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皓
五月,到敖漢旗看杏花
在五月的敖漢
一粒小米就是一朵杏花
一朵杏花就是媽媽的一撮白發
春天來的時候
一夜之間
杏花就爬滿了媽媽的額頭
敖漢的小米
有時候是黃的
有時候是綠的
但它終究是白的
一如那漫山遍野的鄉愁
怎么也揮之不去
大黑山層層疊疊
牦牛河浩浩蕩蕩
一朵杏花指點著另一朵杏花
沿著梯田
一步一步向云朵上攀援
把科爾沁流盼的眼神踮高
小米的歷史有多久
敖漢的杏花就開多久
八千年的瞬間
只是將生小米煮成了香粥
只是杏花開了又謝
只是我們愛過又忘記
在春風里相約
每一樹杏花都是飄香的路標
指向正在返青的大草原
指向早已發紫的苜蓿地
而一朵杏花里的塵世
那么令人蕩氣回腸
在德令哈懷念海子
海子,我已經許多年
不讀你的詩歌了
想起你的時候
我就握住一滴雨
一滴充滿悲憫敬畏的雨
足以讓十萬個海子
在德令哈,復活
海子,更多的日子
我只迷戀你的姐姐
她格桑花一樣的面容
在德令哈一閃而過
草原無邊無沿,羊群白云朵朵
沒有誰,能像你一樣
始終深陷風口浪尖
海子,我到哪一節車廂
能找到一株亞洲銅
一樣顏色的麥子
抑或青稞
一九八八年的夏天草草收場
一個稻草人讓那一年的詩歌
有了好收成,有了勝利
海子,這些年詩人們
都把德令哈當作了精神的原鄉
他們從四面八方趕來
像聞到了什么味道
牦牛在戈壁灘走來走去
全然不顧及這些
堂·吉訶德一樣的石頭
海子,我可以想象
在德令哈的夜晚
每一個膽敢走上街頭的人
都是你的兄弟,你的姐妹
他們與我們貌合神離
他們說,這里
只有風車,沒有人類
徐州:一個人的戰役
穿軍裝的我,在揮之不去的夢里
解甲歸田的我,寫詩歌的我
一會兒在碾莊,一會兒在蔡洼
一會兒在雙堆集,一會兒在小李家
我和我,在打一場持續了25年的
戰役
我無法放過我
我是我的敵人,我是我的俘虜
我是我,我不是我
每一次戰術上的失誤,都讓人追悔莫及
那致命的一擊,讓彭城
不經意間成為一個人的麥城
大地上的傷口,正在被瘋長的莊稼撫平
河流改變了鮮血的顏色
眼淚改變了時間的走向,命里的舛
老房子山墻上密集的彈孔
像不曾愈合的傷疤,根深蒂固
不撓就癢,一撓就流血不止
夢里的我,是一個復活的華野戰士
像一把鋒利的戰刀,削鐵如泥
像一只固執的沖鋒號,夜夜向淮海集結
更多的時候,我隱姓埋名
在臨渙的茶館里做一個藝人,喝棒棒茶
唱大鼓書,吹嗩吶,聽墜子戲
除了那場戰役,我一無所成
一個我鎩羽而歸,一個我留守疆場
1992年的訣別,我一直活在1948年的硝煙里
26年后再次走進淮海戰役紀念館
新館啟用了,新館面積比想象更大
老館還在,變成了徐州市擁軍展示館
于我而言,新館大于老館的面積
相當于我26年人生時光流逝的投影
聲光電,特效,旋轉的觀景臺
現代,時尚,酷炫,人性化
這些烈士們生前搞不懂的詞
都是他們期待的老婆孩子熱炕頭
一切都好了起來,紀念館還是紀念館
的樣子,徐州已不是1991年的徐州
帶彈孔的墻不見了,西閣街有些陌生
我與戰友在紀念館的留影正在泛黃
那一年的銀杏葉也是黃的,我們都
穿著長袖綠軍裝,剛剛佩戴上學員肩章
今年的銀杏葉卻還綠著,蒼涼的汗水
洇濕了我身上的天藍色短袖T恤衫
那一年我敬禮,宣誓。這一次鞠躬
129級臺階潔白如初,紀念塔依然巍峨
消失的早已消失,疼痛的還在疼痛
那些放不下的東西,紀念館是個好去處
26年后無意的還愿,得失無從談起
一個人的道路,命運依然悲愴
再次走進淮海戰役紀念館,鳴蟬亂耳
我的心是云龍湖的水,蕩不起一絲漣漪
夜宿京華翌日晨遇第一場春雨
毗鄰北京西站的北蜂窩中路
頤園賓館狹小的客房
像極了密密麻麻的蜂窩中的
某一個,而我
則是無數南來北往的工蜂中的
某一只
我茫然地路過京華
像是專門為了淋這一場春雨
而突然造訪這個與頤和園
沒有絲毫關聯的下等旅館
淋著淋著
路邊那些帶著蜜的花就開了
似花非花的我就開了
有了花朵
工蜂才開始有所作為
有了煙云
京華才顯得深不可測
所有的旅途都版本不一
而被一場春雨設計的中轉
一滴蜜就可以為寂寞
劃上一個句號
一個人的旅途
由于無關悲歡離合
而顯得無足重輕
但是一場春雨的不期而至
雖無傷大雅
卻使我盲目而籠統的人生
變得格外撲朔迷離
有山曰茗
只有把一座山放在舌尖上
才能品出雅致
嚼出萬種風情
天府之國有名山者
便有雅茗在茶馬古道上
灑下一路夕陽
斷腸人喝上一杯明前茶
就算是愁腸百結
也會有清風明月的雅量
神明的草長滿名山
名山就不會荒蕪
從此品茗,不問姓甚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