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昌 田廣
【摘要】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以人類的生產實踐、經濟活動和社會關系以及它們之間形成的矛盾運動為研究熱點,以人類社會形態與經濟制度的歷史演變、基本規律、內在邏輯為重點。它的理論支撐既有在揚棄黑格爾辯證法、費爾巴哈唯物主義、摩爾根人類學等基礎上分析人類社會經濟形態演化過程的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又有以懷特、哈里斯等為代表的文化唯物主義人類學。這些對經濟人類學在問題意識、研究方法及研究對象上具有啟發作用和指導意義,當前可資借鑒的西方經濟人類學發展新趨勢包括世界發展的不平衡性、“發展”的范式以及非規則經濟等。有鑒于此,新時代的研究者必須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引,用更廣泛的視野和更科學的方法來考察人類的行為及其經濟邏輯,為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與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進行積極探索和實踐。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 經濟人類學 非規則經濟 內生增長
【中圖分類號】F069.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8.16.009
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體系,涵攝了大量的對經濟人類學的論述,體現了對經濟問題的人文主義認識。卡爾·亨利希·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晚年對路易斯·亨利·摩爾根(Lewis Henry Morgan)的人類學進行了深入研究和思考,并計劃借鑒人類學的研究成果來改進自己的經濟理論研究,從而為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的產生與發展,奠定了最初的理論基石。國外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的研究在萊斯利·懷特(Leslie White)和朱利安·斯圖爾德(Julian Steward)時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發展,并在馬文·哈里斯(Marvin Harris)的文化唯物主義中達到了高潮。長期以來,馬克思一直被西方主流社會視為黨派斗爭的支持者和激進的革命主義者,盡管如此,他作為一名偉大的社會科學家之地位,依然得到了普遍認可,其思想和理論似乎可被不帶任何黨派色彩地加以應用。因此,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基本范式,對國外經濟人類學的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1]馬克思既是社會學理論家也是經濟學理論家,傾向于用一種宏觀且易于理解的方式,將經濟生活具體化在人類的體驗上,從而為經濟人類學家創造了富有積極作用的工具。馬克思主義是在對黑格爾的辯證法進行批判和改造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毋庸置疑,弗雷德里克·黑格爾(Fredrick Hegel)的學說,為經濟人類學提供了關于人類社會系統結構演化的理論,主張社會系統的各部件結合為一個整體,為所有人的利益而井井有條地運作。馬克思吸收了黑格爾關于事物發展的系統性和過程性的辯證法之合理內核,拋棄了其唯心主義和諧觀,轉而重點探索人類社會體系各部分間的內在矛盾及發展過程,從而創立了考察經濟生活、社會活動和文化變革之內在聯系及辯證發展的新觀念,即辯證歷史唯物主義。綜觀馬克思的研究,經濟人類學問題的探討始終在其理論體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這主要散見于他各個不同時期的著作以及他晚年的讀書札記中,內容主要涉及:古代社會史狀況、階級的起源及演化、人類社會形態的不同階段等問題[2]。
經濟人類學理論的發展,始終與近代以來人類社會生產實踐及經濟發展相伴。在馬克思的研究視野中,人類的生產實踐、經濟活動和社會關系以及它們之間形成的矛盾運動等,乃是經濟學和人類學研究的熱點,而人類的社會形態與經濟制度的歷史演變及其基本規律和內在邏輯等,又是其研究的重點,他由此實現了偉大的理論突破,創立了歷史唯物主義。這就為經濟學與人類學的研究提供了科學的世界觀與方法論,使它們之間相互滲透、融合最終走向某種形式的統一成為可能,也使它們都能在更高級的層次上和更寬闊的視野中拓展各自的研究,不斷地重新發現自己,不斷地實現升級換代。這也就為新時代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預備了廣闊的研究空間。
馬克思作為一個革命的理論家,力圖擴展黑格爾的觀點,即文化和國家應以和諧互惠方式服務于全體人民。基于對路德維希·費爾巴哈(Ludwig Feuerbach)強調個人與群體之間緊張和對抗觀點的研究,馬克思注重研究團體的思考和行動方式。馬克思借鑒黑格爾歷史是向前流動的觀點,以及費爾巴哈處理社會系統矛盾的方法,在對二者進行辯證綜合及革命改造的基礎上,創立了自己的新思維(辯證歷史唯物主義),并將之用于對人類社會經濟活動和歷史發展的研究,取得了偉大的理論成果,震撼了世界。
黑格爾的“辯證法”指出,歷史之流應是兩個相反之力,以一種能走向成長和完美的方式相互對抗,即某種新現象或觀點會伴隨著來自兩者沖突的調和而形成的綜合體出現,且整個過程循環往復,永不停止。這種范式為馬克思提供了一種可應用在文化與社會變革上的歷史理論和經濟轉化。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在《共產黨宣言》中提出:“資產階級的沒落和無產階級的崛起都是無可避免的,具有歷史必然性。”[3] 這為人類的未來發展指明了前進的方向,同時也為馬克主義經濟人類學的發展提供了理論源泉。
由于馬克思強調變革的潛在動力是物質的、經濟的,而非主觀想象的,所以,其方法被代表性地稱之為“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按照馬克思的觀點,物質和經濟的因素居于主導地位,其他意識和文化等人類活動處于從屬地位。與馬克思同時代的歷史學家托馬斯·卡萊爾(Thomas Carlyle),致力于分析少數英雄對歷史的影響[4],在當時社會具有較大影響。同一時期,馬克思完成了《德意志意識形態》[5]和《共產黨宣言》,強調客觀物質因素的發展會引發社會關系變革和群眾行動,批駁了卡萊爾的“英雄史觀”,提出了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真正英雄之“群眾史觀”,對社會科學理論的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社會科學史上,除了上述黑格爾辯證法和費爾巴哈唯物主義之外,對馬克思主義的形成產生較大影響的還有人類學的研究成果。比如,美國人類學家摩爾根的研究就對馬克思和蘇聯的人類學以及美國的人類學產生了極大影響。19世紀早期,摩爾根居住在紐約北部,對研究易洛魁印第安人產生了強烈興趣,并且開始研究人類文化變革的理論。他在其名著《古代社會》一書中,闡述了人類文化變革的一般性進程[6],提出了從較低級的野蠻主義到另一個極端“文明”的七種文化類型,呈現了發展式的文化觀點。摩爾根認為,每個極端都有其不同的文化,也或多或少地展示出其特有的生活方式。[7]他得出結論:不管是物質性的文化、經濟制度中的社會關系還是生產方式,都是社會演變的產物。
