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月友
秋意還很淺,陽光有些晃眼,畢竟是午后了,溽熱退了好幾尺。她老遠就看見了樹蔭下的警察,于是立馬把車速降下來,直降到了15碼左右。她想,速度這么慢,警察會放她過去,不查她車。事實上,她沒違法行駛,也不怕警察查車,只是最近接二連三的麻煩事讓她心情不好,不想和誰說話,當然也不想和警察說話。再說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會了,被警察啰嗦一陣要遲到。學校的制度是5分鐘20塊,有人考勤記賬,月底從績效里扣除。
一個協勤抱著文件夾從樹蔭下鉆出來,站在公路中間,向她打出了靠邊停車的手勢。她剛把車停在了指定位置,另外三個警察也從樹蔭下鉆了出來。她心里有點難過,為什么總是這么悲催,明明快要開會了,自己如此小心,結果還是被攔車例行檢查。胖警察要她拿駕駛證和身份證登記,她連忙把駕駛證和身份證交給他。她以為登了記就好了,可是協勤卻示意她下車。
下車后,她看見有車輛被陸續攔下,也有些車輛沒被攔下,而是放行了。一輛轎車在她面前緩緩經過,副座上的車窗搖了下來。同事王梅伸出頭來問,粟老師,怎么了?她說,遇到了一點麻煩。協勤看著她說,麻煩嗎?是麻煩嗎?她說:怎么不是麻煩,我都快開會遲到了。協勤拍了拍文件夾說,我們在執行公務,怎么是麻煩?她說,沒說你們不是執行公務,快查吧,我要遲到了。
三角架?協勤說。她打開后備箱,摸了摸三角架。
急救包?她摸了摸急救箱。
工具包?她又摸了摸工具包。
滅火器?協勤提高聲音說。她尷尬了,說:剛買的新車,沒配。聲音小得像蚊子。協勤拍了拍后窗玻璃上的實習標志,轉身望著她:還沒過實習期?
嗯,還差五個月。
還差五個月!協勤加重了語氣。她掃了一眼協勤的臉,把目光轉向了遠處,遠處的閑地里有人在燒雜草,青煙翻滾著升起來。還沒過實習期,實習標志就污損了?她說:風吹雨打的,晦了。
胖警察走過來,把駕駛證和身份證遞給了她。她說:可以走了嗎?我開會要遲到了。胖警察也許沒聽見,回頭檢查其他車輛去了。可以走了嗎?她又問。你要走,走嘛!協勤有些不耐煩。她快速上了車,正準備打火。協勤對她大聲喊起來:你走嘛,別后悔!她下了車,站到協勤面前:沒滅火器,也要處罰?
不懂嗎,不懂就回去重新學習交規!協勤對她大吼,嗓子嘶啞,臉色也很難看。高個子警察又攔下了一輛別克車,靠著她車尾停了下來。高個子警察收了別克車駕駛員的駕駛證和身份證去登記。協勤立馬撇下她,抱著文件夾過去了。眼看要到開會時間了,她很焦急,跟在協勤后面,希望協勤快點處理。協勤示意別克車駕駛員下車。車上下來的是她同事老楊。老楊很急,卻隱忍著,堆出滿臉笑容說:小唐嗎,辛苦!協勤說,楊老師,沒辦法,執行公務。協勤要老楊出示車內安全設施配備。老楊車內也沒配滅火器。
楊老師,要罰款喲!
協勤向沒扣扣子的警察喊道:張春,把這兩個沒配滅火器的車處理了。
張春捏著一本罰單過來了。老楊笑著向張春點頭:辛苦辛苦!張春也給老楊笑了笑,便伏在別克車頭上開罰單。粟萍掏出手機,偷偷照下了張春的警號,也照下了其他警察和協勤的臉。張春遞給她兩張罰單,她接過罰單。一張罰單事由是依據道路交通法第90條規定,沒配備滅火器罰款200元,一張事由是實習標志污損,罰款20元。張春說,后面有二維碼,請掃碼支付。她沒說話。
張春刮了她一眼,把罰單遞給老楊。老楊看了看單子,笑得更夸張了。他說:我交現金。張春說只能掃碼支付。老楊說:我老了,不會用微信,可以請人代支付不?張春說可以。老楊扶著前車門喊,小周幫個忙。小周從車里下來了,小周也是學校老師,和她點了點頭。老楊把單子遞給他說,幫我掃碼交一下罰款。小周接過單子掃碼支付了罰款。
老楊上車打火起步走了,粟萍也開車跟在了他后面。
到學校下車后,小周走過來,說,粟老師,遭罰20了?她說,嗯。粟萍越想越生氣,憑什么我沒配滅火器罰200,老楊只罰20。鐘聲響了,教職工們陸續進了會議室,她在操場邊坐下來,看著秋陽一點點黯淡下去。太陽綴在西邊的教學樓上,又大又鮮艷。她給辦公室王主任發短信請了假,沒有去開會。
秋涼起來了,她打了個寒顫,進屋加了一件衣服。周日晚間的例會不長,十幾分鐘就開完了。教師們剛搖晃著身子從會議室出來,晚自習的鐘聲就響了。粟萍上完高三兩個班的晚自習,向校長請了假回縣城。臨走前,她給同寢室的魯小櫻說自己請假了,后天才來上課。魯小櫻問她請假干什么。她說,交警太欺負人了,人家沒配滅火器罰20,給我罰200,我要去縣公安局討個說法。魯小櫻說至于嗎?算了吧!她說,我不服這口氣。
