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伯岳



摘要 京師大學堂于1898年創建初始即有藏書樓的設置。現有文獻證明,其第一座藏書樓的準確位置在原和碩和嘉公主府中路的公主寢殿。可惜該建筑在1979年被拆毀,原中路建筑中只有一座經過后來改建的公主府正殿保留至今。
關鍵詞 京師大學堂 藏書樓 北京大學圖書館 和碩和嘉公主府
分類號
G259. 2952
DOI 10.16603/j.issn-1002-1027. 2018. 01. 013
1 問題的提出
北京大學的前身是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圖書館的前身是京師大學堂藏書樓。
民國年間編制的各種北京大學紀念冊子,都將京師大學堂藏書樓的創始年認定為1902年,比1898年創建的京師大學堂晚了整整4年。但越來越多的史料和研究成果證明,這種說法是靠不住的。
2013年,一部雕版朱印于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的線裝古籍《大學堂書目》被北京大學圖書館古籍編目人員在未編書中發現,鐵的事實證明,京師大學堂創建的第二年四月,不但已有藏書樓的設立,而且僅中文藏書即有近五萬冊。筆者作為北京大學圖書館古籍編目總校,即以此為據并參考其他相關資料和研究成果,撰寫了《在古籍編目中發現京師大學堂藏書樓的源頭》的考據文章.力證京師大學堂藏書樓的創建年代應該是與京師大學堂創建時間同步的1898年,大學堂藏書樓的第一任提調(即圖書館長)是李昭煒(1898年上任),第二任提調是駱成驤(1899年上任),過去所說的1902年上任的京師大學堂藏書樓第一任提調梅光羲其實是第三任提調。
此篇文章受到北京大學圖書館領導層的高度重視,館務會經過認真研究討論,于2013年10月16日正式向北京大學提交書面報告及相關證據,請求將北京大學圖書館的建館年代從此前認為的1902年上溯到1898年,這一請求很快得到校方的認可和批準。
館史被改寫了!但新問題緊跟著也來了,即京師大學堂的第一座藏書樓位于何處?
說到京師大學堂的第一座藏書樓,人們常常會想起一張非常流行的照片,那就是京師大學堂首任西文總教習丁韙良和京師大學堂教習們在一座二層樓前的合影。據說這座樓是京師大學堂所在的原和碩和嘉公主府的公主梳妝樓,當時是京師大學堂的藏書樓。
這張照片最初發表在1901年倫敦出版的丁韙良(Martin,W.A.P.,1827 - 1916)所著The Loreof Cathay or The Intellect of China 一書中,照片下的文字說明是“PRESIDENT W. A.P.MARTINAND FACULTY OF CHINESE IMPERIAI) UNI-VERSITY”(丁韙良總教習與京師大學堂職員)。書中沒有明確說明這張照片攝于何時。書前丁韙良的序寫于1901年7月1日,此時京師大學堂尚未重新開辦,所以這張照片只能是1900年京師大學堂暫時關閉之前所攝,最有可能的時間就是1899年。但書中沒有任何地方說背景的那座樓就是京師大學堂的藏書樓。該書的中文譯本《漢學菁華: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及其影響力》(沈弘等譯,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0年版)也收入了這張照片,同樣沒有說明這座樓是大學堂的藏書樓。
京師大學堂藏書樓設在公主梳妝樓的說法主要見于壬寅年(1902年)重建后入學學生們的回憶。如1948年出版的《北京大學五十周年紀念特刊》,收錄了壬寅大學堂師范館頭班生俞同奎所寫的《四十六年前我考進母校的經驗》一文,文中這樣寫道:“馬神廟的公主府,現在變動很多。當年形狀,不妨一述。……大禮堂和后面一層大殿的東西屋,都作教室。后面大殿,舊稱公主寢宮。寢宮的中廳,祀至圣先師孔子神位。……再后面的樓房,相傳為公主梳妝樓……當時圖書館就設在梳妝樓里面”。
