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繪畫之人心摹手追,朝夕揣摩,好不辛苦。趙華雙先生是位修養全面的畫家,尤其在山水與花鳥兩科突出。浸淫其間,宵衣旰食,兀兀窮年,終有如此面貌。
其花鳥之作,老筆紛披,逸筆草草,斑駁樸茂,貌拙氣酣,為傳統一脈。山陰道上,應接不暇,過江之鯽,不計其數,此路數的花鳥畫家,可謂多矣。人之耳目,喜新厭故,世俗情態,始亂終棄。急于擺脫傳統面貌而自立門戶,幾成所有花鳥畫家的潛意識,李北海曰“似我者病”,白石老人也有過“學我者生,似我者死”的箴言。此思潮下,實驗筆墨層出,傳統形式黯然,人必各自立家,方能與古人相抗,然變古法要有勝古人處,不知古人,卻言不取古法,終是空中樓閣、無稽不經之舉。趙孟頫曾言:“作畫貴有古意,若無古意,雖工無益。今人但知用筆纖細,敷色濃艷,便自以為能手。殊不知古意既虧,百病橫生,豈可觀也?!睂τ谶M入傳統,未見如趙先生般竟日忘返、樂此不疲者也。傳統的命題還有多少余懷沒有抒發,傳統的溝洫還有多少車轍沒有注水,這似乎是一個專業得有些形而上的問題,卻與每個畫家息息相關。其未敢草率易幟,傳統是中國畫穩固的基礎。
花鳥畫一科,歷來名家輩出,流派紛呈,若想于此科有所成就,著實不易。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其意雖舊,道理皆知,卻能彌久不竭,常說常新,何以然?廉不言貧,勤不言勞,古之美德也。趙先生深入丹青既久,于此不怠,深諳此道,通曉此理。
畫道之中,水墨為上,肇自然之法,成造化之功也。墨溶于水,千變萬化,濃而不滯,淡而不薄,枯而不澀,濕而不漫,皆源于水分之掌握。在此基礎上的隨類賦彩,或略施以求淡雅,或復筆以示濃重,深淺聚散,短長肥瘦,隨手寫去,自爾成局,皆質樸稚拙、渾然平實格局。唐志契《繪事微言》云:“逸有清逸,有雅逸,有俊逸,有隱逸,有沉逸。逸縱不同,從未有逸而濁、逸而俗、逸而模棱卑鄙者。逸雖近于奇,而實非有意為奇。雖不離乎韻,而更有邁于韻。”此逸,即筆之草草也。趙先生畫中之逸,亦畫中之格,此一點,我最為看重者也。
趙華雙先生是位處于上升期的畫家。與之相識有年,總想寫些什么,卻是幾次動筆,幾次擱淺,唯恐無以全面概括、準確表述。其看似木訥寡言,實則手眼通天之人,言表皆在作品之中。其總在思索著什么,先前以為是似乎,后來才知是肯定,往往不經意間的一兩句話,便能切中要害。
人思索,畫自然變。每見其新作,或多或少,添了新筆。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變革的前提是知不足,陣痛是舍棄一部分既有,所謂虛懷方可若谷,若谷即內含萬象,最是谷中的幽蘭,不以無人而不芳。古詩人比興,多取鳥獸草木,而草蟲之微細,亦加寓意焉。那奔放中的含蓄、飄逸中的矜持最是難得,陶然中的憂郁、沉湎中的鎮靜更是不易,其間的法度,非一朝一夕不可以把握,它說不出道不明,畫眉深淺己自知。凡此皆外師造化,未嘗定為何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