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對摩爾根理論的研究成果,反映在恩格斯后來所撰寫的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就路易斯·亨·摩爾根的研究成果而作》[8]之中。這一著作不僅以豐富的歷史材料支持了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也讓摩爾根成了馬克思主義者非常看重的人類學家。因此,在東方世界,摩爾根的思想聲名大噪,并成為東方人類學理論的基礎。然而在西方學界,摩爾根則受到了較多詬病。例如,英國社會人類學家阿爾弗雷德·拉德克利夫-布朗(Alfred Radcliffe-Brown)就指責摩爾根是基于各種推測而非真憑實據得出的結論,不足為訓。直到20世紀40年代末期,這種狀況都沒有得到改善。
20世紀早期,資本主義西方世界的經濟人類學研究者把相對孤立的小社會看成是穩定的個體,因此,他們往往傾向于進行社會結構模型研究。直到1943年,萊斯利·懷特在其著作《文化的能量和變革》中明確指出,人均擁有的能量水平對于人類社會結構的演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9]此后,懷特又在他的兩部著作《文化科學——人和文明的研究》[10] 和《文化變革》[11]中進一步發揮和闡述了他的這一觀點。20世紀90年代,懷特作為一名年輕的助教接受人類學家訓練時,閱讀了摩爾根關于易洛魁印第安人的著作,并且在1929年游歷俄羅斯和美國喬治亞州時,以各種直接的方式接觸了馬克思、恩格斯的文獻,特別是關于文明的本質和發展的理論部分[12]。這些經歷啟發了懷特進一步將文化轉變和經濟因素相聯系,拓展了摩爾根和馬克思的研究。但是,懷特較為謙遜地堅稱他僅僅是對摩爾根、馬克思和其他早期革命家們的理論內容作了一些擴展,并不承認其在方法論上有什么“新”貢獻。
貫穿懷特著作的一個最基本的觀點是:文化乃是人類自身的一種管理機制,這種機制通過引導和規范人類行為,對能量進行有效管控使之更好地為人類服務。所以,人類社會文化系統的基本構成就是技術系統及其衍生的哲學系統。[13]懷特的這一論述的確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4]的序言中指出,生產關系的總和體系形成社會的經濟基礎,并且有作為政治、法律和文化等社會意識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因此,這一基礎與社會意識具有辯證的統一性;而物質生活中的生產模式又決定了經濟基礎以及社會、政治和精神過程的一般特征,人的社會性存在決定了人的意識存在。
懷特的《文化科學——人和文明的研究》將文化看作駕馭能量的機制,提出了三個有差別但息息相關的元素:基礎設施、中層結構和上層建筑。[15] 基礎設施包括文化中重要經濟能量的生產方面,比如生產方式。懷特認為從長期看來,基礎設施傾向于從其他變量中獨立出來,并開始影響其他更低層次的變量。中層結構指的是社會關系,比如等級區別、政治安排等。中層結構既能被視作基礎設施的從屬變量,也能被視作獨立變量。基礎設施和中層結構都能影響上層建筑的組成部分,比如意識形態和宗教等,因此它們又被看作從屬變量。
與懷特的研究關注文化演變的宏觀層面不同,其他許多人類學研究者,如朱利安·斯圖爾德,則更加重視某種文化個案、特殊性的具體文化,按斯圖爾德的話說就是“關心某種具體文化勝過文化本身”[16]。當關注特殊性的文化個案之時,文化的一般規律分析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甚至會造成某種先入為主的干擾。因此,斯圖爾德主要采用多線性分析來研究進化問題以及文化轉型的機理,特別強調地位、方法和環境等多種因素的平等和綜合作用。[17]斯圖爾德認為,文化既可以是大規模的變革,也可以是特殊的局部的微小調整。其研究的基本特點就是,強調技術開發和環境改變是探索行為模式的地域特點的方法論前提。[18]他運用“文化核心”這一范疇來研究文化轉型過程中的問題,包括人們對重大經濟事件的態度,以及由此采取的行動和建立的關系,也包括了許多與經濟生產沒有直接聯系的人的活動。
瑟維斯(E.R.Service)和馬歇爾·薩林斯(Marshal Sahlins)等人則又進一步補充了斯圖爾德和懷特的一些論點。他們強調文化演變的兩個方面:其一,文化能夠通過自身的適應性來不斷調整并創造出層出不窮、新舊交替的多樣性;其二,新舊交替的進化推動了文化進步,使得高級的文化形態取代低級的文化形態而成為主流。[19]他們的著作與斯圖爾德和懷特等人的著作一起,被看作是馬克思和摩爾根的人類發展思想重新注入西方人類學主流理論所獲得的重要成果。這些成果當然也是我們今天發展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所應借鑒的重要理論資源。
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在社會人類學領域內,受到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影響的“文化唯物主義”已經發揮了持久的影響力,宣揚這種范式的杰作是馬文·哈里斯的《人類學理論的興起》(The Rise of Anthropological Theory)[20],表面上其是關于人類學思想的客觀歷史研究,實際上卻印證了馬克思主義分析方法的科學性。哈里斯采用系統理論觀點,強調一個改變會不可避免地在整個系統中引發其他改變。哈里斯贊同馬克思的觀點,認為能源的生產和利用對文化和社會生活影響深遠。哈里斯將社會看作是存在于文化和生態環境下,由內在相聯且互相影響的部分組成的系統,以有效的方式拓展了早期的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模型。
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哈里斯相信文化是被設計的,是用于滿足人類需求和欲望的機制,并集中研究搜集和生產必需品的方法,比如社會對能源的需求,以及開發環境需要的技術,如技術、工作模式、糧食的收獲和生產方法等。由于哈里斯關心能源需求和能源管理,所以,他強調再生產問題和控制人口水平。故而,人類社會存在兩種適應環境的方法:其一是生產能源/食物,其二是控制(或不控制)社會對能源和食物的需求(采用再生產和人口控制策略)。哈里斯主張將能源/食物的搜集和再生產方式相結合作為基礎設施,這乃是對萊斯利·懷特觀點的深入細化和精煉提純。
在社會模式和人際關系構成的社會結構研究中,哈里斯將社會結構分成兩個部分,即政治經濟和國內經濟。政治經濟是指在社區內外管理生產、再生產和貿易的組織和機構,政治經濟同時也管理物品、服務和能源的消耗,以及能接觸到剩余資源的人,比如精英群體。國內經濟則是指住宅、家庭和關系模式等,包括微觀層面的社會組織、本地交通、消費方式和再生產。哈里斯用上層建筑這個術語,以一種寬泛和復雜的方式展示懷特所說的基礎建筑和社會結構,其包括行為和精神兩個層面。行為結構的上層建筑包括文娛活動、藝術、運動、民俗、審美和品味等現象。精神的上層建筑包括社會中的習慣性思維模式、人們對世界的理解方式、面對的挑戰、評價人的方式等其他相關事物。
哈里斯認為社會是趨向于成為穩定狀態的系統。類似的技術在類似的環境中使用,就會產生類似的生產與再生產、分配與再分配的結構,因此就導致形成類似的社會群體形態,于是人們會有著類似的信仰體系與價值取向,并通過不斷地合作博弈和試錯糾偏達成某種勞動協作和共同生產,從而最終收斂于某種穩態系統。如果對人類的經濟活動和文化行為進行研究,首先關注的就應該是人類社會的經濟生產與文化生活所賴以存在的物質條件,也就是要考察技術—環境—經濟—文化的內在決定機制和作用機理,就像我們要首先考察自然選擇以便對不同時代的生產及再生產順序進行研究一樣。哈里斯接受馬克思主義的觀念,強調指出社會生活的內在決定因果鏈條為基層結構—中層結構—上層結構,即為了滿足人類社會的種種需要,物質資料的生產和再生產具有第一重要性和邏輯先在性。基層結構這一先在條件提供社會家庭和政治經濟產生和發展的基礎,而反過來,后者又會引導人們形成一定類型的符號、觀念、價值與儀式,并以此來鞏固一定的社會家庭和政治經濟統治地位。