她進屋時老公在看電視。他有些驚訝,你怎么回來了?她說今天被人欺負了。怎么被人欺負了?她把挎包擱在進屋的鞋柜上,換了鞋,給他說了被開罰單的經過。他說,至于嗎?為兩百塊錢。她說,我不服氣,太欺負人了,還被協勤吼了,又威脅我。他不說話了,盯著電視看體育新聞,薩拉波娃正在接受采訪,談復出后和擊敗塞瓦斯托娃的感受。
早晨,她趕公交車去了縣公安局,這是她第一次進縣公安局大門,心里有點兒害怕。在辦公樓前轉了一圈,然后她進了公安局信訪室。柜臺后面的女民警在電腦上翻看什么?她說,哎,你好!女民警轉過頭來,什么事?她說我反映個問題,說著把罰單遞過去。你看,我沒配滅火器就罰款200。女民警接過罰單看了,向旁邊一扇小門喊:郝主任,沒配滅火器被罰200,人家找上門了。門洞里傳出一個聲音說,轉給法制辦。女民警說好吧!女民警又對她說,找法制辦,出門左拐上二樓。
法制辦有三個民警,都在盯著電腦忙什么。粟萍輕輕敲了敲門。什么事?一個年輕民警問。這事找你們嗎?粟萍把罰單遞給他。那民警看了罰單內容,把它傳給了另外兩個民警,最后罰單又回到了他手中。他把罰單還給她說,你要反映什么?她說,我反映交警執法不公,兩個車都沒配滅火器,憑什么罰人家20,罰我200。一個民警說,上樓找交警隊,或者找紀檢室。然后就沒人理她了。
粟萍邊上樓邊想,都推來推去,不如直接找紀檢室。紀檢室在三樓樓梯口左數第三間。她進去的時候,一個中年男人在看報紙,一個年輕民警在看電腦。她說,領導們好!中年男人從報紙后面抬起頭來,眼鏡閃閃發光,什么事?她把罰單遞了過去,這事歸你們管嗎?中年男人接過罰單看了看說,你要反映什么問題?
我反映交警太不公平了,我沒配滅火器和實習標志不清晰被罰了200,后面一個車沒配滅火器只罰了20。中年男人笑了,把罰單還給了她。你說人家執法不公平,有證據嗎?她說有,隨即打開手機相冊遞給他。中年男人沒接,年輕民警拿了過去。年輕民警看了看照片說,在哪里處罰的?她說:去龍山的江西灣路段,這些是不是警察嘛?年輕民警說:張春是龍山派出所的,其他民警和協勤是泉孔那邊的,有一個是交警。她說:泉孔的怎么到龍山這邊來執法呢?年輕民警頓了一頓說,先坐嘛,說一說具體經過。他示意她在靠門口的椅子上坐。粟萍落了坐,仔細描述了被處罰的經過。
你反映的是執法不公嗎?中年男人問。嗯。證據就是這幾張照片嗎?嗯。這怎么能證明人家執法不公?這證據顯然不充分,除非你能提供老楊的罰單。我提供了老楊的罰單,能給我個說法嗎?當然,我們會查處和糾正執法不公行為。她說,好,我去找老楊的罰單。
老楊接了她的電話說,你為昨天罰款的事找公安局了?她說,嗯。老楊問她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她說還沒處理好。她說,楊老師,你那張罰單還在嗎?照張照片發給我。老楊頓了半天沒說話。她又說,楊老師,聽得見嗎?老楊說,嗯,聽得見。你那張罰單還在嗎?照了發給我。老楊說,我是請小周幫我掃碼支付的罰款,單子在他那里。粟萍說,好吧,謝謝你,我找周老師。
她撥通了小周的電話。小周問,粟老師,有事嗎?她說,楊老師昨天那張罰單在你哪里嗎?小周停頓了一下說,你還沒處理好?她說沒有。公安局怎樣說?她說,我說昨天那幾個民警執法不公,人家要證據,要看楊老師那張罰單,請你把楊老師那張罰單照了發給我。小周說,不好意思,粟老師,今早上在維揚面館吃面時,我把那張罰單扔到垃圾桶里了。周老師,請你幫我找找,看能不能找得到。小周說,好嘛。
她看了看手機,已到下班時間了。走出公安局大門時,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中午,老公沒回來,她本來想午睡,可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又打電話給小周。小周說,粟老師,我找了,沒找到。她掛了電話,感覺很憋屈。對呀,微信支付,應該有支付短信啊?她又打電話給小周,讓他發支付短信的截圖過來。小周又頓了一頓說,好,我看看。過了兩分鐘,小周打電話來說,粟老師,不好意思,被我刪了,找不到了。她說,哦,真不巧。她明白,老楊和小周都是不愿出示那張罰單,可能是怕得罪了誰,惹麻煩。
下午一點鐘,魯小櫻打電話來了。魯小櫻說,粟姐,人家不愿給你提供證據,人家也怕。粟萍說,我想也是,誰敢得罪他們呢?她們在電話里東拉西扯地說了十幾分鐘話。聽魯小櫻的意思,好像很多人都在說她討厭、小氣,愛鉆牛角尖。
放下電話,快兩點了。小周和老楊都不愿提供證據,她該怎么辦呢?她有些懊惱自己太貿然了,難怪人家都說自己小氣,愛鉆牛角尖。上個星期校長才找她談過一次話。
校長說,才開學,你就調課。她說,我不是故意的,娃兒才上初一,我要去給他報名。校長說,給誰打的招呼?她說,教務主任,上學期制度不是規定調課經教務主任同意嗎?
