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和柳夢梅人物形象比較

王雪燃

摘要：《白蛇傳》和《牡丹亭》都是經久不衰的中國傳統愛情故事，卻很少被拿來比較。二者都傳達了“愛情可以超越世俗”的主題，且故事中的女主角或為修煉千年的蛇仙，或為因情而亡卻又死而復生的魂魄。作為故事中的男主角，在面對非比尋常的愛情經歷時，許仙和柳夢梅對愛情的態度以及做法卻截然不同。文章以昆曲《白蛇傳》和《牡丹亭》為分析文本，比較許仙和柳夢梅在性格上的差異。

關鍵詞：許仙;柳夢梅;《白蛇傳》;《牡丹亭》;人物形象

在《白蛇傳》和《牡丹亭》中，女主角都不是尋常的千金小姐，男主角給人的感覺都是一介文弱書生，但許白之間的愛情歷程，似乎比柳杜要更為艱難一些。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男主角的立場，雖然二者都有來自外界的阻撓，例如法海和杜寶，但柳夢梅自始至終都是站在杜麗娘這邊，無條件地相信和支持杜麗娘。許仙則搖擺不定，甚至偶爾是站在白素貞的對立面，這就是二人之間的差異。在我看來，許仙和柳夢梅有以下三點不同：

一、許仙被動，柳夢梅主動

首先，在對待愛情的積極程度上，許仙遠遜于柳夢梅，許仙自西湖與白素貞一見鐘情，卻只是自顧自的感嘆。縱然主動借傘于白素貞，但愛情來臨時，許仙總有些害羞拘束，就像白素貞所言：“這君子老誠令人喜，有答無問只把頭低”，緊張的許仙甚至忘記問一聲白素貞的姓氏。二人得以結成秦晉之好，全賴于白素貞故意下雨騙去許仙的傘，就連婚姻之事也是由白素貞主動提出的。

但柳夢梅在面對愛情是積極主動的，自《玩真》《幽媾》《冥誓》三出就可以看出。一自園中拾畫，便愛不忍釋，“少不得將小娘子畫像，早晚玩之、拜之，叫之、贊之”。后來又是夜夜難寐，“小姐小姐，則被你想殺俺也”，連杜麗娘自己都說道：“那聲音哀楚，動俺心魂”，“是他叫喚的傷情咱淚雨麻，把我殘詩句沒爭差。”第一次和杜麗娘見面時，麗娘調侃道：“還怕秀才未肯容納”，柳夢梅馬上說道：“果然美人見愛，小生喜出望外。何敢卻乎？”隨后又問道：“只問姐姐貴姓芳名”。面對兒女之事，柳夢梅也率先發問：“姐姐費心，因何錯愛小生至此”，在第三次和杜麗娘見面時，柳夢梅便說道：“姐姐敢定了人家”，在得到杜麗娘否定的回答后，又接著問道：“喜個甚樣人家”，杜麗娘回答“但得個秀才郎情傾意愜”后，柳夢梅馬上回應：“小生到是個有情的。姐姐，嫁了小生罷。”

我們可以發現，相較許仙而言，柳夢梅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大膽地表達自己的喜歡和愛慕，他愛杜麗娘的容貌，更愛其才華，愛得徹徹底底、不管不顧。但許仙則是畏首畏尾、怯聲怯氣、局促不安的，這種被動可能來自于他的不自信。

二、許仙軟弱，柳夢梅果敢

其次，在性格上，許仙比柳夢梅少了一些膽量。許仙無疑是善良的，但正是他的善良造成了他的軟弱。在初次遇見法海時，雖有反駁一句“想我娘子，平日廢寢忘食，治病救人，她與我十分恩愛，怎會是蛇妖所變？老師父說此話亦忒無禮了！”，但仍舊是半信半疑，既不敢與法海據理力爭，也不敢找白素貞問個究竟。他對法海是軟弱的，但對待真心實意待他的白素貞卻是絲毫不手軟。小青勸白素貞端午之日暫且避之，白素貞一心惦記著許郎不愿離去，可許仙再三糾纏一定要她飲下雄黃酒，甚至不顧其懷有身孕且身染小恙。被白素貞反問“官人今日勸酒，莫非有心試我”后，許仙卻又不敢承認自己的居心。在白素貞懷著身孕于金山寺水斗之時，許仙卻“安心削發誦經忙，毫不想魚水情，全不記恩愛賬”，躲在寺里微微否否，完全不顧自己的結發妻子和親骨肉。許仙邁向勇敢的第一步，便是從金山寺逃脫，一路踉踉蹌蹌尋找妻兒的下落。后來在面對法海時，也敢罵一句“吃人的是你這該殺該剮的賊禿囚”，但終究是軟弱的，不敢與其奮力抗爭，只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被壓在雷峰塔下。

