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宏
那是1994年冬天的事了。一放寒假,我就回到家里,父親執教的學校還在正常上課。有一天,父親對我說:“我向學生們說了一下,明天你跟我去學校吧!”
這也太突然了,我頓時慌了神,忙問:“給他們講什么呢?萬一我什么也說不出來,那不是好丟人啊!”父親說:“你上高中時就是文學社的社長,了不起啊。就講講你的作家夢,他們會喜歡聽的。”
那時,距第一篇文章在報紙上發表已有整整兩年時間,離成功相去甚遠,為何父親心血來潮,想到這么一出?
父親從北京炮校退伍以后,一直在村里的小學當民辦教師,從事教育近三十年,一直游離在體制之外,卻撐起鄉村孩子一片求學的天空。他做夢都想讓我報考師范學校,子承父業,我沒能考上東鄉師范,讓他非常失望。
那是冬日難得一見的晴天,父親騎自行車載我到十里開外的新溪小學。鄉下的孩子野慣了,見老師來,一溜煙跑進了教室。我跟在父親后面,看見窗口擠滿了小腦袋,像一群小麻雀,打量來打量去,嘰嘰喳喳討論著。

跟著父親走進教室,吵鬧聲戛然而止,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打開了,汗毛倒豎,大冬天的,額頭竟有潮乎乎的濕意。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心怯,腿軟,一臉漲熱,不知如何是好。這時,父親用微笑鼓勵我,用目光撫慰我,介紹說:“這是我兒子,九月份剛剛考到贛州讀書,同學們歡迎他給大家上課。”
我站在講臺上,感覺壓在心底的那塊巨石被父親的溫言暖語移除了,我就那樣信口開河,天南地北地說開了。
那堂課到底講了什么,寫沒寫粉筆字,有沒有跟學生互動等,我都忘記了。父親給我反饋消息,說孩子們喜歡聽我講課,讓我再去,但我不情愿。
我對父親說:“寒假就不去了,等暑假有機會再給他們上課吧!”
寒假過后,新學期伊始,父親在給他的學生發放新課本時,暈倒在我曾站立過的講臺上。同事們手忙腳亂,把他送到村醫所。當晚,父親溘然長逝。
因為父親的遽然離去,我的第一課,忽而成了最后一課。父親去世后的第二年,我終究還是圓了他生前的夢,走上講臺,成了一名省城學校的教師。
每當我憶及人生第一次上講臺,都會想起蘇聯作家帕斯捷爾納克的那句話:“童年像機場,在我們成年以后,還經常飛回加油!”對我來說,父親就是我永遠的機場,哪怕他不在人世,哪怕我從教多年,總不忘飛回他那里,找尋生命的原動力,為人生加油,給自己充電。
水觀音摘自《知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