俞同奎是壬寅大學堂師范館的頭班生,所以這里所謂的“當時”,是指1902年京師大學堂重建之時。將壬寅年重建后的京師大學堂藏書樓認作戊戌年初建時的京師大學堂藏書樓,是一種想當然的做法。
2 京師大學堂第一座藏書樓位于原公主寢殿
其實,一旦將大學堂藏書樓的歷史上溯到1898年與京師大學堂的創建同步,不難發現藏書樓所在位置其實早有明確記載。不過這需要從頭說起。
光緒二十四年五月十五日(1898年7月3日),光緒皇帝上諭批準創辦京師大學堂,并委派孫家鼐管理大學堂事務。光緒二十四年六月初二日(1898年7月20日),總理各國事務慶親王奕劻、許應骙等奏:“臣等奉命承修大學堂工程,業經電知出使日本大臣裕庚,將日本大學堂規制廣狹、學舍間數,詳細繪圖貼說,咨送臣衙門參酌辦理,現在尚未寄到。將來按圖察勘地基,庀材鳩工,亦尚需時日,白不得不權假邸舍,先行開辦。臣等查地安門內馬神廟地方.有空閑府第一所,房間尚屬整齊,院落亦甚寬敞,略加修葺,即可作為大學堂臨時開辦之所。如蒙俞允,應請飭下總管內務府大臣遵照辦理。所有開辦大學堂先行酌撥官房應用緣由,理合恭折覆陳。伏乞皇上圣鑒訓示遵行。謹奏。”同日接上諭:“本日奕勖、許應驥奏請將地安門內馬神廟地方空閑府第作為大學堂暫時開辦之所一折,著總管內務府大臣量為修葺撥用。欽此。”
可見,在籌建京師大學堂之初,辦事大臣們是想向日本學習,仿效日本的大學校園建設,來規劃京師大學堂的建筑格局。但由于時間緊迫,不得不先采取借用空閑府第暫充校舍的方法。光緒皇帝更是急于見到成效,立刻就批準了這個方案。
奕劻等人在奏折中提到的“地安門內馬神廟地方空閑府第”,就是和碩和嘉公主府,坐落在紫禁城東北角皇城之內的馬神廟街北側。馬神廟街系因明正統十一年(1446年)曾在附近為御馬監建造過一座祭祀馬神的廟宇而得名,民國時期改稱景山東街,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改稱沙灘后街。
和碩和嘉公主(1745-1767年)是乾隆皇帝的第四個女兒,其母為純惠皇貴妃蘇佳氏。乾隆二十五年(1760)正月封為和碩和嘉公主,因其手指間有蹼相連,故民間戲稱其為“佛手公主”。和嘉公主乾隆二十五年三月出嫁,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九月初七日卒,年僅二十三歲。其額駙(即丈夫)福隆安是乾隆皇帝孝賢純皇后的親弟弟大學士傅恒的次子,襲“一等忠勇公”封號,官至太子太保、工部尚書和兵部尚書,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卒,年三十九歲。
和嘉公主府俗稱四公主府,系乾隆二十五年乾隆皇帝專為和嘉公主下嫁而建。東西寬四十丈,南北長六十丈;府墻由巨型磚砌成,高一丈二尺,厚四五尺;府北為高房胡同,東西兩側均有夾道。和嘉公主去世后,福隆安帶著他與公主所生之子豐紳濟倫回到公主府東面的一等忠勇公府居住,四公主府隨后也被內務府收回。內務府全稱“總管內務府”,為清代專管皇室事務的機構。同治二年(1863年),四公主府改賜給道光皇帝第八女壽禧和碩公主。同治五年(1866年)八月壽禧和碩公主薨,府第又被內務府收回。此后的二、三十年,公主府一直閑置無人居住。光緒二十四年十月初九日(1898年11月22日),內務府奉命將和嘉公主府舊第房屋修葺完成后移交大學堂管學大臣接收,計修繕房屋約三百四十余間,新建房屋一百余間。之后雖續有添建,但范圍沒有擴大。總的來說,草創時期的京師大學堂,其校舍完全承襲了原公主府的舊有格局。