上學期是上學期,這學期是這學期。
新制度又沒出來,何況這學期調課的也不止我一個,人家調兩三次都可以,為什么我調一次就不行。
人家調課沒人反映,你調課有學生反映。
這與學生反映有關系嗎?得尊重客觀事實吧!事實上我是調課最少的。
你這是鉆牛角尖,說明你師德有問題!校長的語氣有點重,臉色也綠了。她突然就哭了,嗓子也啞了:那么多人調課,偏偏找我談話,是我師德有問題?我每周比平均課時多6節,又沒報酬,是我師德有問題?我看你是故意找我岔子!校長說,你還哭?不遵守紀律還哭啊?她說,你就是故意欺負我。
校長看了看她,臉色鐵青,轉眼看著窗外。陽光落在操場上,亮花花的,操場邊的香樟林很茂密,樹葉子上也閃著光。操場上有些學生在跑步。過了一會兒,校長的臉色平和了些。他說,高三了,要研究學生成績,不要動不動請假調課。她沒說話,心想,我那學生成績也不比誰差。又過了幾分鐘,校長說,好嘛,你去吧。她站起來,揩了揩眼睛,出了校長辦公室。
她越想越煩躁,人家經常調課都沒人反映,沒被校長找去談話,偏偏我調一次課就被談話了,還說我師德有問題,稀奇了!操場上跑步的學生雖然滿頭是汗,但是一點沒減速,像是不曉得累,很像她學生時代。她走進大辦公室,幾個年輕的男女老師正哈哈地笑得開心,可能是剛講了幾個隱晦的黃段子。看到她愁著臉進來,都斂住了笑看她。章明說,粟老師,遭穿小鞋了?章明沒腦子慣了,明明見她臉色不好,還要問。她說,鏟子個小鞋。安靜下來的辦公室里又哄一下大笑起來。
即使心里很不爽,她上課也很認真。在課堂上,她預設問題情景讓學生討論,問題都是學生身邊的事,學生們感興趣,討論得也很熱烈。學生們的激情感染了她,讓她忘記了自己的壞情緒,這是她學生成績好的秘密,她沒對誰說過,人家根本不相信她會教得好,認為她學生成績好只是偶然。
快兩點半了,公安局那邊已經上班了。在公交車上,她一直在回憶,那天警察處罰她,她是不是脾氣不好了?想來想去,其實她并沒有脾氣不好,明顯是警察執法不公。怎樣才能提供執法不公的證據呢?對了,執法記錄,可以查看執法記錄。她記得老楊的車牌號碼,查系統應該看得到兩輛車的處罰情況。
她進公安局紀檢室時,中年男子又在看報紙,年輕民警在記錄什么。中年男子看著她笑了,他說,找到證據了?她說,沒有。年輕民警停止了記錄,看著她說,沒找到證據,又來干什么,我們也不能隨便處理人啊?她說,我記得那輛車的車牌號碼,你們可以去查執法記錄。中年男子把報紙放在辦公桌上說,我們這里查不到執法記錄。她說,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太小氣了,為這點事糾纏。年輕民警說,不,你有權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中年男人對年輕民警說,我去外面辦點事。說完就走了出去。年輕民警又埋頭記錄起來,辦公室變得安靜了。她說,在哪里查得到執法記錄呢?他說,交警大隊。他抬手看了看手腕,對她說,四點鐘我有個會,你去交警隊,讓他們給你解決。他說著站了起來,把記錄本夾在了腋下。
她出了紀檢室,他跟在她后面帶上了門。他說,交警隊在二樓右數第二間。說完就匆匆走了,像是很趕時間。她找到交警隊辦公室門口,門是關著的,她敲了敲門,沒有回應。正好一個漂亮女民警路過,女民警看了看她說,找誰?粟萍說,我找交警隊。女民警說,交警隊今天有事,都沒在辦公室。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又去了法制辦,法制辦只有個年輕民警。民警站起來說,找誰?她說,你忘了,我昨天來過。她又把罰單遞過去。他接過罰單看了看,頓了半天,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不是喊你找交警隊或紀檢室嗎?她說,兩個辦公室都沒人,只有找你。他說,說說具體情況吧?她又把具體情況說了一遍。他說,這有什么問題呢?只要有法律依據,都可以!她說,你確定?他說,當然確定,只要沒超出權限亂罰款,我們怎么干涉呢?他說著把罰單退還給了她。
