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湛元
【摘 要】《總是不能忘記》是郭沫若所作的一篇紀念魯迅的文章,原載于1941年10月19日《新蜀報》的副刊《蜀道》。文中郭沫若對于魯迅的評價極高,有“魯迅之前無魯迅,魯迅之后有無數魯迅”的贊嘆,郭沫若在此文中也對研究魯迅提出了重要的方法和建議。通過對這篇文章以及郭沫若其他相關文論作品的分析,可以對郭沫若文學思想的探究有所增益。
【關鍵詞】郭沫若;佚文;《總是不能忘記》;文學觀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1007-0125(2018)21-0203-02
一、《總是不能忘記》——魯迅逝世前后的郭沫若
在魯迅去世之前,郭沫若與魯迅就“兩個口號”論爭產生了針鋒相對的辯論。如郭沫若在《蒐苗的檢閱》一文中與魯迅的觀點存在劇烈矛盾,在《文藝戰線上的封建余孽》一文中,郭沫若更化名杜荃,直接攻擊魯迅,稱其為“不得志的Fascist”,魯迅也曾直指創造社是一伙“才子+流氓”,說郭沫若“一副‘創造臉”。因此在這一論爭時期,郭沫若雖與魯迅同樣站在左翼文學的立場上,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可謂針鋒相對。但是在魯迅去世以后,郭沫若的態度就變得“專一”了,他不但肯定了魯迅在中國文學史和思想啟蒙方面的重要地位,而且一方面客觀地表現他與魯迅曾存在論爭(如在《創造十年》中加注,說明此文與魯迅相抵觸的歷史背景),另一方面又不再旗幟鮮明地說明自己與魯迅存在的矛盾(如不再提及《文藝戰線上的封建余孽》一文)。這顯然是與魯迅去世之后,國內文化界對于魯迅的總體態度有關,也與黨內對于魯迅的充分肯定有關。但是通過郭沫若對于魯迅態度的復雜性與可能存在的變化,可以看出郭沫若本人對于整個中國現代文學發展的看法及其變化,以及他針對“文學應該是什么樣的”這個問題屬于自己的理解。結合郭沫若的其他文論性的文章,我們不難發現,他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曾發生過轉變,其中也體現出他對于整個現代文學看法的轉變。
首先,早期特別是五四時期(或者說“《女神時期》”)的郭沫若,并未提倡文學工具論。這一時期在郭沫若的文學觀念中占主導地位的是浪漫主義,郭沫若亦因《女神》的浪漫主義文學觀,走在了新文學發軔時期的最前列。郭沫若在《論國內的評壇及我對創作的態度》中談到過藝術的功利性問題時的意見是:一個作家純以功利主義為前提創作……他的藝術絕不會有永遠的生命。但是處在后期創造社時期的郭沫若,尤其是在大革命失敗以后,可以說是積極地倡導文學的現實作用,將文學的定義擴展為革命的現實手段。他較早地開始倡導馬克思的文藝思想,雖然在批評中表現出過“左”的傾向。[[]]
郭沫若和創造社過分地夸大文藝的現實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是不符合實際的,創造社甚至認為“一般的文學家大多數是反革命派”,才有了后來對于魯迅的錯誤批判。盡管郭沫若很快糾正了錯誤的看法,但是“文學工具論”一直是主導郭沫若進行文學批評的重要思想,其中最重要的是強調文學和藝術對于革命,特別是無產階級革命的作用。他自身的創作也證明了這一點:其早期的創作多是在狂熱的浪漫主義中表達自己的反封建立場,在左聯成立之后,郭沫若的創作為現實斗爭服務的意味更加強烈。受其此階段文學思想影響的,當然也包括郭沫若自己對于魯迅的態度。他對于魯迅的認識與變化,不但表明了他思想認識的發展和深化,也反映了中國革命的深入發展,反映了一般革命知識分子對中國社會和革命認識由淺而深的變化過程。[[]]這也代表著郭沫若對于整個“革命文學”認知的進一步深化。
郭沫若的文學立場完全轉變為“在精神上徹底同情于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文藝”之后,他對中國現代文學的態度發生了重要變化:提倡革命的文學,而不是文學的革命,這也符合現代文學進入第二個十年以后的總體趨勢。《總是不能忘記》等紀念魯迅的文章,體現了郭沫若對于中國現代文學認識的一個否定之否定的上升過程,也表現出了郭沫若自身文學評論觀念的完善和發展。