京師大學堂成立兩年后,發生了庚子事變,義和團焚燒教堂,攻打各國使館,八國聯軍進攻北京。面對混亂局面,光緒二十六年六月十三日(1900年7月9日),臨時代管京師大學堂的吏部左侍郎許景澄奏請將大學堂暫行裁撤,折日:“竊查大學堂白光緒二十四年七月經前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孫家鼐議定課程,奏明開辦。嗣值該尚書請假,旋即開缺,蒙恩派臣暫行管理,曾將該堂功課情形并酌減學生額數于本年正月、三月具奏在案。現在京城地面不靖,住堂學生均告假四散;又該大學堂常年經費系戶部奏明,在華俄銀行息銀項下撥給。現東交民巷一帶洋館焚毀,華俄銀行均經毀壞,所有本年經費尚未支領,而上年余存款項向系存放該銀行生息,雖有折據,此事無從支銀,以后用費亦無所出……應請將大學堂暫行裁撤。”
許景澄的奏請當天就得到慈禧太后的批準,于是許景澄立即開始進行裁撤京師大學堂的各項準備。半月之后,將一切事項料理完畢,最后的手續就是向內務府移交房屋家具。光緒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九日(1900年7月25日)《許景澄為移交大學堂房屋咨復內務府》稱:“查本大學堂原領房屋共五百零柒間半,有貴衙門原送清冊,毋庸另行開造外,其拆卸間數及添蓋樓房邊屋,造具清冊,一并移交貴衙門查照,迅即定期派員前來接收可也。”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就在同一天,許景澄還向內務府提交了另外一篇呈文,即《許景澄為移交大學堂房屋、家具等呈內務府文》,其中寫道:“本大學堂房屋業經備文移請定期派員接收在案。茲查原冊所列正所寢殿五間,系大學堂作為藏書樓安放書籍;又后樓五間安放儀器。現值地面未靖,搬移不便,白應暫為封鎖安放,又有鐵柜壹架、書柜兩架,內存各項冊籍,亦應暫存。相應咨會貴衙門,請煩查照。”
這段呈文非常明確地指出,“正所寢殿五間”,就是戊戌年創建的京師大學堂的藏書樓!
為什么要向內務府另具呈文呢?因為原公主“寢殿”作為藏書樓不僅有房屋家具,還有藏書;“后樓五間”也安放著用于物理、化學實驗的儀器。這些藏書、儀器搬移不便,所以只能“暫為封鎖安放”。此外還有“鐵柜一架、書柜兩架,內存各項冊籍”,這些“冊籍”應該就是藏書樓藏書目錄、實驗室儀器清單等,是非常重要的檢索工具和檔案資料。鑒于藏書和儀器的異常重要,所以有必要提醒內務府予以特別的關注。可見許景澄是一個辦事非常認真負責的好官員。
令人扼腕的是,僅僅三天之后,亦即光緒二十六年七月初三日(1900年7月28日),許景澄竟因反對魯莽攻打外國使館而被慈禧太后下令處死。
光緒二十六年七月九日(1900年8月3日),京師大學堂暫時停辦,大學堂藏書樓也隨之關閉。
光緒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日(1900年8月15日),八國聯軍攻人北京,俄軍、德軍先后占據京師大學堂,破壞甚烈。據事變后光緒二十七年十二月十四日(1902年1月23日)《內務府為移交校舍知照大學堂》稱:“查本府官房租庫,現在暫看之大學堂房間,緣于去年五月間,經管學大臣奏明移交本府,尚未接收,旋于七月間聯軍入城,彼處房間被俄、德兩國洋兵迭次占據,嗣經退出,所有內外檐裝修及游廊門扇等項,全行拆毀,本府當飭該庫派役,于上年九月十三日復行看守在案。”
光緒二十八年正月初六日(1902年2月13日),事變后新任管學大臣張百熙上奏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之《籌辦大學堂大概情形折》也說:“查大學堂白去歲先被土匪,后住洋兵,房屋既殘毀不堪,而堂中所儲書籍儀器亦同歸無有。”
戊戌年大學堂西文總教習丁韙良在其所著《漢學菁華: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及其影響力》書中也說:“義和團焚燒翰林院藏書樓,將京師最豐富的圖書收藏付之一炬,將京師大學堂藏書樓的藏書投入水中浸泡毀壞。”他將大學堂藏書樓藏書的毀壞完全歸罪于義和團,而對俄、德兩國軍隊的大肆破壞只字不提,完全是一副偏袒侵略者的嘴臉。
戊戌年大學堂藏書樓的藏書在庚子事變中大部毀掉了,公主寢殿在壬寅年重建的京師大學堂則另充他用,以致后來著史者竟然一筆抹殺了大學堂藏書樓最初的這段歷史,悲夫!
