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翔
(山東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倉律》(以下簡稱“《倉律》”)第22簡:“……嗇夫免,效者發(fā),見雜封者,以隄(題)效之……”[1](P25)其中“效”字,整理小組注“《荀子·議兵》注‘驗也?!盵1](P26)同時將“效者”解釋為“對倉進行核驗的人”。[1](P26)整理小組對于此字的訓詁應無疑義,關(guān)于“效者”的解釋也是正確的。此后學者的爭議點在于,“效者”的身份究竟為何?何四維認為其只是充當核驗或者管理角色的人,不一定是官職名稱;[2](P60)黃今言認為應當是“新任倉管吏員”;[3](P88)中國政法大學中國法制史基礎(chǔ)史料研讀會則認為此處的“效者”是指新任倉庫倉管吏員,還是指專職核驗人員,尚難定論。[4](P60)
實際上,簡文中已經(jīng)部分指明了“效者”的身份?!肚芈墒朔N·效》(以下簡稱“《效》”)第162~163簡:
“實官佐、史柀免、徙,官嗇夫必與去者效代者。節(jié)(即)官嗇夫免而效不備,代者【與】居吏坐之。故吏弗效,新吏居之未盈歲,去者與居吏坐之,新吏弗坐;其盈歲,雖弗效,新吏與居吏坐之,去者弗坐,它如律?!盵1](P57)
秦律中“倉”也可稱為“實官”,[5](P412)參考整理小組的釋文,律文的大概意思是:“貯藏谷物官府中的佐、史免職或調(diào)任時,官府的嗇夫必須與離職者一起核驗,之后向新任者交代。如果官府的嗇夫免職時已經(jīng)核驗,此時若不足數(shù),則新任者與留任者共同承擔責任。原任的吏沒有核驗,新任的吏任職不滿一年的,由離任者和留任者共同承擔責任,新任者不需負責;如果滿一年,雖未核驗,新任者與留任者也要承擔責任,離任者不需負責,其他都依法處理?!?/p>
這條律文系統(tǒng)地規(guī)定了倉儲機構(gòu)的核驗方式和責任劃分??梢钥吹?,當佐、史一級的吏員離職時,需要由嗇夫與離職者共同核驗,這時的“效者”由嗇夫和離職者共同充當。那么,當嗇夫一級離職時,又由什么人充當效者呢?簡文未明確指出,只在《效律》第17簡中提到“官嗇夫免,縣令令人效其官”。[1](P72)細察簡文,只用“人”指稱效者,看來“效者”應該不是職官名稱。有沒有可能是“新任倉管吏員”呢?
《效》第172~173簡:
“倉嗇夫及佐、史,其有免去者,新倉嗇夫、新佐、史主廥者,必以廥籍度之。其有所疑,謁縣嗇夫,縣嗇夫令人復度及與雜出之?!盵1](P58)
“廥籍”就是簿籍,相當于今天的賬簿。可見,新任倉嗇夫、佐、史只是檢查賬簿,發(fā)現(xiàn)可疑的賬目才會去請示縣嗇夫。也就是說,在倉一級的系統(tǒng)中,當佐、史一級離職時,負責核驗的只是倉嗇夫和離任的吏員;而當倉嗇夫離職時,新倉嗇夫只是以審核廥籍方式核驗,并不直接去倉內(nèi)檢查。
綜上,倉嗇夫一級以下吏員離職時,一般由倉嗇夫與離職的吏員充當“效者”進行核驗,再向新任吏員交代;而當倉嗇夫一級離職時,則由縣令派人充當“效者”進行核驗,律文雖然沒有明確此時效者的具體身份,但根據(jù)后文提到的縣嗇夫與縣丞關(guān)于核驗結(jié)果的責任劃分,[1](P72)可以推測,此效者應當是直接隸屬于縣嗇夫與縣丞的縣廷吏員。同時,這些效者應當都不是新任的倉管吏員。
由上可知,諸家的分歧在于對此字的隸定與解釋,對后一句“義積之,勿令敗”并無太大異義,[注]“義”字整理小組注釋為“宜”,但譯文卻作“重新……”,二者相違,“妥善”說近是。即要好好保存?zhèn)}儲內(nèi)糧食,不要讓糧食敗壞。而這也正是此條律文的關(guān)鍵之一,什么情況會致使糧食腐敗呢?
《效》(亦見于《效律》)164~166簡:
“倉屚(漏)?(朽)禾粟,及積禾粟而敗之,其不可食者不盈百石以下,誶官嗇夫;百石以上到千石,貲官嗇夫一甲;過千石以上,貲官嗇夫二甲;令官嗇夫、冗吏共賞(償)敗禾粟。禾粟雖敗而尚可食毆(也),程之,以其秏(耗)石數(shù)論負之?!盵1](P57)
規(guī)定了相關(guān)官吏因倉內(nèi)糧食腐敗而需承擔的責任及賠償情況。律文明確指出可使糧食朽壞的只有“倉漏”,對于其他“敗之”的原因則未多說。按照今天的經(jīng)驗來看,除了蟲蛀之外,地面潮濕、通風不暢等等都可以使糧食腐敗。而且在恒溫的環(huán)境下,保持地面干燥、糧食不去殼,蟲蛀并不是糧倉的主要危害。
《倉律》第196簡:“有不從令而亡、有敗、失火,官吏有重罪,大嗇夫、丞任之。”[1](P64)即是說,如果有不聽命令而使倉儲丟失、腐敗或失火的,倉儲官吏有重罪,縣嗇夫和丞也要擔責。這里明確規(guī)定了相關(guān)官吏需要承擔責任的三種重大過失,其中就包括致使糧食腐敗??梢姡谇貒膫}儲制度中,防止糧食腐敗是一項極為重要的工作。既然如此,則防止各種可導致糧食腐敗的因素就是倉儲吏員的主要任務?!秱}律》第27簡“義積之,勿令敗”只是順帶提及要妥善保管糧食,這種概括性的說法不太可能指出具體的情況而讓吏員注意,這一點也可從《效律》中看出。
因此,整理者的“小蟲說”應是不正確的,湯志彪的“散亂說”也稍嫌不合文意,方勇的隸定與解釋是可信的。這里還需多說的是,我們在對睡虎地秦簡所載的律文進行解讀時,應多將單條律文放到整體背景下——既包括整體的法律體系,又包括制定法律的目的——這樣才能得出一些接近于實際情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