她接過罰單,心里有些懊惱,也有些憤怒。回家時,老公還沒回來,她在網上搜索查看《中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發現并沒明文規定小轎車必須配滅火器。她又輸入關鍵字再次搜索,看到《機動車安全技術檢驗項目和要求》中要求:中型及以上客車和危險貨物運輸車強制要求配備滅火器,其他車輛沒有要求。正看著,老公下班回來了,她連忙張羅做晚飯。老公說還沒去上課?她說明天去。他說,怎么樣嘛?她說,不怎么樣,都忙,顧不上理我。
為200塊錢,至于嗎?難道不耽擱時間?她沒說話。一晚上,他們都很少說話,老公一直在看中網女單直播,不時為某個短球和穿越球叫好。天一亮,她就開車去學校了。
進辦公室前,她在樓梯上碰見了校長。那次談話后,她沒給校長搭過白,當然校長從來就不給她搭白。她和校長擦肩而過,即使沒打招呼,也不會尷尬。辦公室里很熱鬧,都在講學生的囧事。看到她進辦公室,有人大聲和她打招呼,粟老師回來了?她說,回來了。章明說,討到說法沒有嘛?她說,沒有?老楊和小周也在,他們都假裝看書,盡量不摻和。王旭說,算了吧,區區兩百塊錢,交了算了。她說,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李剛說,這種事,上面沒有人扳不正。章明說,你是說,扳正的上面都有人?他說完后,眼睛眨了眨。王旭說,上面有人扳得正,扳正了就快軟了。幾個男老師笑了起來,女老師們臉巴漲得通紅,都努力忍住了笑。
她第一節沒課,坐在辦公室備課。高一的歷史老師張娜在她身邊坐下來。張娜說,那件事怎么樣了?粟萍說,還沒處理好。張娜說,還要去嗎?粟萍說,一定要討個說法。張娜說,區區兩百塊錢,算了吧?她說,太欺負人了,執法不公,還對我大吼大鬧。張娜坐了一會兒,感覺沒趣,便站起來走了。
談話事件后,她還在和校長夫人曹玲老師搭白。午間操時,她和曹玲在操場對面相遇,她正準備給曹玲搭白,突然看見曹玲臉色鐵青,假裝沒看見她。她連忙假裝沒看見曹玲,把臉轉向了一邊。接下來,副校長家屬王娟,教導主任家屬譚維都不和她搭白了。她有種被孤立的感覺。她想,你們越這樣,我越要討個說法,我還不信了。
下午第一節課,她一個人在辦公室閱作業。過了一會兒,老教師吳明英進了辦公室,吳明英說,你一個人?粟萍說,今天辦公室好安靜。吳老師也是來閱學生作業,她們邊閱作業邊擺起了龍門陣。吳明英說,你平時很開朗,這回怎么那樣較真?是他們把你氣著了吧?她說,是,太欺負人了,不明白他們怎么會那樣?吳明英說,算了吧,何必呢?龍山這潭水深。粟萍說,好大個水深,再深也得講道理,也要依法辦事。
你不曉得,你亂了人家的規矩?
什么規矩?
這種事一般都是請學校領導出面,少罰點就是了,你怎么擅自就上訪了呢?
粟萍想起來了,校長去年在會上講過,要是老師們遇到警察查車了,就自報家門說是學校老師,要是人家警察罰款數額大,也不要和警察爭吵,回來找學校安辦主任協調。警察攔下她車時,她根本就忘記了校長開會講過這話。現在想來,即使當時她想起了校長說過這話,也不會說自己是學校老師。她說,我不是上訪,有理就是有理,依法辦事,憑什么要學校領導協調?吳明英說,這是多年的老規矩。
吳明英走后,王旭進辦公室來抱學生作業,見只有她在辦公室。他說,粟老師,那事,我勸你算了,我們小老百姓不要招惹他們,人家會隨時找理由報復的。她說,我就不信了,還找不到個說理的地方。王旭沒再說什么,抱起作業匆匆出去了。
晚飯時,魯小櫻問,姐,解決好了嗎?魯小櫻不僅和她同寢室,還和她一起搭伙吃飯。她說沒有。姐,你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她們恰好撞在你槍口上了,你是要出口氣,是嗎?