哈里斯關于人類社會演化的觀念認為,物質性的基層結構首先變遷,隨后是經濟性的中層結構和文化性的上層結構相應做出變遷以及再變遷。[21]上層結構是由精神結構組成的,比如說意識形態和認知模式;而意識形態和認知模式,比如宗教、藝術、音樂、舞蹈和運動等,也被包括在上層建筑中。總體來說,文化之本就是受基礎設施影響的結構,這種模型基本上就是對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強調的經濟作用的重述。當然,文化唯物主義受益于馬克思之后超過一個世紀的人類學研究的新發展,在一定程度上豐富和發展了傳統人類學,使之顯得更加科學嚴謹、具體而微。這一理論路向,可以看作是馬克思主義在經濟人類學中的具體運用。
文化唯物主義認為,社會文化系統的普遍結構依賴于人類本性的生物和心理常數,也取決于思想與行為、主位與客位之間的區別。馬克思認為文化注定會向某一個具體的方向發展,而社會的經濟基礎必然對基于其發展的一切產生重大影響作用。基于這種思路,文化唯物主義者提出了用分析模型和方法來預測文化的活動和發展趨勢。簡而言之,基礎設施常常影響其次要變量,即結構的主要變量;反過來,結構又成為主要變量,憑借其自身的力量來影響成為次要變量的上層建筑。西方多數論者認為,文化唯物主義是一種科學而無黨派的、用于解釋文化如何發展和為何發展的手段,同時也是一種被修改和完善的馬克思主義。當代經濟人類學家對這種變化常常抱有非常濃厚的興趣,因為建設健康而成功的組織,必須能夠理解需求和欲望如何隨著時間而轉變以及文化何以時常改變。這當然也應該成為新時代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研究的重點領域。
經濟人類學這門學科,是20世紀40年代和50年代在西方國家興起的,其早期發展階段主要側重研究原始人的經濟社會生活;隨后出現了20世紀60年代關于“形式與實在”的爭論;此后又是20世紀70年代左翼思潮帶動下新馬克思主義思潮的濫觴。它的研究領域顯得日益多樣和廣泛,幾乎囊括所有具有積極性和經驗性的有關人類經濟制度及經濟行為的研究,包括市場營銷、性別定位和非正式經濟等交叉性及綜合性的主題。傳統的經濟人類學,在研究方法上主要采用田野調查和民族志記述,重點是對前工業社會非發達地區(歐美以外)的封閉性、分散性和小規模的社會進行研究。因而,從社會科學主流的研究視野來看,這是一種孤立的、靜態碎片化式的經濟人類學研究方法,其因缺乏對問題全面和縱深的系統分析,故而很難科學地把握人類社會發展的內在規律。為克服這一嚴重的局限性,越來越多有成就的當代經濟人類學家,在對非發達地區(歐美以外)的社會進行研究時,都不同程度地運用了馬克思主義學術觀點,力圖用辯證唯物論的視野和發展的觀點來分析人類社會經濟形態的演化過程。[22]
馬克思模型研究了群體反應,而非個人反應;此外,也應用了科學的方法,而非人文學方法。恩格斯說馬克思的工作是“科學社會主義”,從而與關于美好未來的烏托邦相區分,后者是空想家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天馬行空創作出來的。馬克思早期曾抱有更加人文主義的觀點,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探討了一些人文學或人類學的問題,如人的異化或人的疏離問題。西方許多論者認為這些著作能讓我們近距離地了解更加真實的馬克思。
馬克思認為,19世紀不斷興起的工業化生產系統緊緊地控制著人們的需求和極限,削弱了個性精神,導致人們的關系越來越異化或疏離。馬克思研究了現代社會是如何從勞動力、創作行為和人們自身這三個方面讓人們異化或疏離的。比如,工廠環境減少了人們在勞動力結構方面的制約因素,因為工作流程日漸被嚴格的管理方式控制,而且,這種無人情味的規定、盲目重復的工作難以給工人帶來成就感,工作變成了枯燥的任務。馬克思用“商品化”這一詞來形容謀取現金價值的非人道行為(減少人們勞動結果的過程)。馬克思認為,盡管很多工作場所已變得越來越人性化,但仍存在潛在的非人道因素。因此,當人們被迫與自己以及與他人疏離時,或者表現為內在的精神猥瑣,或者表現為外在的敵意和對抗。[23]
法蘭克福學派已經充分應用了馬克思關于人的異化或疏離的理論(又叫批判理論),開始了一項尋求更加寬廣的、多學科觀點的馬克思主義導向的運動。批判理論傾向將馬克思理論的各個方面與其他學科相結合,以創造關于人和經濟之間關系更健全的模型。久而久之,批判理論就吸引了更多的學者,包括文學評論家、歷史學家和其他人文學者。此學派的代表人物有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艾里西·弗洛姆(Erich Fromm)、狄奧多·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和麥克斯·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20世紀60年代,法國哲學家讓·保爾·薩特(Jean Paul Sartre)采納了馬克思主義思想作為“我們時代的哲學”,這是讓存在主義以及后來的諸如后結構主義和解構主義的知識運動更加充分接受人文馬克思主義思想的起源。20世紀70年代,批判分析的潮流發展到美國,此后一直影響深遠。因此,人文馬克思主義是一股很強大的力量,這種理論思維與之前討論的科學社會主義有很大的不同。這也為新時代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資源。
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對古典經濟理論的突破,主要體現在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和解析。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科學地論證了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是生產資料資本主義私人占有與人類的社會化大生產越來越不相適應的矛盾,它越來越成為生產力發展和人類進步的障礙。資本主義在越來越不能駕馭人類的社會化大生產的同時也培育出了自己的掘墓人——隨著社會化大生產的發展而發展的工人階級。人類未來的發展,就寄托在工人階級的身上,因為人類的其他階級(包括現在還占統治地位的資產階級)都會隨著社會化大生產的發展而衰落,只有工人階級隨其發展而發展。因此,通過工人階級的領導并借助它的日益發展的力量進行社會變革,人類會發展到更高的階段。馬克思在對商品、勞動、價值、土地、資本等這些古典政治經濟學的基本范疇展開分析的基礎上,還充分借鑒了當時歐洲先進的理論成果(如德國古典哲學和法國空想社會主義),抽象出了一個關于資本主義社會的客觀體系,并通過這一客觀體系科學地闡釋了當時的社會矛盾和人們的觀念沖突。[24]
盡管早期馬克思曾推崇空想社會主義,并從其對資本主義勞動關系的批判中抽象出了人的異化和勞動異化的觀念,但在后來的研究中,馬克思強調了經濟活動的首要因素是物質資料的生產,并把資本增值歸因于生產勞動過程中工人為資本家創造的剩余價值的積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深刻地論證了商品的價值實體乃是社會化的抽象勞動;資本正是商品發展到連勞動力也成為商品之時,通過剝削勞動力創造的剩余價值而成其為資本的;當市場配置資源成了社會生產和再生產得以進行的主要手段時,資本家控制的生產資料和雇傭工人的有機結合就推動了人類社會生產力的大踏步前進。[25]馬克思還從其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出發,對資本主義以前(一直追溯到史前人類階段)的各種社會經濟形態的演化過程進行了分析,并從摩爾根等人的人類學著作中獲益良多,晚年做了大量的人類學研究,留下了大量的人類學筆記。