二、《總是不能忘記》之后的郭沫若文學觀
我們認為,如果以《總是不能忘記》這篇文章為界,即可發現郭沫若的文學觀念發展的復雜性。一方面,郭沫若仍然堅持文學的藝術功用,但是同時,又非常容易在文學的現實功能上走向極端,尤其是在民主革命對文學提出更嚴格的要求時,郭沫若總是要求文學在其基礎作用上的更大化甚至是過激的最大化。《文藝戰線上的封建余孽》即是如此,而之后與其形成“重合”關系的《斥反動文藝》,則是在無產階級革命運動逐漸走向高潮時,郭沫若對于當時文學提出的新看法。我們不得不承認,在當時處于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關鍵階段,在社會大環境的要求下,文學應該發揮起重要的思想領導的作用,但是郭沫若以嚴厲的語言斥責了“紅黃藍白黑”五色作家,在有失偏頗的同時,再一次出現了將文學作用單一化的傾向。郭沫若也忽視了所謂“五色文學”的先進性和藝術性,因為他的文學評論對于中國現代文學有著深遠的影響,也間接造成了解放戰爭以后中國文學和中國作家一定程度上的迷失。他所倡導的文學的革命色彩在《斥反動文藝》這篇文章中,甚至達到了近乎于無理指責的程度,這也是我們無法忽略的。
這個時期郭沫若文學批評中所體現出的錯誤因素,與《總是不能忘記》發表以前的對魯迅的錯誤批評也出現的一定程度的“重合”,郭沫若“左”的錯誤再一次出現,且又發展的更加嚴重。解放后郭沫若甚至提出“我高興做個‘標語人,‘口號人而不必一定要做詩人。”可以說郭沫若的偏激錯誤在之后并沒有得到足夠的改正。而且作為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領導者之一,這種錯誤與整個中國文學走向了一個偏激的階段不無關系,這與創造社后期所有成員對于魯迅的錯誤批判又出現了重合的情況。
就其本身的創作來看,在《總是不能忘記》這篇文章以后,郭沫若的作品大多是與民族危亡和抗戰救國的內容相關。但是在其文字的革命性的背后,郭沫若的浪漫主義氣質并沒有在其中消失。尤其是他的戲劇作品,包括《屈原》(1942)《孔雀膽》(1943)和《南冠草》(1944)等重要的劇作,都是在這個階段創作完成并出版發行的。藝術性和現實革命性在這個時期的郭沫若身上都有一定程度地體現,因此上述的作品都顯示出“在選取題材、提煉主題、刻畫人物等方面,都存在著較多的復雜性和矛盾性”,[[]]其中的浪漫主義特質是與其早期創作重合的,或者說是從其早期創作中繼承而來的,卻又被現實的政治因素所削弱,因此與“女神”時期的郭沫若創作既有重合的地方,又表現出很大的區別。我們可以說,郭沫若的這種集藝術性和現實需要為一體的文藝創作是該時期革命文學創作的標桿。即使在新中國建立以后的十七年文學中,郭沫若的浪漫主義文學氣質仍然沒有消失,特別是他的歷史劇創作,以《蔡文姬》為代表的一系列劇作,其中的文學性和藝術性仍然能讓這些作品在中國的歷史劇創作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他的文學批評并沒有完全貫徹他的創作立場,反而出現了一定的片面性。
然而與戲劇創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總是不能忘記》文章之后的詩歌創作,特別是解放戰爭勝利之后“十七年文學”之中的詩歌創作,又成為了郭沫若文學創作現實功利性走向極端的一個最好印證,部分詩歌中浪漫主義的藝術特質幾乎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完完全全的“口號化”和“標語化”的內容,這些詩歌創作有時甚至會背離真實的現實環境,以郭沫若的身份、地位和影響,對當時的冒進情緒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因此我們不妨將《總是不能忘記》發表以后的這個時期稱作是郭沫若的“總體矛盾時期”,這一時期與“《女神》時期”一樣,郭沫若都在文學上取得了極大的成就,卻在總體的創作和批判上深陷自我矛盾的斗爭之中。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總是不能忘記》這篇文章可以看作是郭沫若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立場的一個重要節點,在這篇文章之前,郭沫若經歷了由反對文學的功利性到文藝創作上的過分“左”的傾向再到糾正自己的“左”的立場的發展。在這篇文章之后,則是浪漫主義的繼續發展與文學現實功利性走向極端的一個過程。