可能是吧。
姐,你不知道,學校和派出所關系密切,有個叫張春的警察就是高一張娜老師的弟弟。
哦,難怪,還有這關系,我只針對事,不針對人。
姐,算了吧,上面沒關系,人家根本不甩你,何況請假要扣錢,多的都出來了。
好了,我們不扯這不高興的事了。
她們又東拉西扯地擺了些學校八卦,無非是校長又聽了誰的課,哪個老師課多了老婆要鬧離婚,哪些老師課少幾天才來學校一次。晚飯后,粟萍又像往常一樣去操場走路,走路的很多,大多是學校女老師。以前,人家都會等她或是追上她一起走,可是今天不一樣了,人家要有意無意地遠遠避開她。她開始覺得奇怪,不過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默默地走著,盡量不看人家眼睛。走到第三圈時,迎面遇上劉東,她和劉東是一個年級組的,開玩笑慣了。劉東說,粟老師,你那兩百塊找回來沒有嘛?她說,還沒呀。
以前一起走路的好多人都不和她說話了,她有些氣憤,我又沒做錯什么,憑什么呢?她決心一定要為這事討個說法。
看見黃慧在辦公室時,她預感黃慧不會和自己搭白。果然,黃慧一看見她,臉就垮下來了。黃慧是高二歷史老師張建新老婆,很少進學校辦公室,她在校門口開了一個小茶館,擺了兩桌機麻。愛搓麻的老師們沒有自習課就去她那里砌長城,黃慧從中抽點茶錢和電費。生意好時,一天要抽一兩百塊。最近縣里查教師賭博的風聲緊,去的人少了。粟萍以前也常去,自從縣里漏出嚴查消息后,她就沒去了。粟萍沒去茶館了,但和黃慧還是經常親熱地打招呼。
辦公室除了黃慧,還有老秦、老田、老蔡幾個老教師,老秦是校長同學,老蔡的兒子是校長干兒子。粟萍見黃慧垮著臉,假裝沒看見,也不和她打招呼。黃慧突然大聲說,什么了不起,兩把草把牛脹死了?沒有人接她的話,粟萍明白黃慧是沖自己來的。她覺得和開茶館的爭沒意思。更堅定了要再上縣公安局討說法。可能是覺得沒人理無趣,站了半分鐘,黃慧離開了辦公室。老田說,粟老師,有晚自習?她說,第二節是我的。明天想找人調課,請假到縣城辦點事。老秦說,我才不與人調課呢,調課打破了我的習慣,不舒服!他語氣很重,表明對調課很不滿。老田和老蔡沒接粟萍的話,也沒接老秦的話。辦公室格外安靜,突然晚讀課的鈴聲響了,老田、老秦和老蔡都起身出了辦公室。
晚讀課是班主任的。辦公室只有她一個人,她感到空洞和安靜。她在設計下堂課的教學方案。她有個習慣,哪怕是以前上過的課,也要根據學生特點重新設計教學方案,她的課堂很少有學生打瞌睡,學生成績也還相對滿意。粟老師,只有你一個人?高一語文老師楊玲花還在辦公室門口就給她打招呼。粟萍說,班主任們都在看羊子。看羊子就是牧羊的意思,老師們都把管理學生叫看羊子,形象貼切。楊玲花老公張望是學校安辦主任,專門負責學校各類安全。楊玲花在粟萍對面坐了下來。
在備課啊?都教兩屆高三了,還要備課?楊玲花說。
我腦子笨,課前備備課,上課有條理點,也不慌張。
現在學生越來越難教了,基礎太差,都上高中了,還有些學生連漢語拼音都沒弄懂,今年這屆高三好點不?
都差不多,好不到哪里去,再說,也不能再差了。
對了,你那罰款的事處理好沒有啊?
素萍說,還沒有呢?楊玲花說,還要去不?她說,當然要去了,除非給我解釋明白了,我就不去了。楊玲花說,不如請學校出面解決,可能比你單獨去跑好一點!她說,又不是多復雜的事,我又沒胡攪蠻纏,依理依法就是了,哪里用得著麻煩學校?
哎呀,粟老師你不曉得,派出所那邊太牛了!學校有什么事要他們解決,電話打了老半天都不出警,故意甩陀子,張望早就不想做這安辦主任了,事情多不說,出了事要親自解決,上上下下說不盡的好話。
也是,安辦主任是很辛苦,高中學生正處在青春逆反期,防事故像蚊子一樣,防不勝防。
你去扳那事,會不會得罪派出所,以后學校有事派出所會不會故意不管呀?
要是屬于派出所責任范圍內的事,他們敢不管?