而柳夢梅對杜麗娘的愛情則是奮不顧身、無所畏懼的。開棺啟墳，婚走臨安，替妻尋親，樁樁件件都展現了他的癡情和勇氣。為了麗娘他敢于犯律法，如此重視功名的一名士子，卻愿意冒著賠上性命前程的風險，只為麗娘的魂魄所托。在面對杜寶時，柳夢梅據理力爭，毫不退縮。初見面對杜寶畢恭畢敬，熱絡地張口閉口一個“岳丈大人”，但是真相大白之后，柳夢梅也有他的骨氣，只愿意向岳母作揖，還記恨著自己的“幾百個桃條”，鬧脾氣不愿拜見杜寶，最后還是在杜麗娘的勸說下拜了一拜。盡管杜寶是自己的岳丈，但一旦其妨礙到了自己和麗娘的感情之路，他也是絲毫不留情面地反擊。對陳最良也是如此，怨恨其誤傳消息，說道：“俺于你分上不薄，如何妄報俺為賊？做門館報事不真;則怕做了黃門，也奏事不以實。”

許仙是不自信的，因著寄人籬下且沒什么本事，只是藥房的伙計，無家無業。但柳夢梅不同，他腹有詩書，自詡自己是“真正獻世寶”、“擎天柱，架海梁”，所以不管是鬧宴還是金殿前調侃杜寶三大罪，甚至取笑杜寶平的不是李全，而是“李半”，都是因為他有底氣，這種底氣和自信造就了他的果敢。

三、許仙猶疑，柳夢梅堅定

田漢先生對許仙評價道：“他是在真善美與假惡丑的反復較量中，經過痛苦思索和艱難跋涉，終于‘由動搖到穩定勇敢地走向了愛情，走向了生活的‘值得我們精心塑造的人物，‘他代表了忘我無私的愛和自我保存欲望劇烈戰斗的情人。”

許仙一開始半推半就和白素貞結為夫妻，受到法海的挑唆之后心懷疑慮，不肯完全相信白素貞，所以才會在端午節借著一絲酒意，硬要試探白素貞。白素貞數次推脫自己“身子不爽，不能飲酒”，而且“又有了小官人”，可許仙仍舊不依不饒：“倒也說的是啊。只是幾杯淡酒，又待何妨？”，甚至連替白素貞說話的小青都要拉下水：“青兒你也辛苦了，來，你也干一杯吧！”

待白素貞歇息后，本已有悔意：“想我娘子身懷有孕，今日又身染小恙，我不該將她灌得這般大醉，如何是好？我自悔行為魯莽。但愿賢妻無恙”，但是心中一點疑心卻又暗暗作祟，一會說：“前者法海對我言講，說我娘子乃千年蛇妖所變，若飲雄黃，是必現原形。如今我家娘子喝得這般大醉，倘若剝開錦被，竟然現出原形，那還了得”，一會又說：“哎咦！說什么妖魔魍魎，她賢淑溫良，毫無兇殘相，哪里會張口鯨吞把我傷！休信那法海胡說”，躊躇再三，最后還是上前掀開了簾帳。白素貞為了他獨上昆侖親求仙草，為了他蹤跡杳然淚濕羅裳，為了他水漫金山勇斗神將，為了他懷胎十月歷經磨難，縱然是異類，但對許仙的真情半分不假，饒是如此也換不來結發人的信任和堅定。

與許仙不同，柳夢梅活脫脫一個癡情種，事事為杜麗娘考慮，心心念念的不過是一個麗娘罷了。和杜麗娘初見，就對麗娘言聽計從，說道：“這都領命”，在杜麗娘表示“妾千金之軀，一旦付與郎矣，勿負奴心”之后，立馬回答：“賢卿有心戀于小生，小生豈敢忘于賢卿乎？”被道姑攪亂幽會后，惦記的是“姐姐呵，誤了你半宵周折，累了你好回驚怯”。《冥誓》中與麗娘談婚論嫁時，主動說道：“明早敬造尊庭，拜見令尊令堂，方好問親于姐姐。”起誓時也是情真意切：“生同室，死同穴。口不心齊，壽隨香滅”，就連杜麗娘也“感君情重，不覺淚垂”。在杜麗娘坦白自己是鬼魂后，雖說了一聲“怕也，怕也”，但絲毫沒有影響對她的感情，只說：“你是俺妻，俺也不害怕了。”還生之后的杜麗娘說：“鬼可虛情，人須實禮”，他不強迫。杜麗娘“惦記爹娘，央他前去探查”，他便不顧危機，奔走前線，對杜麗娘可以說是百依百順了。就連杜麗娘入殮口中所含的珍珠，也認為是“小姐龍含鳳吐之精”，不愿賞給癩頭，要“奉為世寶”。得知自己高中狀元，第一句話不是為自己求救，而是“快向錢塘門外報與杜小姐知道”，對杜麗娘的癡情可見一斑。

總而言之，柳夢梅對杜麗娘的愛情較之許仙對白素貞更為熱烈、摯誠，前者的愛情是相互給予、相互成全的，而非白素貞一樣單方面的付出。這種不管不顧的愛是浪漫的，這種忠貞不渝的人也是可愛的，正是柳夢梅的癡情，杜麗娘才可以死而復生。但反觀白素貞，舍命偷靈芝、懷著身孕水漫金山、被困雷峰塔，這所有的苦難歸咎到一處，恰恰是自己深愛之人端午強勸的幾杯雄黃酒，如果白素貞遇到的是柳夢梅這樣的人，方不負折了自己一千年的道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