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不多是個廢人了

曾旻

對待生活中的負面情緒，人們的態度各有不同，這種不同決定了人們和負面情緒的關系。抑郁是典型的負面情緒，如何處理和它的關系，某種程度上對個體是否跨過抑郁情緒的邊界、走進抑郁癥的界限，起著重要作用。

觀察人們在日常對話中如何談論情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些日常對話中出現的表現情緒的詞匯，背后總會反映我們對待負面情緒的態度，有些潛臺詞則反映了我們和情緒的關系。比如不少抑郁癥患者會說，當鼓起勇氣告訴別人自己“很難過”的時候，人們給他的反饋是“你要加油，你可以戰勝抑郁癥?！北桓嬷皯饎僖钟舭Y”的時候，背后的潛臺詞是：抑郁癥是“敵人”，我們需要和它進行一場搏斗。

又或者，人們會說，“堅持一下，一切都會過去的?！碑斢谩皥猿帧焙汀斑^去”來表達對待抑郁癥的態度時，潛臺詞是：抑郁癥是一段艱苦、難熬的時光，就像不愛學習的孩子面對漫長的課堂和無盡的作業，要動用最大的意志力去“堅持”。

一位有抑郁傾向的來訪者曾告訴我，她從來不敢告訴父母自己心情糟糕，因為每回父母都會用“你真不讓人省心”這句話作為回應的開頭語。這背后的潛臺詞是：你是一個包袱，我希望甩掉你。所以這位來訪者總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我們可以從自己對待某個對象的日常用語中觀察到我們和對方的關系。關系決定了我們是親近還是疏遠。人和人的親近與疏遠，影響著我們是否感受到被愛、被支持、被關注和被理解。缺乏他人的關注，人們會感到孤獨。某種程度上，對自身與環境的關系體驗，影響著人們的情緒功能是否良好。但觀察人和情緒的關系以及人和抑郁的關系，是一個更復雜的議題，它是人們在某種自身與環境的關系處境下，如何理解自己對這種處境所負有的責任。換句話說，它是人們如何看待抑郁情緒的出現對自己產生的影響。

類似于人際關系中，人們可以通過覺察到“你真不讓人省心”這句話背后的潛臺詞來理解自己和他人的關系；人們也可以通過覺察我們日常用語中對于負面情緒的反應，來理解自己和情緒的關系。

那位有抑郁傾向的來訪者的父母如果知道“你真不讓人省心”給孩子帶來的是“被拋棄”的感受，他們就可能改變這種語言模式，改善他們和孩子的關系。同樣的，有情緒困擾的人，如果可以理解“堅持”“戰勝”背后的潛臺詞，就可以改變這種內心的對話模式，改善自己和情緒的關系。

人和人之間、人和情緒之間，什么樣的關系最佳呢？心理咨詢師會給出比較一致的建議——充分接納的關系是最佳的。體現在人和人的關系上，父母可以對孩子說：“我有看到你心情糟糕，這確實是一個令人糟心的處境。”體現在人和情緒的關系上，可以一頭栽倒在沙發里，心里默念：“我差不多是個廢人了?！?/p>

這種主動承認的“喪”與“頹廢”，和被人逼到墻角不得不承認的尷尬與羞愧，是對待消極情緒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喪文化的流行，讓我們開始重新反思傳統雞湯，逐漸駁倒雞湯政治正確的地位。

當傳統雞湯告誡人們，生活雖有不如意，但我們要積極陽光，其背后的潛臺詞是對于消極情緒的不接納。而喪文化的主旨是，生活中的不如意十之八九，每個人的生活都處于喪的狀態里，這是被允許的狀態。這種態度的轉變，很大程度上可以轉變我們與抑郁情緒的關系，讓我們不用使勁壓抑和控制抑郁的出現，不用“戰勝”它或“堅持”什么。

相較于輕飄飄的“加油”，我更喜歡經過深度反思后的“我差不多是個廢人了”。不能把它悶在心里，要像對心儀對象表白那樣，勇敢大聲地說出來，這樣你才真正為改變你和情緒之間的關系，做出了實質性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