3 戊戌年京師大學堂藏書樓格局之分析
和碩和嘉公主府按清代的等級來說屬郡王府建制。根據現有大院格局,再參考《大清會典》中的有關記述,和嘉公主府為并列三軸線院落組合:西路是額駙院,為五進四合院。中路、東路分內外院。進入公主府大門為外院,系車馬夫、雜役所居。進入二門為內院,左側為中路,有三進院落:第一進院落正面為稱作迎安殿的正殿五間,另有東殿五間,西殿五間;第二進院落正面為公主寢殿五間及東西耳殿六間,寢殿前是一寬闊的月臺,另有東殿五間及耳殿四間,西殿五間及耳殿四間;第三進院落正面為上下二層的后罩樓,俗稱公主梳妝樓,有東西耳房各一間。東路海棠院是花園,最初也有公主大殿和寢殿,后皆不存。許景澄所說的作為戊戌年京師大學堂藏書樓的“正所寢殿五間”,只能是公主府中路正殿之后、后罩樓之前的公主寢殿。
壬寅年(1902年)的京師大學堂完全是在戊戌年京師大學堂的原址上重建的,只是于1904年沿著原公主府的西墻又新蓋了十五排平房作為學生宿舍,即后來著名的西齋。1912年民國肇建,京師大學堂改名為北京大學校,仍使用原來的校舍。到1918年,在和嘉公主府東南方向里許、松公府南面的漢花園建造了紅樓,圖書館搬到了紅樓一層。1930年又買下了松公府的全部,作為北京大學文學院(即一院),圖書館于次年遷到松公府,而原來的和嘉公主府校舍被當作理學院(即二院)。當年和嘉公主府的平面圖今日難覓,但一張民國時期北京大學理學院的平面圖卻很常見,從這張圖中,我們還大致可以看到清末京師大學堂的基本格局。
此圖中路的第二座建筑就是原來和嘉公主府的公主寢殿五間。可以看出,寢殿前面有一個院落,東西各有配殿五間。作為一座大學圖書館,除書庫外,還應當有讀者閱覽室和內部辦公場所等配套設施。光緒二十四年五月十四日(1898年7月2日)由梁啟超起草、和碩禮親王世鐸等領銜上奏給光緒皇帝的《奏擬京師大學堂章程》第六章第七節具體規定:“藏書樓設提調一員、供事十員。”筆者據藏書樓第一任提調李昭煒所編《大學堂書目》之著錄并結合其他資料統計,到1899年底,京師大學堂藏書樓僅中文藏書就至少有五萬多冊。這樣多的工作人員和藏書,加上需提供給讀者的閱覽空間,一座僅有五間的公主寢殿顯然是不夠用的。戊戌年大學堂藏書樓應該有不止一處房舍,在主要作為書庫之用的公主寢殿之外,其東西耳殿或東西配殿,也有可能劃出部分空間歸藏書樓使用。
還需指出的是,在有著許多西文教習的戊戌年京師大學堂,除了中文藏書外,必定還有外文圖書的收藏。我們也確實發現了有關這方面的記載。例如在上海出版的著名英文報紙《北華捷報及最高法庭與領事館雜志》(North-China Herald and SupremeCourt and Consular Gazette)1899年6月19日第1104頁在標題“The Peking University”下有這樣一段報道:
The usual Tientsin“reports of the closing of the Imperial University”,have, like the ass turn-ing a Chinese mill, come round again. Meanwhile, buildings to accommodate 160 more students are rapidly approaching completion, and the first large instalment of books for the foreign library will soon be on the shelves of the great“T'sang Shu Lou”. Let us hope that it will be only the beginning of a collection fit to radiate“sweetness and light”from the“Book - storing Tower”to all the inhabitants of the University and of Peking too.