正是這種經濟學與人類學的交叉結合研究,使馬克思洞悉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將其看成是對人類過去社會形態的溶解劑,而它最終也要被新的社會形態溶解。[26]馬克思還因此闡明了前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的溶解,以及資本主義導致的人類生存狀態的嚴重異化和激烈沖突,正蘊含于資本控制下的雇傭勞動和生產資料的新型結合中。[27]但從人類歷史演進的視角來看,資本主義使我們擺脫了自然依賴和人身依附的前資本主義的落后狀態。因此,資本主義曾經大大促進了人類生產力和新社會經濟因素的發展。馬克思對人類發展階段的科學劃分和對經濟活動規律的深刻把握,為當今經濟人類學的發展奠定了科學的理論基礎。
在馬克思的經濟學與人類學研究,以及二者的結合研究中,階級范疇無疑扮演了比較重要的角色。在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共產黨宣言》中,他們明確指出,正是商品經濟的發展使商業邏輯浸淫了社會生產的絕大部分,之后,資本主義之前人類社會中較為復雜多樣的秩序、身份和階級狀況才逐漸演化和簡化為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這兩大階級之間的斗爭,并成為決定著今后人類社會發展的內在矛盾。當然,他們也認為,一些舊社會殘留的階級在特定條件下仍然會在新社會發展中產生較大的影響,人類社會從來就是一個波浪螺旋式演化發展的復雜巨系統,切忌簡單化和教條化地看待經濟因素和人類發展的關系。他們的這些思想為當今經濟人類學的新發展提供了具有穿透力的獨特視角。此外,馬克思關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運動推動人類社會發展的理論,也為當今經濟人類學的研究提供了科學有效的工具,使研究者們在面對如今紛繁復雜、瞬息萬變的人類社會時,有了探索前行的指南而不至于迷失方向。
當前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等活動,哪怕是與最近的一百年前相比,都發生了許多巨大的變化,有的甚至是質的飛躍,這使全球化達到了全新的水平。例如,信息科技革命帶來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變化,就令人驚嘆連連甚至猝不及防。幾乎是在不經意間,借助這些現代科技而拓展和深化的、幾乎無孔不入的網絡聯系,就將全球不同民族、國家和階層等緊緊包裹在一起并使其加速融合,形成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當此之時,經濟人類學的研究如果繼續固守傳統的典型對象,只做顯微鏡式的考察,那就遠遠不能適應新時代發展的需要了。世界各民族、各國家和各階層等都在自覺或不自覺地加緊打破封閉、孤立和沙化的狀態,渴望融入全球化的經濟、社會和生態等有機開放大循環體系。而融入這一大循環體系的形式與程度,或者說人類命運共同體發展所達到的水平,也必然成為決定廣大發展中國家或民族改變其落后狀況的重要因素。
所有這些新變化、新發展,都為新經濟人類學的發展提供了廣闊的研究空間。為此,新經濟人類學研究在研究方法和研究對象上都要進行重大調整或重心轉移,更加注重從宏大視野對動態聯系進行考察,唯有如此才能對人類的經濟社會發展形成更加全面和深刻的認知。而被一些人批判為過于“宏大敘事”的馬克思研究經濟人類學的方法,恰好適應了研究當今全球化新時代人類社會經濟發展的客觀需要。西方許多優秀的經濟人類學研究者,正是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或接近于運用馬克思的研究范式,結合對民族志述和田野調查的深入細致、長期大量的研究,并實證考察廣大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狀況及其面臨的困境,而產生了一批優秀的論著,取得了一些頗有價值的研究成果。[28]
馬克思所進行的經濟人類學研究,當時主要是為研究資本主義工業生產的特有規律服務,他深入分析和闡明了在這一特殊階段中人類歷史發展的新紀元和新轉折的內在經濟邏輯。但是,馬克思也通過解剖資本主義工業生產這一特殊案例而進一步揭示他的歷史唯物主義思想。因此,包括列寧在內的許多人都認為,在馬克思那里,經濟學與哲學等社會科學是高度統一、有機融合的,它們不分彼此地共同為揭示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服務。為了走出當前經濟人類學的研究低谷,這種“宏大敘事”的綜合性的研究方法也正是我們所急需的。馬克思的經濟人類學研究還啟示我們:“西方中心主義”的經濟人類學研究否認非西方社會的自主演化,其實是一種包含了種族主義偏見和唯心主義臆想的妄自尊大的思想觀念,它必然成為人們全面認識人類演化規律的巨大障礙。如今全球化的深入發展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日益成型也越來越證明了此點。這是他們的偉大之處。盡管很多人誤認為馬、恩也是“西方中心主義”者,但熟知他們的人都不會懷疑,他們的思想是真正的人類主義和世界主義甚至是生態主義的典范。如今全球經濟形態的發展已經處在由傳統工業化升級換代為信息化、生態化的過渡時期,我們如何善用馬克思的啟示,探索新時代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的發展,則是我們理論工作者義不容辭的重大責任。
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隨著人類學在應用領域的發展,西方許多人類學研究者在發展機構供職。因此,發展問題,如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問題,尤其農業發展方面的問題,也就成了他們關注的熱點。美國發動越南戰爭的慘痛教訓,使一些人類學研究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他們模糊地意識到,對于貧困無助的人們而言,原有的經濟學和人類學的知識或許被錯誤地應用了,政府旨在對落后地區居民進行幫助的反貧困決策,往往不能幫助他們解決貧困問題,反而使他們更深地陷入了貧困的旋渦,甚至走向毀滅。于是,許多人類學研究者開始懷疑原來的經濟學與人類學的發展理論,他們試圖進行某種新的結合,探索經濟人類學的新方法和新視域。為此,他們開始走向實地調研,對具體項目的運行過程和機制及其如何對人們日常生活造成影響進行了深入的考察。
大體與此同時,依附理論的興起也吸引了許多人類學研究者注意、探討政治關系如何導致反貧困的發展戰略和政策出現悖論:以幫助窮人為名而最終實際是為富人服務,貧富兩極分化還是日益拉大。例如,許多打著綠色革命旗號的援助項目,原意是準備以生態的手段來提高當地的糧食生產效率,結果卻是許多貧困的農民因為無法適應這種變革而被迫離開故土流入城市貧民窟。[29]這樣不僅沒有解決農村貧困問題,還造成了新的問題——城市貧民窟問題——開始凸顯。這些實踐中發生的悖論和矛盾,就為新時代經濟人類學發展提供了極具價值的問題和議題。其中,關于貧困和發展的關系、非規則經濟與超越發展,以及可持續發展與新增長理論這三個方面的研究值得我們重點關注。