楊玲花說,那也是。
晚自習下課后,粟萍去學校行政辦公室請了一天假,說有事要到縣城耽擱一天。出校門時,張望在保安亭正在和保安們說什么。她搖下車窗讓保安開門,也順便和張望搭了白。張望說,粟老師黑更巴沙的到哪去?她說,我請假了,去縣城耽擱一天。他問,說還是為那事?她說,還不是啊?他說,粟老師,算了嘛,兩百塊錢也不多,以后學校有什么事還要人家解決呢!她說,張主任,我管不了那么多,不過,要是我是校長,該他們解決的事不來解決,我會打官司告他們。張望臉色垮了下來,不再說話了。保安王小虎說,也沒得好大個事,人家會說你小氣,即使是大事也不過辭退兩個協勤嘛!她懶得聽他們說話,慢慢把車滑出了校門。
老公正要睡覺,見她開門進來有些奇怪,開玩笑說,這一半夜回來是查崗嗎?她說,查鏟鏟個崗,實在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把那張罰單整明白。
何必呢?為兩百塊,耽擱兩天,扣都不止扣那點!
再說一遍,不是錢的問題。她突然有些惱火,想和他吵一架。他見她不耐煩,不再和她說話,徑直去睡了。
縣公安局紀檢室沒有開門,她敲了敲門,也無人應答。她下樓去了交警隊辦公室,辦公室有兩個人。一個中年警察在電腦上瀏覽網頁,一個年輕民警在敲鍵盤。中年警察說,有什么事?年輕民警看了看她,繼續敲鍵盤。她從口袋里找出罰單遞給中年警察說,這事歸你們管嗎?中年警察接過罰單看了說,有什么問題?她說,沒有問題?他說,對呀,沒有問題。她說,好吧,我說說問題在哪里。她仔細地描述了那天被開單處罰的過程,還打開手機,讓他看照片,描述了每個人說了些什么話。
她說,你看這執法公平嗎?他說,這有什么問題呢?人家又沒超出罰款額度,再說,你說人家執法不公平,證據呢?她背出了老楊的車牌號碼說,你們查看查看對這車的執法記錄不就清楚了嗎?他說,不用查,即使是你說那樣,只要沒超出額度就沒問題。她說,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小氣啊,為兩百塊錢要扭到底?中年警察和年輕民警都笑了。中年警察說,沒說你小氣,你有權維護你的正當權益。
她說,好吧,你拿出罰款依據給我看看,小型私家車沒配滅火器要罰款嗎?他說,當然了,要不人家怎么會罰你呢?她說,你確定?他說,確定!她說,那好,找出來,有依據我就認了。
他說,你這樣說,你又有什么依據說罰錯了呢?她說,我上網查了,小型私家車沒有要求強制配備滅火器,更不存在沒配就要罰款的條文。
你如何保證你上網查的那個有法律效力呢?
那請你拿出有法律效力的依據,你們是執法部門應該有依據。
中年警察開始在電腦上百度沒配滅火器要罰款的法律條文,終于百度到了一個網友的回復說:《中國道路交通安全法》二十一條規定,不得駕駛安全設施不全或者不符合技術標準等具有安全隱患的機動車,安全設施包括急救包、三角架、滅火器等。他指著電腦屏幕說,看嘛,這里不是說了嗎?
她湊過去看了看說,這明明是網友的回復,你說我那個不具備法律效力,你又如何保證這個的法律效力?中年警察和年輕民警突然就想笑,不過還是忍住了,臉都憋紅了。
她又說,再說了,這罰單上明明寫的是依據道路交通法第90條,90等于20嗎?她話一出口,年輕民警就低下頭,掩藏住自己的笑容。中年警察也笑了,不過迅速就嚴肅起來。
他又在電腦上百度搜索,搜出來的全是對私家小轎車沒有硬性規定配備滅火器的回復。他都快要泄氣了。不過,他終于搜到了一條網友的回復:根據《機動車運行安全技術》規定,汽車應裝備符合規定的三角警告牌;中型(含)以上載客汽車、危險貨物運輸車應配備處于有效期內的滅火器和消防器材,違者將處以警告或20至200元罰款。他指著電腦屏幕說,你看,這不是明文規定了嗎?她湊過去看了看說,人家規定的是中型及以上的汽車,我那是小轎車。他和年輕民警又想笑,臉又一次脹紅了。他突然把鼠標在桌上一搭說,你這事不歸我管,去找法制辦。
她從他手里抽過罰單,轉身就走。到了門口,中年警察突然說,你回來。她轉身看他。他滿臉笑意,說,他們對你態度不好這事歸我管。 她沒理他,轉身去了法制辦。
法制辦有一男一女兩個民警。女民警歲數有點大,是新面孔,她和那年輕男民警算是第三次見面了。他看見她進來,眉頭皺了一下。她說,你好,我還是為那事。順手把罰單遞給了他。他沒接,說,不是給你說清楚了嗎?她說,我認為這張罰單沒有法律依據,交警大隊說讓我來找你。他接過罰單看了看說,怎么沒有法律依據?
