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山上，聽花和尚“說因緣”

岳煒

〔關鍵詞〕水滸傳；解讀；教育啟示

〔中圖分類號〕 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18）27-0073-02

施耐庵寫《水滸傳》，用筆亦莊亦諧，生趣盎然。常常在一本正經講故事的間隙，搞一點小幽默出來。比如，在魯智深離開五臺山，去往東京大相國寺的途中，他就給這位花和尚安排了大鬧桃花村的小插曲。和尚，桃花，這是擺明了要搞事情嘛。要說這魯智深“犯桃花”也不新鮮。先是義助金翠蓮，打死鎮關西，上山當了和尚；后來為保護林娘子，得罪高太尉，京城都沒法待下去了。

下面我們就來品讀一下大鬧桃花村這段故事，看看花和尚這次“犯桃花”，其中有啥可咀嚼的育人之道。

一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被智真長老勸退。一封書信，又給推薦到東京大相國寺。花和尚下了五臺山，趕赴東京。這一天，路過桃花山，夜宿山下桃花村。莊主劉太公熱情招待。一頓吃喝后，魯智深打聽到，今晚莊上要有大事發生。原來，村子旁邊的桃花山上，有兩個強盜頭子。其中一個叫作小霸王周通，看上了劉太公的獨生女，要娶她。劉太公不同意，又不敢說。小霸王很霸道，強行送來聘禮，選定了日子，要來強娶。很巧，就是今天。晚上就來。魯智深聽了這件事，有心要插手管一管。他對劉太公說：“原來如此！灑家有個道理教他回心轉意，不要娶你女兒，如何？”

莽和尚還挺自信。劉太公就不信，說你一個和尚，能有什么“道理”教強盜回心轉意？智深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灑家在五臺山智真長老處學得說因緣，便是鐵石人也勸得他轉。今晚可教你女兒別處藏了。俺就你女兒房內說因緣，勸他便回心轉意。”

劉太公還是不信，可也沒別的辦法，只好照做。簡單收拾了一下，智深對劉太公說：“引小僧新婦房里去。”

這就是施大爺的幽默了。金圣嘆讀書至此，批道：處處自稱灑家，此獨云小僧者，為新婦房里四字，合成妙語，以發一笑也。

然后，劉太公與眾莊客在外面安排筵席。智深進了房間——把房中桌椅等物都掇過了；將戒刀放在床頭，禪杖把來倚在床邊；把銷金帳子下了，脫得赤條條地，跳上床去坐了。

這花和尚要說的“因緣”，到底是個啥玩意兒？魯智深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二

約莫初更時分，小霸王周通帶人來娶親了。且看書中對他的描寫：頭戴撮尖干紅凹面巾；鬢傍邊插一枝羅帛像生花；上穿一領圍虎體挽金繡綠羅袍，腰系一條狼身銷金包肚紅搭膊；著一雙對掩云跟牛皮靴；騎一匹高頭卷毛大白馬。

這形象打扮，花花綠綠，亂七八糟，讓人忍俊不禁。劉太公戰戰兢兢地把周通引到女兒的房里。屋里沒點燈。周通摸來摸去摸到床邊，摸到了魯智深的大肚皮。后邊的事就可想而知了——這小丑一樣的小霸王被魯智深這個莽和尚給胖揍一頓！挨了打的周通逃回山上，求大寨主下山給自己報仇。誰這么大膽，敢打我兄弟？這還了得！大寨主二話不說，帶著小嘍啰就下了山。結果，剛一交手，這架就沒法打了——這位桃花山的大寨主打虎將李忠，是魯智深出家前結交的朋友。兄弟見面，雙方停手。但事兒還沒解決。劉太公嚇得夠嗆。魯智深和劉太公，跟李忠一起上山，當面把問題處理掉。