關于貧困與發展的關系問題。有關貧困和發展的關系問題研究,西方研究者一般都堅持運用經濟人類學傳統的形式主義方法論為其指導,并且常常傾向于做出這樣的學理分析和事實描述——貧困是因為“非理性”和“非邏輯”,從而將貧困的原因主要歸于貧困者自身的行為偏差。(其實,這種觀念恰恰是長期的種族歧視和文化偏見導致的結果。)事實與這種看法相反,貧困者自有其理性和邏輯,而且往往能更加合理高效、更加謹慎忍耐地利用他們所能獲得的極其有限的資源,創造出人間奇跡。他們重點聚焦于腐敗現象、稅務體系、政策公平和政府機構等方面的研究,因為它們會導致發展中社會的諸多嚴重問題,如規模移民、都市頹廢、地下(黑市)經濟、販吸毒品、摧毀雨林等經濟、社會、生態和文化危機。克利福德·格爾茨(Clifford Geertz)就是這方面的杰出代表,其類似的研究奠定了此后經濟人類學“文化轉向”的基礎,比較有代表性的是他的三部論著:《農業內卷化》《小販和王子》《尼加拉》。《農業內卷化》采用傳統的范式對瓜哇經濟模式進行了研究,并試圖從中找出它之所以不發達的原因。《小販和王子》對爪哇的市鎮經濟模式進行了研究,將其區分為兩種理想模型——“集市型”與“公司型”,前者代表大多數人自發的分散的街道經濟活動類型;后者則與之相反,是指占少數的但比較集中化、規模化的并由國家法律加以保護的企業。它們之間通過市場競爭和經濟計算展開活動,并力求避免發生危機。“公司型”的企業為了減少競爭、獲取優勢,則會尋求國家權力機構為其提供某種保障,以使它們的資本積累能夠比較順利地實現;而“集市型”的人群則是一盤散沙的競爭性個人主義者們,因其孤立、分散和弱小等不利因素,他們的資本積累很難達到較高的規模和水平。[30]《尼加拉》重點研究的則是“集市型”,主要探討個人如何在競爭性市場中進行合理性選擇,同時也指出,“集市型”存在的問題乃是國家霸權或國家壟斷資本控制經濟運行條件下的必然產物。[31]
當今的政治性改革導致了社會生產、居民生活以及企業路線發生巨變,許多現代人文學科轉向了以個人主義為取向的價值觀和方法論。經濟人類學研究者正是在這樣一種氛圍之下,開始參與探討經濟全球化與不平等發展之間的關系這一重大問題。[32]他們傾向于這樣的結論:國家越發展和強大,國家的社會權力以及資本主義企業壟斷也會跟著發展和強大,也就越有可能成為國家壟斷特權主體。[33]隨著“發展”問題日益成為我們時代的主題,越來越多的經濟人類學研究者開始關注“發展”問題。但是也有論者批評他們的研究結果往往“不是在認真調研經濟的增長和下降之間內在關系基礎上得出的結論”。[34]工業革命時代,主流理論一般認為,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發展”包含彼此相關的兩個含義:獲得資源的增長,以及為了進一步增長所導致的對資源的破壞。這是這個“發展”概念的內在矛盾悖論和惡性循環,也是許多經濟人類學研究者常常用來批判資本主義制度的切入點。詹姆斯·弗格森(James Ferguson)的《反政治機器》[35]就揭示出萊索托發展項目存在的嚴重問題——以當地農民脫貧致富為目標的經濟行動,最終卻以城市居民的利益大幅提升而宣告結束。他的另一部著作《現代性的前景》,通過對贊比亞產銅區居民的生活狀況進行考察,也發現了同樣的問題和悖論。他在該著作中的經濟人類學研究也借鑒了一些自由貿易學派的觀點(如伊古德曼等曼徹斯特學派的觀點)進行分析。[36]因此,整個思路存在明顯的二元論特點,好多問題的研究并未透徹。
貧困與發展關系問題研究促進了跨學科的合作以及空間范圍內學術分工的細化。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占主導地位的觀念認為,現代化就是使世界變得更加豐富多元而又有機統一,因此“傳統”的東西應該被“現代”的東西包含和超越。例如,資本家們通過擁有和控制資本這一關鍵因素,將科技與教育、民主與法治等因素以城市為中心重重組合起來。雖然這會導致不平等問題的加劇,但由此帶來的“發展”收益將會補償那些不利方面,最終還是能改善大多數人的生活狀況,于是不平等問題的加劇似乎變得可以接受。但是隨著20世紀70年代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日益嚴重及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廣泛傳播,研究者們開始意識到這樣的“發展”觀念對人類社會的進步是極其有害的。這樣的發展最終造成了發展中窮國對資本主義發達富國的依附性越來越大,從而被動融入其控制的全球資本體系中,并居于低端和外圍的地位,無法實現自身真正的發展。在這種情況下,發展中窮國要發展就要求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退出,改變自己零和游戲中的邊緣人和受害者的地位,但是一旦脫離了全球資本體系,它們的發展又會因喪失外部的支持而陷于困頓。這一典型的兩難處境與福斯特(Foster)論著中提及的“好農民”所面對的困境恰好相互印證[37]。
如何解決整個西方工業化發展過程中日益凸顯的城市貧困與物質進步之間的矛盾,始終是經濟人類學學者關注的重點問題。他們試圖運用計量經濟學的數學模型來精確量化“貧困”問題,并高度關注具有較強技術性的測量和計算。這些數學工具的應用雖然對研究很有意義,但如果在屬于“宏大敘事”的定性問題上不正確,就會暴露出它的巨大局限。對此,曾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華西里·列昂惕夫(Wassily Leontief)極其尖銳地指出:“對數學建模的過度迷戀和不加甄別地濫用,恰恰暴露了我們研究內容的貧乏以及理論的缺失。”[38]國際經濟研究機構及歐盟高級經濟顧問、波蘭前副總理格澤高滋·W·科勒德克(Grzegorz W. Kolodko),對于主流經濟學的數學崇拜也不以為然,他曾經不無深刻地指出,主流經濟學家中許多人太過自信,以為他們的那些數學模型都是唯一正確的,可以包打天下。也就是說,他們完全漠視了人類經濟活動在不同人文環境條件下的變化性和復雜性。經濟學在這些人那里真正成了“人(類)學空場”,只見數學公式而不見人及其文化。眾所周知,經濟學和人類學的研究范圍和對象都是極其宏大和復雜的,數學的抽象和擬合只是權宜之計,未來真正進步的科學的經濟學研究,它的數學工具應該越來越簡明,而文化背景的嵌入則會越來越深入。也即是說,經濟學研究將涵攝越來越多人類學的內容,進行更多的文化研究。[39]這也為新時代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的發展提供了契機。
非規則經濟與超越發展。邁克·戴維斯(Mike Davis)在其論著中用“貧民窟中的一顆恒星”來描述第三世界國家的城市。他寫道:“街道充滿著小販、乞丐、小偷、騙子、搬運工、皮條客、的士司機等不同的人群混合體,熱熱鬧鬧充滿生氣。但他們幾乎沒有從一份‘真正的工作中獲得過什么好處以便維持其生計。”[40]在狄更斯的作品中出現了很多這種現代早期街道經濟的名字術語,像“地下”“監管”“隱藏”“黑市”“第二經濟體”等。如果說人類學家在對官僚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激烈批判中并沒有兌現多少關于發展的諾言,那么,他們至少在對發展的研究過程中貢獻了“非規則經濟”(或“非正式經濟”)這一概念和范疇。
實行“文化轉向”之前比較有影響的人類學研究,是上文曾提到的克利福德·格爾茨關于經濟人類學的研究,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小販與王子》論述了關于印尼企業家們存在的兩面性問題。他指出,大部分印尼爪哇的城鎮居民進行的經濟活動是“集市型”街道經濟。[41]“公司型”規則經濟的主體則主要是西方的現代股份制企業,它們受到國家法律的保護,并根據規則來計算和規避風險、系統化地進行資本積累,這就是韋伯等人所定義的所謂“理性企業”。與之相比,“集市型”經濟則是個人主義和分散性的競爭,幾乎不可能進行資本積累。更為不利的是,官方只承認現存的企業,而“集市型”的經濟活動是“非規則的”或“非正式的”,其資本積累受到了起點和規則的雙重限制而幾乎不可能成功。這樣一來,集市模型必然敗給公司模型,而后者在19世紀后期,隨著規模化生產和企業流水線的發展,會更加增強壟斷地位而成為國家資本主義的基石。[42]這就是資本主義體系下貧富兩極分化問題越來越嚴重的主要原因。