沈弘教授將這段英文報道翻譯成中文如下:
“通常發自天津有關關閉京師大學堂的報道,就像驢子拉磨那樣,轉了一圈,又傳到了我們這里。與此同時,可以容納160多個學生的樓群正迅速接近完工。西文圖書館的第一批藏書即將在偌大的藏書樓擺上書架。我們希望這只是一個良好的開端,而這批圖書收藏終將從藏書樓頂上向大學堂的所有成員,乃至整個北京城的居民,放射出甜蜜和光明。”
沈教授在這里將“the foreign library”翻譯為“西文圖書館”,其實直譯為“外文圖書館”也許更加準確,因為其中肯定還有日文書。至于“Book - sto-ring Tower”,本來翻譯成“藏書樓”就很貼切,但沈教授卻翻譯為“藏書樓頂上”,顯然是在刻意地強調其居高臨下的角度,否則怎么能從“向大學堂的所有成員,乃至整個北京城的居民,放射出甜蜜和光明”呢?由此看來,這個存放外文圖書的建筑一定是座樓房。
環顧和嘉公主府中,只有中路的后罩樓是兩層樓房,民間稱之為公主梳妝樓。金梁(1878 -1962)所撰之《光宣小記》云:“大學堂,在后門內,舊為公主府,乾隆時和嘉公主賜第也。內城不得建樓,惟府內有樓,可與宮闈相望。”整個公主府內當時也只有這一座樓。許景澄呈內務府文所稱之“后樓五間安放儀器”的“后樓”,是在公主寢殿之后,則必定指的是這座樓。
這座后罩樓從外面看去,為上下各九楹的廊柱式二層樓房,那為什么許景澄說是“后樓五間”呢?我們從民國時期北大理學院平面圖上可以看出,位于公主府中路的后罩樓所在院落,與前面正殿、寢殿的院落是一樣寬的,前面兩座大殿都是五開間加東西耳殿,而公主樓卻是九開間加東西耳房,可知公主樓的開間寬度要小得多。樓上作為書庫開間小沒關系,但樓下需要有活動空間就不能一楹一間了。我們現在看到京師大學堂時期后罩樓的照片都有三處臺階,也反映了其重新分割一層空間的狀況。壬寅大學堂重建后,后罩樓全部作為藏書樓使用,官方統計一直是藏書樓十四間,即樓上九小間,樓下五大間,可見許景澄所謂的“后樓五間”,就是指后罩樓的樓下一層,這個格局是在戊戌大學堂時期就定下了的。
理化儀器是為開設自然科學方面的課程而準備的,而當時的外文圖書內容也多屬自然科學方面,二者相輔相成,集中在一座建筑中存放和利用,應該是一種合理的配置。聯想到壬寅年重建后的京師大學堂,無論是早期的藏書樓提調,還是后來的圖書館經理官,都同時兼管博物院事務(先稱藏書樓提調兼司博物院事,后稱圖書館經理官兼任博物院管理官),則戊戌年大學堂藏書樓提調,應當也兼司理化儀器的購置和保管,對外文藏書和理化儀器的存放位置,當然有權進行其認為合理的安排了。
撰寫該文的《北華捷報》記者,顯然已知曉大學堂擁有一批外文藏書,雖然尚未完成編目,但其典藏處所就在原公主府后罩樓的樓上。令人痛惜的是,這批外文藏書還沒來得及上架,就在庚子事變中連同中文藏書一起被毀壞了。
4 公主寢殿及其前后建筑的結局