這才真到了花和尚要“說因緣”的時候。

三

桃花山上，李忠給魯智深和周通作了介紹。周通聽說打自己的這位胖和尚就是大名鼎鼎的魯達，反應很強烈。只見他——把頭摸一摸，叫聲“呵呀！”撲翻身便翦拂（下拜）。

這反應，真不知是相見恨晚，還是懾于魯提轄的拳頭，還是慶幸剛才自己沒被他打死？這時，智深開始“說因緣”了：周家兄弟，你來聽俺說。

這段“因緣”，其實就三句話。

第一句：“劉太公這頭親事，你卻不知。他只有這個女兒，養老送終，奉祀香火，都在他身上。你若娶了，教他老人家失所，他心里怕不情愿。”

這是擺事實，講道理。說得很實在，而且在情在理。特別是后邊這句。可見他考慮得很周全了。金圣嘆讀到這里，也忍不住贊嘆，說魯智深——可謂善說因緣矣。

第二句：“你依著灑家，把他棄了，別選一個好的。原定的金子緞疋將在這里。你心下如何？”

這句話是告訴對方，事到如今，你該怎么做。這話有滋味，值得仔細琢磨。意思是，對你的要求，是我魯智深提出來的，你是要不滿意、不照做，你就沖我來。跟劉太公無關。

做好思想教育工作，權威性、威懾力很重要，特別是對老師而言。師者的權威、尊嚴要立穩。魯智深當然明白，眼下，這個周通是被自己打怕了，打服了，不會不按照自己說的去做。但仍不忘再用看似客氣、實則強硬的言語震懾他一下，還順便給個臺階下——“原定的金子緞疋將在這里。你心下如何？”

心細如發啊。金圣嘆在此批了這么一句：放過太公，攬歸自己，既壓之以不得不從之勢，又善化其不能相忘之心，粗鹵如魯達，有此曲折語，益見其妙也。

周通很聰明，當然明白魯智深的言外之意，當即回答道：“并聽大哥言語，兄弟再不敢登門。”趁此機會，魯智深說出第三句話：“大丈夫作事卻休要翻悔。”這是要對方表態，最好是當著眾人之面，立下誓言。果然，周通折箭為誓。然后，劉太公把聘禮送回來，開開心心下山去了。你看，這事兒就這么圓滿地解決了。

魯智深勸解周通的這三句話，再樸素不過了。仔細回味，我們可從中發現做好思想教育工作的三個要點：考慮周全，講清道理；提好要求，給足面子；砸實態度，堅定決心。

四

這段“因緣”簡單至極，卻值得反復品味。從教育的角度看，兩人的名字，也頗有味道。魯達，為人魯莽卻達觀。智深者，如禪師，往往一語中的，直達目的。周通，本性周正而圓通。小霸王，似孩童，需要智者點撥，一點即通。魯而周，通而達。從這個角度看，兩人還真是一對好師徒。

五

最后，講個真實的小故事。

那天，在小區門口，一個孩子搶了另一個孩子的玩具車。被搶的孩子哭鬧起來。倆孩子的家長都不在，沒人出來說句話。從來都不茍言笑的門衛大爺正巧路過，一把拉過搶玩具的孩子，義正辭嚴地說：“你是誰家孩子？這么不講理！這明明是人家的玩具，你怎么能硬搶呢？”孩子聽了，害怕，手足無措。大爺漸漸面色放柔，輕聲說：“給爺爺個面子，把玩具還給人家？”孩子猶猶豫豫地還了回去。

大爺趁勢拍了拍孩子肩膀，贊道：“好樣的！男子漢做事，干脆利落！”

孩子受到鼓勵，底氣足了，主動走到小伙伴面前道歉：“對不起，我不要你的玩具了。”

圍觀的路人為大爺鼓掌點贊。

講道理，提要求，定決心。這完全是魯智深“說因緣”的現實翻版嘛！

門衛大爺，這是得了魯智深“說因緣”的真傳嗎？

（作者單位：山東省泰山教育創新研究院，濰坊，261000）

編輯/于 洪 終校/肖亦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