一些世襲的王室王子繼承工廠之后繼續聘用政府雇傭軍,很少管理這些企業或者完全沒有按照經濟原則進行管理。他們讓自己的工人在任何環境下工作,不管利潤如何,重要的是維持自身的追隨者。這是一種與資本主義的規則經濟或理性企業相對立的模式。哈特在完成對西非城市內貧民窟中經濟規則極度不合理的地方的研究之后,便嘗試將他的經濟人類學經驗傳達給發展經濟學家。[43]路易斯在關于發展經濟學家的二元模型中,嘗試將農業勞動力遷移到城市的市場,這種嘗試對正式和非正式名詞概念的建立有著很重要的影響。正式和非正式方面的經濟是聯系在一起的,因為非正式的想法在繼承制度上對于組織社會而言,是沿著正式的路線來努力的。
在關于“發展”問題的政策決策層,“第三世界城市失業”問題所造成的恐慌,是20世紀70年代全球性經濟危機的主要體現。政府和企業的習慣性思維就是特別注重所謂“正規就業”。馬克思和凱恩斯等人的經濟學觀念也特別強調國家在經濟發展和增長中扮演的關鍵角色。但今天令人困惑的問題在于:“我們”或官僚和顧問們如何提供住房、衛生和就業等?而需要這些的人們或稱之為“他們”的又是些什么樣的人?如果不會發生“什么”——如城市暴亂或革命的幽靈再現, 那么“失業”導致大量危險人群騷動的大蕭條場景是否就不會發生?這一連串的設問,與哈特在阿克拉貧民區超過兩年的領域工作經驗不同。他想說服發展經濟學家放棄習慣性思維認定的“失業”的模式和想法,更多地研究基層經濟。他沒有太大的理論野心,只是試圖在關于工業化發展面臨問題的持續辯論中,插入不規則的經濟活動,建立一個特定的民族志的學科視野。根據一些極不發達地區和國家(如肯尼亞)的資料,在他們的國際勞工部門中,“非正式部門”已經成了使用頻率極高的關鍵詞,據此可以幫助顧問和官僚們做出決策。[44]可以這樣認為,一個“非規則經濟”的想法,具有兩重性的含義,這既反映了官僚主義(國際勞工部門)的發展,也反映了民族志意義上的“人民”的發展。
新自由主義的影響,使世界經濟以及國家經濟在“正式”與“非正式”的區別上越來越模糊,機構精簡、企業外包和勞動臨時合同等幾乎遍地開花;對公共職能進行自由化改革并沒有減少腐敗,而只是使腐敗現象更加普遍化或半公開化了;非法武器以及毒品走私行業似乎爆發性地增長了;“知識產權”的爭奪成了新的全球化戰爭;假設中央和地方是整個國家的利潤驅動器,利潤就總能鉆到法律的空子,挖掉法律的墻角,使法律最后成為利潤的守護神和保護傘。官僚機構和國家政權的制高點會在市場狂熱的氛圍下或遲或早由非正規經濟接管。典型的例子是,大部分(70%~90%)非洲國家,已然承認“非規則經濟”是合法的,它允許資本主義非法形式融入原有經濟體系,二者相互滲透、難分彼此。于是整個非洲似乎就成了一個龐大的“集市型”經濟體,一個外來壟斷資本可以肆意運作、榨取財富的冒險家樂園。這其實是非洲深陷貧困泥潭難以擺脫的重要原因之一。古哈認為,“非規則經濟”作為新自由主義推動的全球化結果之一,已有很長的歷史。從傳統的角度來看,也許我們會歧視“非規則經濟”的活動,但久而久之似乎就習以為常、不足為怪了。但是,如果懷抱著真誠的、提高貧困地區生活水平的發展愿望,那么在現實情況之下,我們還是不得不嘗試著運用政府權力來協調和引導自我組織的發展。[45]
如果說,一戰前10年的全球化是以大規模歐洲人口遷移到溫帶地區、大量亞洲“苦力”遷移到熱帶地區為標志,那么,今天與之不同的則是大量的發展中國家貧困人口遷移到西方發達國家和地區。壟斷的西方資本操控著大規模崛起的工業文明時代的世界經濟,促使富裕家庭從殖民地的廉價勞動力中脫穎而出,可惜數量比例還是不高。現在,巴西提供最低價的農產品,中國提供最便宜的制成品,印度提供最廉價的信息服務,俄羅斯提供最好性價比的受過較好教育的移民,等等。當然,伴隨著從貧窮國家涌入的大規模移民潮,西方發達國家的本國勞動者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激烈競爭,這也是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經濟政策面臨的新問題和挑戰。資本全球化的程度如此迅速和深入,使得生產、消費、交換、分配以及積累等似乎都擴展到全球資本大循環中進行,例如久處邊緣的亞洲就是在最近幾十年間迅速融入其中了。但種族、宗教、文化等的無形壁壘仍然森嚴,因之造成的收入差異的鴻溝非但沒有縮小反而拉大了,這已然成為一個真正的資本全球化的普遍現象,它在各種規模和各個層次上不斷地復制發展著。[46]
可持續發展與新增長理論。隨著人類經濟、社會、生態以及文化等危機的日益嚴峻,大家不得不開始對當前人類的組織原則進行深入的反思,以重新構想更加合理的模式。經濟人類學者對此責無旁貸,他們不僅要研究處在全球不平等問題日益嚴重條件下的貧困地區,如何就地組織起來形成合力,以縮小與富裕地區的差距;而且還要研究如何在發展名義下,使社會可以創造出更多實實在在的財富,大大增加其總量。現在,世界上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重視發展過程中對生態環境的保護,紛紛提出“可持續發展”戰略。這一戰略的前提是,現在的窮人們不能再模仿富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否則必然會導致地球環境資源難以為繼。因此,人類必須尋找一種創新的模式,使窮人、富人和環境之間能實現共贏。為了發展經濟和限制人口實現耦合,西方及亞洲一些國家再次對“有限增長”理論產生了興趣。這一理論是20世紀70年代梅多斯(Meadows)等人首先提出的。[47]富人精英們向來都很擔心貧困人口的無限制膨脹會影響自己生活水平的提高甚至會威脅自己的人身財產安全。但殘酷的現實是,現在貧困人口確實達到了全球較高比例,并且最近的將來還看不到大幅降低的可能。
內生增長理論即新增長理論則假定開放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承認經濟增長的原因是復雜的,以及其由人力資本的積累所決定。新增長理論側重于研究由技術投資所引發的經濟增長。因此,相對于新古典經濟模型,新增長理論視技術為一個內生變量。無論是由私人還是由公共部門所實行的R&D;活動,都被認為會增加經濟中的技術存量,其中的一些也許會促進創新和技術進步,以及增加利潤。因而,R&D;通過影響全要素生產率促進經濟增長,在資本和勞動力既定的情況下,新技術使生產方式更有效率。
新增長理論強調R&D;活動和創新人力資本的重要性。人力資本存量的增加不僅有利于創新,而且有利于整合其他領域發展的知識。因此,該理論認為經濟的長期發展與致力于研發的人數增加有關,因為它對創意的增加有積極的影響。因規模報酬遞增,人類知識的進步將會使創新的成本下降。[48]總之,人力資本的增加,會促進技術創新,而這些從長期看會促進經濟增長。
隨著開放性的日益重要,新增長理論承認國內制度的重要性。開放性經濟社會的知識產權保護和經濟增長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通過構建一個有利于技術創新和知識積累的環境,知識產權將有助于經濟增長。另一個關于知識產權的爭論來自其靜態和動態效果。一般來說,在靜態環境中,知識產權并不是福利最大化,因為在一輪創新后,理性的企業家便成為合法的壟斷者。然而,一旦創新發生,外溢效應便可能擴散到經濟體中的其他部門。研發活動需要大量的沉沒成本,如高層次人力資本的建立,因而臨時性的壟斷是需要的。如果新發明被廣泛的知識產權制度保護,繼續進行創新的激勵將會變得更大。在動態環境中,專利保護是合理的,因為市場參與者從事有風險的活動、促進技術進步并且將其擴散到其他部門,對社會進步是有益的。[49]在全球范圍內,知識產權的保護也有非對稱的影響:有效的知識產權保護有可能并不會使每個國家的福利最大化。知識產權的凈進口國也許需要付出更多的特許權使用費。因此,國內知識產權制度的建立,其本身可能無法保證經濟增長。一方面,發達國家倡導知識產權需要無歧視性的保護,這樣市場力量足以推動技術創新。另一方面,發展中國家認為無歧視性的知識產權保護可能會阻礙本國的R&D;,并且懷疑私營跨國公司會轉移最新技術支持其國內學習。現在看來,發展中國家的知識產權保護還須在借鑒發達國家經驗的基礎上有自己的創新和特色;同時,還須和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保持良好的知識產權合作關系,在互利共贏的基礎上,把提升自主創新能力作為自己的核心目標,并搭建起良好的交流平臺,使創新成果能更快更好地轉化為現實生產力,從而形成良性循環加速發展態勢。[50]
