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水
在教授兒子寫字的時候,我恍惚
要變回三十年前的父親
過去的光從宣紙的背面,投射出來
照亮了房間
想起在一面墻的正面,父親把笨拙的字
寫在上頭
或者說是畫,一筆一劃
每一個字都好像是——
一位遠道而來的親戚,它們串門
并因此而碰壁
只上過半個學期小學的父親
他守候的字
還不到二十個,無法占滿整面墻壁
剩下大片空白之處
土墻的對面,睡著我的臉
那是一面芳香的墻
泥土由生變熟,直到
可以充饑
許多的字變成餅干模樣
變成動物的模樣
讓我們吃,讓我們吃……
直到最后,剩下了毛發
剩下了紙做的四肢
它們一個個分別在地上爬,慢慢地爬
分離是痛苦的——
而驅趕走一個字的偏旁和部首
像把大陸的一部分撕裂成海島
而更多的象形文字落在了地上
成了一棵青草
它最終的去處,像一支火焰
跑進了大地的深處
父親挑著一擔的象形文字
走向田野
夜色已深,它還沒有回來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座小小的墳塋
無規則地分布
我懷念一個可怕的死者
那,肯定是一個真理
逃跑,是一個虛張的借口
為了避開我們
父親把字一個個地從墻上抹掉,直到
只剩下雪白的墻
那孤零零的美,需要我們重新冷峻地面對
像信仰上帝
一年之后,我將會看到
許多的象形文字像蜥蜴,往墻上爬
那留下的痕跡
我認為是殘忍的,也是美的……
像漢字教會了直面生活,而作文卻讓我
迂回曲折,隱約中
看到了遠方的點點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