她說,好吧,你說有法律依據,就請你找出法律依據來!他愣了一下,坐到電腦前在網上百度起來。他指著電腦屏幕說,你自己看,這不是依據?她湊過去看了說,上面說的是中型車,我是小轎車。他頓了一下說,你還是去找交警隊,讓他們給你調解。女民警埋頭在電腦上查看什么,時不時抬頭看看他們。
她心里突然生出了很多怒氣,但她忍住了,沒發出來。她說,我要申請行政復議。他說,我可以口頭回復你,維持原判。她說,我書面申請行政復議。他說,你還是去找交警隊調解好了,書面申請我們也是維持原判。她說,現在我只要你告訴我申請行政復議的程序。
他又皺了皺眉頭,說,要書面申請書和身份證復印件。她看見辦公室左邊的角落里有一架復印機,看樣子經常在使用。她說,可不可以在你們這里復印一下身份證。他說不行。
她快步離開了法制辦,在縣公安局外面找了一家復印店復印了身份證,借簽字筆手寫了一份行政復議申請書。
她回到法制辦時,法制辦還是只有剛才那兩個民警。她把申請書和身份證復印件遞給年輕民警說,請你看看,可以了嗎?他接過去看了看說,請在后面留下聯系方式。她在申請書后面寫上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她說,就這樣了?他說,對,不過我們多半會維持原判。她說,要是維持原判,我會依法上訴。他眼睛挑了一下,轉過身存放她的申請書和身份證去了。
她中午就回到了學校,她的課基本都在下午,所以還趕得上。辦公室又有一大堆人聊天,還不時哄堂大笑。看見她進去了,突然安靜下來,都朝她看,她也沒和誰打招呼。短暫的安靜后,章明問她,粟老師,怎么樣,扳抻展沒有?
抻展不抻展沒關系,反正我申請行政復議了!她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向大家笑了笑,有些老師也向她笑了笑,有些老師假裝沒看見,把眼神撤向別處。李剛說,要是人家不甩你呢,怎么辦?她說,要是在規定時間內沒給我回復,我又再找他們。再說了,誰膽子那么大,敢不回復?
她這樣說,大家都在看她了。她臉紅了,感覺自己有些張揚,便不再說話了。李剛說,要是人家維持原判,你怎么辦,是不是尷尬了?她說,那我一定要依法提起訴訟,還要請律師。她一說完,簡直都被自己的回答嚇著了,雖然是這樣想的,但怎么能在同事們面前說出來呢。劉東說,粟老師,還是算了,才兩百塊錢,兩圈麻將就回來了,又不得罪人。一些老師笑了起來。她說,別亂說,現在抓得那么嚴,哪個敢走兩圈?正說著,上課鐘聲響了,老師們也散了。
上了幾節下午課,她感覺精疲力竭,躺在床上不想動。魯小櫻說,姐,你休息,我煮飯。粟萍說,謝謝,下次我煮。
吃飯時,魯小櫻問她事情處理好沒有。她給魯小櫻說了事情經過。
姐,他們會回復你嗎?
我想會吧,不過也說不清楚。短暫的沉默后,魯小櫻說,姐,算了吧,龍山這潭水太深了。頓了一下,她笑了,說,小櫻,水再深,總有個講理的地方吧。
姐,人家都說你太犟了。她說,誰說我犟?好多人都說了,說你不像女人,還說人家多罰你,就是你不注意形象,像農村婦女。她說,小櫻,人家說得有道理,我可能的確太像農村婦女了,人家才多罰我,不過,他們也別幸災樂禍,今天人家亂罰我,明天就有可能亂罰他們。魯小櫻說,姐,你說得也有些道理。
晚飯后,照樣很多人在走操場。這年頭,營養過剩,平時活動少,需要飯后走走,不然長肥不說,還可能引發其他疾病。走第二圈時,她和張建新迎面遇上,她正準備打招呼,他的臉突然垮了,看向了別處。黃慧給她跨臉,她還可以理解,可是張建新男人八叉的,怎么也和她垮臉!以前去他家搓麻時,他總是喜笑顏開,沒想到變得這么快。她心里冷笑,沒想到,是這種貨色。
才走第三圈,學校廣播就在通知開會。走路的陸續散了,先后去了會議室,邊走邊議論怎么又要開會,有人說,校長太敬業了,隨時都在通知開會;也有人說,校長像是開會開起癮了,兩天不開會,心里就難受。
校長嚴肅地掃視了一下會場說,這個會議緊急,會后,請參會的同志給沒參會的轉告一下會議內容,會場立馬安靜了。校長通報了縣教委將在明天來督查教學情況,要求大家完善好教學七認真,安排學生做好清潔衛生,嚴守學校紀律,迎接好督查,確保督查順利過關。末了,校長說,希望老師們不要斤斤計較,不要為警察罰兩三百塊錢就扭住不放,實在冤枉可以找學校幫忙協調。很多老師都轉過臉來看她,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不舒服。校長說完就宣布散會了。
說是督查,其實是走馬觀花。督查組在校長辦公室坐了半個小時左右就出來走了,估計聽了校長匯報比較滿意。在她看來,督查的好處是這天中午食堂的飯菜比平時豐盛和衛生了許多。
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在一邊走操場,全是婆婆客的大隊伍在她前面一百米左右,嘻嘻哈哈地邊走邊擺。她不摻和她們。她和曹玲、王娟、譚維、黃慧都沒搭白了,對面撞見也不打招呼。即使與張娜、楊玲花她們,偶爾還在搭白,可總是干巴巴的有些尷尬。除了晚飯時和魯小櫻和她說說話外,很少有女老師和她說話了。章明、李剛、王旭、劉東們也還在和她說話,不過都是開她玩笑,問她,粟老師,你那兩百塊罰款有消息沒有?她有時候笑一笑,有時候回答說,事情總要慢慢解決,急什么嘛!于是人家繼續開玩笑說,晚上搓麻,手氣好,兩盤就找回了。她笑了笑說,查得那么嚴,不怕死?