根據新增長理論的假設,不合理的機制所導致的與外部R&D;接觸較少通常與較低的生產力增長率有關。[51]由于跨國界的外部性和知識外溢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發展中國家的全球經濟一體化將有助于其經濟增長。Diao等人論證貿易開放影響對外國R&D;的吸收:如果一國能有效地利用外國技術,收益將顯著。[52]Lederman和Maloney[53]檢驗了R&D;投資和發展模式,驗證了雖然發展中國家R&D;投資回報率更高,但是其他制度變量應該也計算到了R&D;投資決定中。盡管發達國家投資回報率較小,但證據表明其在R&D;有更多的投資。這表明擁有國家創新機制可以更好地融入世界經濟。
總之,基于新增長理論的假設,有政策導向的文獻表明,貿易開放和外國直接投資是促進外溢和生產率增長的重要渠道。由于新貿易議題包括技術密集型的行業(如通信服務)、理論和實證的爭論對貿易政策和貿易談判有重要的影響,并且有可能影響國內的R&D;政策,所以,知識產權的保護已經是當代貿易議題中最有爭議的問題之一,并涉及有關政策空間和國內制度建立的爭議。這也是新經濟人類學發展過程中必然重點關注的議題。
從卡爾·馬克思到路易斯·亨利·摩爾根,再到現代文化唯物主義人類學,整個基本過程為研究經濟和技術模式與文化、社會系統與意識形態的相互影響提供了相關工具。然而很多研究馬克思理論的學者只關注了單線發展,比如萊斯利·懷特的研究在文化和經濟歷史上的一般性趨勢,其他的多線模型則承認不同文化有不同的發展方式。這些馬克思社會學理論的變體都十分重要,因為它們提供了堅固的模型來預測經濟人類學家感興趣的課題:經濟實力的變化如何引發相應的行為變化,這個變化又如何反作用于經濟發展。從系統理論觀點來看(按照馬文·哈里斯的看法),這些模型就更加重要了。當經濟人類學家分析未來趨勢,研究特定人群在市場中、在生產中甚至在日常生活中的反應時,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提供了非常具有實際意義的指導。
隨著實踐的展開,世界和經濟的“發展”概念,被不同時期的學者們重新加以定義。二戰之后,隨著新興科技廣泛運用于工業生產,以及戰后重建拉動經濟高速發展,富國更富、窮國更窮的兩極分化也發展了,全球不平衡發展的問題變得相當嚴重。研究發展問題的經濟人類學研究者向來就對世界不平等和發展不平衡等問題非常關注,于是他們把人類學田野調查方法大量應用到對這些問題的研究中,對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做出了較大的貢獻。他們發現,“非規則經濟”其實在很多情況下乃是對“規則經濟”天然的必要的補充。這種體現個體之間激烈競爭關系的“非規則經濟”,在經歷各種嚴酷條件的考驗而頑強生存之后,最終往往能被官方認可而有機融入當地的“規則經濟”之中,并促進它的演化過程。可以這樣說,有關可持續發展和超越發展等社會經濟新增長理念的提煉和弘揚,經濟人類學研究者功莫大焉,善莫大焉。可持續發展仍然是時代的主題,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都應該為此而努力。在開放性的經濟環境背景下,內生增長理論仍然是經濟增長的理論基礎,創新、R&D;活動和知識產權保護是關注的重點。
總之,馬克思主義人類學能夠把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與人類發展論對接起來,使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得到完善和發展,而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則為之提供深入、精確和具體的理論基礎。另外,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也是經濟學與人類學不斷發展和相互滲透的產物,它將人類行為的經濟邏輯作為研究對象,從而使經濟學的研究拓展到人類學領域,又使人類學的研究精確到經濟學水平,從而使無論經濟學還是人類學的發展都邁進到一個新的階段和新的境界。傳統的西方經濟人類學主要是以西方知識史和傳統方法論來研究人類行為的經濟邏輯,局限性無疑是巨大的,其研究成果經常被其他領域的社會科學家認為過度微觀和非典型而使其理論與實踐的價值大打折扣。新時代的研究者必須在馬克思主義的指引下,用更廣泛的視野和更科學的方法來考察人類的行為及其經濟邏輯,發現關于人類社會發展的更多真理。具體而言,經濟人類學不僅要開展跨領域研究,還要擴大到歷史的中觀和宏觀層次,以實現馬克思主義的“顯微鏡”與“望遠鏡”的有機結合。今天,我們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指引下,為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與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正在積極進行各方面的實踐和探索,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的新發展也因此具有了現實需要的緊迫性。它的發展正當其時,值得期待。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生態化拓展研究”和貴州省高校人文社科基金項目“馬克思關于社會主義本質的思想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分別為17BJL019、MKSZB1105;印度Jamia Millia Islamia [A Central University] 博士生李瑋、汕頭大學商學院碩士生萬永安對本文亦有貢獻)
注釋
[1][匈牙利]喬治·馬爾庫什:《馬克思主義與人類學:馬克思哲學關于“人的本質”的概念》,李斌玉、孫建茵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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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德]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成仿吾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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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Barnes, H.E., "Foreword: My Personal Friendship for Leslie White", in G.E.Dole and R.L.Carneiro (eds.), Essays in the Science of Culture in Honor of Leslie A. White, New York: Crowell, 1960.
[14][德]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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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美]托馬斯·哈定等:《文化與進化》,韓建軍、商戈令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
