則行事,最大限度滿足內心的需求。搖滾歌手的保溫杯里泡枸杞引發一場大型調侃與狂歡后,第一批90后的脫發危機又占據微博話題榜首。健康危機脫發危機已經開始趨于年輕化,不再是中年人的專利,面對這些逐漸凸顯的健康危機,對爸媽轉發的養生貼表示不屑一顧的90后也開始陸續加入了養生黨,但卻已陷入了一種以喪治喪的“自殺式”的養生怪圈。這樣一波“養生社交”真實地表現了年輕人與社會慣性思維背道而馳的抵抗,你以為我年輕活力不怕生病,我偏偏抱著保溫杯背誦養生大全;你以為我養生就會好好惜命,我偏偏要在熬夜蹦迪之后才想起愛惜身體。這一切矛盾沖突點,都在反映年輕人對巨大壓力的無聲抗爭,戲謔背后是青年人隱忍而克制的反抗。
在網絡新媒介的語意環境下,青年亞文化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種“娛樂至死”的環境當中。要問現在年輕人的話題熱度,還要看表情包。表情包同樣作為一種亞文化,其用搞笑或惡搞的圖片與文字對應,是網絡語言必備的娛樂表達方式之一。
海量網友創作的養生朋克表情包誕生,加之各種沖突性娛樂性的語言表達,例如“別人脫單,我脫發”等,共同構建出了養生朋克的娛樂化輪廓。養生話題并不是從這一代才開始關注的問題,養生文化實際上與父輩文化有著潛在的一致性和連續性,和父輩文化有著同樣的難題。養生朋克的夸張化表達主要是發生在符號層面的對主流健康教育的抵抗,為這種難以解決的問題提供了一個象征性的“解決方案”,但很明顯,養生朋克這種做法是沒有辦法解決實際的健康問題的。綜上所述,養生朋克具備風格化、抵抗性、娛樂化和象征性等亞文化的主要特征。他們消費和觀看共同的文本,擁有一套專屬于他們自己的符號語言,在網絡空間里形成互動和社交,漸漸呈現出一種風格鮮明的養生亞文化。
在這種亞文化背后,體現的是青年一代的健康焦慮,他們以喝酒熬夜為榮,以健康作息為恥;可又以保健續命為榮,以自暴自棄為恥。這種矛盾的交織充分表現了他們對自身健康控制的無所適從。統計10篇關于“養生”的高度傳播度的文章后,可以發現,“焦慮”“擔心”“壓力”等關鍵詞緊緊圍繞著“養生”。2017年9月,博主@卡卡Prancil稱自己長期熬夜突發腦出血住院引發20萬轉發,6萬評論。各類因為不健康的生活習慣所導致的突發性疾病被頻繁的報道出來,與此同時大量健康教育信息也開始大范圍的傳播,這些實際上都是屬于一個健康傳播的范疇。
健康傳播是指以人人健康為出發點,運用各種傳媒渠道及方法,為維護和促進人類健康的目的而制作、傳遞、分散、交流、分享健康信息的過程。目前普遍被接受的定義則是來自美國學者羅杰斯②埃弗雷特·羅杰斯,又譯E.M.羅杰斯。美國20世紀著名的傳播學者、社會學家、作家和教授,其研究領域包括發展傳播學、議程設置理論、健康傳播、傳播史研究等。。他于1994年時曾提出:健康傳播,是一種將醫學領域的研究成果轉化為大眾能夠廣泛接受的通俗健康知識,并通過改變大眾對于健康的態度和行為,以降低疾病在大眾群體中的患病率和死亡率、最終達到有效提高社區或國民生活質量和健康水準的目的的行為。健康傳播是傳播學里比較專業化的一個新領域,具有相對的專業性和嚴肅性。而養生朋克的表達和傳播,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健康傳播真正想要傳遞的維護和促進大眾健康的意義。
一方面,從表現形式上看,養生朋克是以人際傳播為主,主要的表現形式就是表情包。表情包本身就是一個娛樂的形式,其內容主要是一些吐槽和惡搞。由于制作門檻低,娛樂性強,在搞笑且符合養生朋克語境的圖片上加上文字和評論,出現在各個網絡健康信息傳播的評論當中并受到追捧和認可,而真正關注此信息的評論少之又少。另一方面,從表達內涵來看,養生朋克的這種又嗨又“喪”的生活方式,是在傳達一種“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的無力掙扎”。這種反常規反健康的生活狀態其實只會將自己的生活過得越來越糟糕,真正能滿足的效果只能算一種心理安慰,不可能帶來實質的健康。互聯網技術不斷發展,社交媒體的使用范圍不斷擴大,對人們的生活習慣和行為方式以及健康傳播的形式和內容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新媒體環境下,借由媒體論壇、貼吧以及多樣化的社交媒體,普通個人可以實現不受地域及時間限制的自由交流討論,人際傳播因而在健康傳播中扮演了越來越重要的角色。相比傳統媒體和醫療衛生機構灌輸式,自上而下的傳播模式,個體在彼此的交流探討互動中,更容易產生移情和認同,進而促進健康態度的轉變。我國正處在社會轉型期,各種政治、經濟、生態、醫療健康等方面的問題逐漸凸顯。當下健康傳播的語境深受新媒體尤其是社交媒體的影響,人際傳播的重要性愈加凸顯,網絡“大V”的影響力也依舊不容小覷;健康傳播中的學科之間的鴻溝依然存在,極大地阻礙了科學有效信息的傳播;而新媒體語境下,為了在海量信息中“脫穎而出”,“訴諸恐懼”、夸張化的手法遭到濫用,傳播的內容上,也面臨著同質化嚴重,簡單化以及缺乏科學性的問題。真正科學且重要的健康知識并沒有得到普及,而一些謠言或是被夸大了的無關緊要的信息卻因為措辭的夸張,巧妙地抓住了大眾在某些個人健康方面的痛點,而廣受流傳、引發熱議。
隨著世界經濟科技的不斷發展,人們的生活節奏不斷加快,各類過去只會在中年時期凸顯的健康問題開始年輕化。與此同時,人們在追求物質充足的同時開始關注到人本身,健康已經成為大眾、政府學者共同關心的話題。人類已經掌握了許多公共衛生與臨床的干預危險因素、解決疾病負擔的生命科學技術和方法,即使這些有效促進健康的方法和技術通常近在咫尺,人們出于各種原因卻不使用甚至是曲解,知道如何做和采取具體行動有巨大障礙,掌握技術和接受技術之間存在差距。在這種背景下,健康傳播的目標就是要縮小這種差距,讓這些技術和知識為人們所熟悉和掌握,最終能促進人們行為的轉變。在健康傳播的發展過程中,傳媒正顯示著其獨一無二的強大的傳播影響力,如何進一步提高健康傳播的專業水平和社會效果,是我們還需要繼續關注和探討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