被孤立的感覺很不爽,卻找不到發泄口。可她必須承受這種孤獨。她把大量心思花在教學上,她上的是政治課,講法制板塊時,她給學生講法治精神、法治理念、法制的基本要求,出示案例讓學生分析討論。她努力在工作中化解內心的苦悶。以前,上晚自習時,魯小櫻有時還要和她一起進辦公室。現在魯小櫻也不和她一起走了,只在吃飯時才和她擺擺龍門陣。從魯小櫻的言語中,她明白了,人家都把她看成怪物,認為她小氣,看不到方向還自以為是。魯小櫻說,姐,哪有必要為兩百塊錢較真嘛?她笑了笑,第一次沒接魯小櫻的話。
又是周末了,她回家剛準備煮晚飯,老公打電話說有朋友聚會,不回來吃飯了。于是她隨便做了點晚飯應付了過去。
老公進屋時,她正在看電視。她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她說,又喝了?他說,多年不見的朋友見面,不喝點?她問是哪些朋友。他說了一堆她不認識的人。他說,你還在鬧那罰款的事?她說,我在公安法制辦申請了行政復議。他說,你怎么就那么犟,不就是兩百塊錢,何必那么認真?她說,不是錢的事。他說,對呀,不是錢的事,你這一鬧,人家怎樣看?特別是學校領導怎樣看,都是那地盤的老大,派出所所長和學校校長難道沒交集?你偏要繞過學校領導鬧,人家領導怎樣想?她看了看老公沒有回答。他也沒繼續說下去,洗了澡獨自去睡了。
一連兩天,老公都沒再提這事。她心里很不平靜,她想,難道真是自己錯了,本來很簡單的事,怎么這樣復雜。
星期一第二節課她接到了公安局法制辦打來的電話。她聽得出是那年輕民警的聲音。他說,你那事情有兩個選擇,要么你撤訴,兩張罰單都取消,處理改為警告,對你沒實質性損失;要么你不撤訴,可能改為罰款100塊,你看選擇什么?她頓了頓說,我撤訴。他說,那請你盡快回來辦理。
公安局法制辦只有那個年輕民警。她說,我來撤訴。他說,好,把罰單交給我。她把兩張罰單遞過去。他說,人家說你當時超載了呢?她心里有股怒火冒了起來。她說,車里只有我一個人,算超載?他說,哦,可能他們搞錯了。她說,你以為我是為兩百塊錢?不是,我請幾天假,都扣了三四百塊,我是為了扳正這個理兒。他說,我也曉得你是為了出口氣。她說,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再說說吧,沒想到我為扳這個理會得罪那么多人,學校領導們的家屬都不和我搭白了,有個老師家屬還到辦公室指桑罵槐,我這事和她們有什么關系?年輕民警緊繃著臉沒有回答。她見他沒回應,也不再說下去了,轉身出來去潤興車行重新貼了一張實習標志,去消防專賣店配了滅火器。
晚飯后,她去學校門口的小店買蚊香,小店女老板問她,粟老師,聽說你為兩百塊罰款到公安局上訪了,有結果沒有?粟萍懶得給她細細解釋,說,罰單取消了。女老板說,啊,取消了?她說嗯。女老板說,交警罰了一輩子款,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她說,也不是所有交警都這樣。
在操場走路時,劉東又開她玩笑,粟老師,還在為那兩百塊錢傷心?她大聲說,為什么要傷心?人家都給我撤銷了。走路的都停下來看她。劉東沒想到,驚訝地問,撤銷了?她說,對,我撤訴,他們撤銷處罰。她看見那些停下來看她的婆婆客們臉上都有了晴朗的光彩。
她沒停下來,繼續沿著操場跑道行走。霞光燦爛,跑道邊的花壇里有只蝴蝶振翅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