北京的王府一般都坐北朝南,東西路可自由配置,中路則大致相同,白南向北依序為府門、照壁、正殿、后殿、神殿、后樓、家廟等建筑。和嘉公主府屬于郡王等級,中路只有正殿、寢殿和后罩樓三座大型建筑,沒有單獨的神殿。戊戌大學堂被用作藏書樓的公主寢殿,在壬寅大學堂時期,被當作神殿,又叫圣人堂,成了供奉孔子神位和學生接受訓誡的場所。據俞同奎所寫的《四十六年前我考進母校的經驗》所記:“大禮堂和后面一層大殿的東西屋.都作教室。后面大殿,舊稱公主寢宮。寢宮的中廳,祀至圣先師孔子神位。因為我們這班學生,在那時代的眼光,都是外來的邪魔惡道,必須請孔老夫子出來鎮壓鎮壓,所以只好請他老人家暫時屈尊,替公主把守寢室。朔望并在這一間廳里面,宣傳《圣諭廣訓》。”
作為京師大學堂的神殿,公主寢殿在壬寅大學堂時期地位很是特殊,光緒二十八年十一月十八日(1902年12月17日)京師大學堂開學典禮的第一個內容,就是到昔日的公主寢殿、當時的圣人堂前月臺下行禮,然后再出院門轉到正殿前進行其他儀式。①公主寢殿還是大學堂師生合影的首選背景。從現存照片,大致可見這座建筑當年的莊嚴面貌。
民國時期,公主寢殿前面的西配殿及其耳殿一度成為北京大學理學院的圖書室,算是延續了這個院落舊日的一點兒風貌;而公主寢殿本身卻褪去了至圣先師的神采,只是作為理學院的大教室被使用,昔日風光不再。
壬寅大學堂重建,后罩樓被用作藏書樓,光緒三十年(1904年)改稱圖書館。據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底的統計,馬神廟校區房舍共十九所、三座、十三處、五百七十九間,其中藏書樓上下共十四間。直至清末,京師大學堂圖書館的館舍位置和格局一直沒有發生變化,樓上作為書庫藏書,樓下作為閱覽室接待讀者,“隨墻一律安置木架、玻璃大柜,存收書籍”。由于空間緊張,后來對后罩樓進行了改建,將門窗位置前推至廊柱外邊,以擴大室內面積。后罩樓所在的院落也進行了一番修整,將東西院墻拆掉,但保留了原有院墻的院門牌樓,庭院中樹蔭蔽日,別有一番韻味。民國初期該樓仍作為北京大學圖書館使用。2015年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孫家紅先生在法國里昂發現一張攝于1912年的北京大學圖書館庭院照片②,其當面的主體建筑就是這座改建后的后罩樓。1918年北京大學圖書館遷到沙灘紅樓,后罩樓又恢復了其在戊戌大學堂時期的身份,作為物理系實驗儀器存放室使用。
原公主府中路最前面的正殿在京師大學堂時期用途不詳。民國時期,是著名的北京大學大講堂(或稱大禮堂),許多名人的演講在此進行,劉半農的葬禮也曾在此舉辦,因此被許多文獻記載,被許多人回憶。
1952年,北京大學遷往西郊,與原燕京大學合并。1955年,人民教育出版社遷入北大二院舊校區。1979年.在唐山地震中受損的后罩樓和前面的公主寢殿均被拆除,在其原址上建起兩棟超長的出版社職工宿舍樓。原公主府中路建筑中,只有最前面的公主正殿僥幸獨存,但也被翻新改造,并將門窗位置前推至外邊廊柱一線,非復昔日舊貌。更匪夷所思的是,緊鄰原正殿當面,不知何時修建了一座中江華宴餐廳,公主正殿之前僅余一狹長隙地。昔日居于校園中心的巍峨建筑,今天委屈地蜷縮在現代不倫建筑的陰影下,令人睹之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