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山
我多次來到這個城市,對它的高高的
塔端冒出的白色火焰感到疑惑,
對磕頭機特別著迷。它們的身影在落日余暉前
尤其好看,令人想象,如同一只只
堅硬的鐵螞蚱,出色的反彈裝置,
準(zhǔn)備著彈跳。我曾特別久站在一個黃色磕頭機前,
看它連續(xù)不斷地叩頭,此刻它
又像一個虔誠的祈禱者,朝著不同的方向
膜拜,祈求更多的恩賜,而此刻
它們的吸管,已深深插入大地深處什么未知
的地方。我曾經(jīng)在某個鉆井隊
住了兩夜或三個夜晚,機器特別吵,
始終轟隆隆轉(zhuǎn)動,而井架上那些穿著條紋棉襖
的人,滿身油污,令人想起他們
的先人,他們在這片荒原上創(chuàng)業(yè),
紀(jì)念館中至今仍矗立著他們高大的塑像。
是的我曾多次來到這片油田
這座城市,如今,我對它遍布四周的
濕地特別著迷,那些水面,像鏡子,
倒映出天空云影,令人懷疑天空
和云影是不是真的在水里。當(dāng)然我也特別喜歡
這里的很多朋友,性格直爽,
豪飲,為了不寫投降書,不惜把自己喝多
并放倒。還有它的街道,特別寬闊,
建筑也特別有氣派,但它通往各個油田的
公路其實十分復(fù)雜,如同迷宮,
我曾在里面迷路了很久,那時我還是青年,
如今已經(jīng)步入中年或者老年,
但仍然習(xí)慣了迷路,就像總是陷入
對青春的追憶,那個時候我們
多么激情澎湃,而如今,一切已變得
沉寂。
雨中,大提琴從不知道的深處
漸漸響起。傍晚的光線中,一個打著黑色雨傘的人
在吸煙,煙霧盤旋,籠罩著他的臉。
雨發(fā)出微光,或者琴聲發(fā)出微光。
那亮亮的雨絲,讓我想起大提琴的琴弦。
哦,一場雨,是否等同一段樂曲?
音樂為誰演奏?而誰能解出其中的命運
和悲歡?我站在窗前,聽大提琴家
費爾曼深情地敘述。(一場演奏會后
提琴家死于紐約一次失敗的手術(shù))
雨無聲地落下,透過雨幕,我看見他靈動的
手指在彈奏中漸漸僵硬,一張蒼白
瘦削的臉,在樂聲中越走越遠(yuǎn)。
像無端卷入了一個突發(fā)事件,
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置身于一場暴風(fēng)雨之中。
天空黑暗,顯示出某種危機
正在發(fā)生。我坐在車?yán)铮D難地行駛,
雨點砸在車窗上仿佛砸在我的
靈魂上。這是不是某種拷問?那不斷發(fā)出的
“啪啪”的響聲,以及銀色的雨線,
像鞭子,讓我感到戰(zhàn)栗。誰能原諒我們
的罪惡?坐在車?yán)铮乙恢彼伎?/p>
這樣一件事:為什么我們會有過錯?
其實,任何雨都是局部的,這里發(fā)生大暴雨,
其他地方一定就不會,而我們
的過錯,通常不可避免。就像這場雨,
必須要降落,就像此刻,我坐在
車?yán)铮瑑?nèi)心反思自己,我是否應(yīng)該繼續(xù)向前走?
這黑暗暴戾的一幕或許不久便會
化解,但它對靈魂的觸動仍將持續(xù),
并且沒有誰能夠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