三、《總是不能忘記》與郭沫若學術思想
與郭沫若的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有所類似,其提倡的學術研究方法也明顯地區分為兩個階段,在《總是不能忘記》這篇文章當中,相較于懷念魯迅,更重要的是郭沫若提出了對待和研究魯迅,乃至整個中國現代文學的正確態度。“我很希望對于魯迅確有研究的人,出來多多寫些文章……或許是一個較好的辦法。平時毫無研究,偏偏成為紀念文寫作專家,死者有知,魯迅也會蹙額的罷。”這才是這篇紀念魯迅的文章之中真正的價值所在。紀念魯迅先生或者是任何一位文學大家,首先都要充分了解其作品和文風,因為學術研究是建立在實事求是的基礎之上的,郭沫若的治學態度在很早以前就給為學界敲響了一個警鐘。郭沫若在其他的著作中也多次提出這個問題,在《蜥蜴的殘夢》中,他認為做學問的人,“一定要虛心,要把別人的著作先作適量的體會,從全面來了解別人,然后才能進行批判。不懂就不要假充內行。”在《科學的春天》中說:“科學是講求實際的,科學是老老實實的學問,來不得半點虛假,需要付出辛苦的勞動。”
與上一部分所表現的一樣,在《總是不能忘記》之后,郭沫若的學術研究卻并沒有按照“既異想天開,又實事求是的辯證唯物主義創造觀”繼續前進,又一次陷入了自我的矛盾斗爭之中。一方面在“創造”的研究方法上逐漸走向了偏激,同樣的,這種傾向表現得最為明顯的也是在十七年文學期間,郭沫若的研究已經慢慢背離了自己倡導的實事求是的原則。1958年前(下接第207頁)后,郭沫若先生親眼見證了大躍進的壯觀場面,作為科研工作領導人的郭沫若,自然也受到了浮夸突進風氣的影響,科學畢竟不是文學創作,是不太需要充滿浪漫主義的“幻想”的。但是這一時期的郭沫若又說:“我們要把敢說敢做的作風和實事求是的精神結合起來,在實事求是的基礎上大膽創造,在大膽創造的基礎上實事求是。”緊接著,郭沫若又多次發表了相同的言論,此時的郭沫若,“把‘實事求是這一過去主要在學術、科學等研究領域提倡的學風,推而廣之用到了青年的學習、作家的創作,乃至做人的一般原則上”,在當時狂熱冒進思想盛行,而且滲透到政治生活的各個方面的背景下,郭沫若在更具方法論的意義上強調和提倡“實事求是”的態度,是極為必要也是難能可貴的。[[]]
四、結語
因而郭沫若自《總是不能忘記》發表之后,尤其是在建國以后的文藝創作和學術研究之中,都會因為自身的文人氣質和現實需要的沖突,不可避免地陷入自身的矛盾之中,自身原有的藝術性和越來越強的現實功利性的對立甚至是被其逐漸削弱也是后世對于郭沫若評價產生分歧的原因。我們認為研究郭沫若對于現代文學創作的貢獻以及其對于文化的態度時,都應該充分了解當時的現實基礎,對于郭沫若后期創作和批評中所表現出的過于偏激的地方,也要從當時社會的總體狀況出發,不應該片面地將問題歸結于郭沫若個人。同時,對于郭沫若所做出的重要貢獻,也不能僅僅從他的自身來分析,同樣要注意他當時所處的社會環境對他的影響,以及他的成果對于社會,尤其是文學發展的重要反作用,這才是對待郭沫若研究的正確態度。
此外,郭沫若留給我們最重要的成果不僅僅是他對于中國文學創作和批評的開創性貢獻,我們應該再次強調他留給后人在治學上的積極和認真的態度。實事求是才是進行科學研究的基礎,只有做到對于研究對象的充分了解,才有可能取得進一步的研究成果,才是對研究對象的充分尊重和肯定。如果對于研究的對象都不做充分的了解和認識的話,最終的成果也只會浮于表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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