[20]Harris, M., The Rise of Anthropological Theory, New York: Thomas Crowell, 1968.
[21]孫晶:《馬文·哈里斯的文化進化論與文化唯物主義》,《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1期,第47~49頁。
[22]王燕祥:《馬克思主義對當代經濟人類學的影響》,《世界民族研究》,1979年第2期,第38~41頁。
[23]中共中央馬克思恩克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研究文集》,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
[24]王德峰:《論馬克思的資本批判的原則高度》,《江蘇社會科學》,2005年第6期,第42~48頁。
[25]丁曉安:《“資本雇傭勞動”及其產權邏輯批判——基于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反思》,《管理學刊》,2011年第4期,第24~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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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王燕祥:《馬克思主義對當代經濟人類學的影響》,《世界民族研究》,1979年第2期,第38~41頁。
[29]羅康隆、田廣:《論經濟人類學與社會發展問題》,《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3年第5期,第15~22頁。
[30][美]克利福德·格爾茨:《地方知識:闡釋人類學論文集》,王海龍、張家瑄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
[31][美]克利福德·格爾茨:《尼加拉:十九世紀巴厘劇場國家》,趙丙祥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
[32]許婧:《西方經濟人類學理論發展的歷程》,《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1期,第56~60頁。
[33]壽思華:《堅持公有制是社會主義的核心(下)——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是必由之路系列研究之二》,《改革與戰略》,2017年第9期。
[34]陳慶德:《昆明:發展人類學引論》,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7年。
[35]Ferguson, J., The Anti-Politics Machine: "Development", Depolitization, and Bureaucratic Power in Lesotho, Minnesota: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90.
[36][美]詹姆斯·弗格森:《現代性的前景》,楊芳、王海民、王妍蕾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
[38][美]華西里·列昂惕夫:《經濟學論文集:理論、事實與政策》,北京經濟學院出版社,1991年。
[39][波蘭]格澤高滋·W·科勒德克:《主流經濟學過時了》,《中國經濟周刊》,2013年第14期,第66~67頁。
[40]Davis, M., Planet of Slums, New York: Verson, 2006.
[41]Geertz,C., Peddlers and Princes: Social Development and Economic Change in Two Indonesian Town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3, p.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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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刁 娜
Abstract: Marxist economic anthropology takes human production practices, economic activities and social relations and the contradictory movements formed between them as the hot research topics, with a focus on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basic laws and internal logic of the forms of human society and economic systems. Its theoretical foundation not only includes historical materialism that analyzes the evolution of economic forms of human society on the basis of Hegel's dialectics, Feuerbach's materialism, and Morgan's anthropology, but also the cultural materialist anthropology represented by White, Harris and other academics. These have inspiring and guiding significance for economic anthropology in terms of problem awareness, research methods and research objects. The new development trends in the Western economic anthropology that we can learn from include the imbalance of world development, the "development" pattern and irregular economy. For this, researchers in the new era must use Marxism as the guide to examining human behaviors and economic logic with a broader perspective and a more scientific approach, in order to solve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people's growing needs for a better life and imbalanced and insufficient development.
Keywords: Marxism, economic anthropology, irregular economy, endogenous grow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