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擔擔近作[組詩]

孫擔擔

秦 俑

侍死如侍生

這是王給自己的謊言

和丹毒一起蔓延田野

田野寸苗不生，無力遮羞

泥俑們帶著刀槍

帶著指紋，帶著昭告天下的黃粱夢

等待兩千多個清明過后

重見天日

那么多人，提著總被修改的歷史

來辨認，哪個俑

帶著自己的遺容

這些莫須有的

那只寒鴉

站在老樹樁上

由來已久的落月或青霜

它的歷史和它的現實

都是莫須有的

所以 它承受命名

一支民謠

游走在空氣中

它的故鄉和它的異鄉

都是莫須有的 所以

它隨意走進一個村莊

一座山的重量 和

一顆心的重量 都是莫須有的

當千重山巒

在一顆心內得到加冕

生或死也是莫須有的

這些都是莫須有的

包括我

和 另一個我

所以 我要在這莫須有的一切中

看到什么

就要祭奠什么

如 果

如果因一顆種子的沉默

所以山谷沉默

天地即在此

如果因一個人的失聰

讓一種口音啞然

故鄉即在此

如果跋涉千里

走不出一掌池淵

愛即在此

如果冬夜的兩端

被鎖緊

夢即在此

正月——元宵

農歷乙未年，正月十五

這一天在秩序里

不會不出現

雖然，我又一次踏進這一天

屬于意外

好比我撞上了人間的自己，屬于意外

好比我看見初春的雪

覆蓋那些根本蓋不住的債

沒有意外

人有太多的債還不清

排開日子慢慢還，叫傳統

我向南叩首，向北躬身

懷抱春雷和秋雨

再順從節氣

炸開，傾瀉

拆 封

我在五月睜開眼睛

從此，我迎接一個又一個包裹

再學習拆封

我不知道會有多少個包裹

有的包裹里溢出了糖

我撫摸糖，拆開糖

糖也在青蔥樹梢上，春葉的味道

有的包裹裝滿藥

凜然拆開，如數吞下

一些包裹，包著崇山峻嶺而來

過于龐大，無處安放

只好拆成詞

這些詞只能放在喉嚨里，如鯁

我最為莊重地拆封——

外表是胞衣

在這個包裹里，我得知一切

河之醒

河醒時，河的腰身也是水的腰身

水的腰身也是我的腰身

晴空萬里，燕子留下幾個手勢

一種操勞的手勢

群山就交出綠，南風交出暖

我的呼吸交出盛世

在真實的遼闊里

可以虛構很多親近

草隔著水也可以跑到對岸

有些人隔著死，也可以相遇

河邊，一些綠色小游魂站上枝頭

雨，只能怎樣下呢

河上的夕陽，

如火。堪比一個眼神

堪比絕望。堪比絕望后的恩仇相輕

愛恨相混淆，生死相忽略

原來，河醒了

再一次變成水，鴨子們啄幾口諺語

有聲音說——

再一次活下來吧

中年生活

灰色的街道旁有灰色的樹

樹上站著灰麻雀

它們飛走，或者不飛

都是早報上的新聞

街上有行走的人

和飛跑的鐵盒子

每跑一步，都是更深度的迷路

一些連續劇纏住了燈光

燈光里的時光長得足以讓身體發酵

那些臺詞，胡亂編造避難所的方向

有人總在房子里洗碗

那些洗不完的碗

選擇活下來吧

真正活下來了，是被選擇

雪與石

小石頭們在山上躺著

躺了多久

山風從石頭間的縫隙穿過

石頭心里的時間是堅硬的

風，只好繞過去

寒春，飛揚大雪

用永恒之白，書寫白的無限

小石頭緘默，對身上的白雪緘默

大雪蓋住山野

最先逃出來的是石頭

露出身軀作證詞

證實曾流亡的不是山野

而是大雪

小白菜和雨

四月里的一把小白菜

緊緊抱在一起，雖抱在一起

也扭著腰身

小白菜的身子淋滿了雨

輕輕地濕著。谷雨斷霜

今天是谷雨節氣至，空中

很多眼神在飄

小白菜在我的手里扭著腰身

我在雨里的腰肢也暗自扭著

夏來了——

小白菜們將橫渡一碗熱湯

再抵達我冰涼的胃

天地來回翻轉

我的呼吸聲悠揚且微弱，要低于

小白菜們的誦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