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書架上擺放的這塊攝像機電池,已經整整十年了。不知道是否“疼痛”的緣故,這十年來它始終保持著這個“吶喊”的樣子,又似乎像在訴說什么似的?而我總會靜靜地佇立在它面前,端詳著、聆聽著,任思緒天馬行空,秒回十年前的抗震救災現場……
2008年,5.12四川汶川特大地震一個星期之后,唐家山堰塞湖告急,懸湖問題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當年如果不是那次大地震,即使在大比例尺的地圖上,也無人會留意北川縣城上游3.2公里處那座叫唐家山的地方。然而,大地震之后這里突然舉世矚目。據不完全統計,在百度搜索引擎上,當時“唐家山”的搜索結果高達480多萬。這個極為普通的地名,為何一夜之間會引起大家的關注、思考、研究甚至擔
憂呢?
原來,地震后,位于涪江支流湔河流域的這座山脈,猶如遭受鬼斧神工般的狂暴劈砍,偌大的山體裹著黃土與巨石落入湔河,阻斷流水并堵塞河道,形成一個長803.4米、寬611.8米、高82-124米、體積約2037萬立方米的并不穩固的土石堆積體,是當時整個四川地震災區最大的一個堰塞湖——唐家山堰塞湖。而其下游,正是奔騰不息的涪江。涪江由北向南、再轉向東流經的江油、綿陽、三臺、遂寧等地,均為四川省經濟繁榮和人口密集重鎮。
奔流而下的湔河就此被阻斷,水位迅速上漲。到6月上旬,堰塞湖的蓄水量達到了3.2億多方,成為驚天懸湖,如果得不到及時、科學解決,一旦潰壩,處在下游的綿陽、江油等城市將變成一片汪洋,數百萬人民群眾將遭受滅頂之災。國家水利部專家組根據唐家山堰塞湖可能潰壩的幾種方式,經過精密的測算,得出這樣的結論:如果發生三分之一潰壩,綿陽市將有常住人口14.76萬、流動人口11萬人被洪流淹沒;如果發生二分之一潰壩,綿陽市將有常住人口91.16萬、流動人口29萬人的生命受到威脅;如果發生全面潰壩,綿陽市將有常住人口99.01萬、流動人口30.99萬人遭受洪水襲擊。
當時,這個結論無異于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死亡清單”。人們對唐家山的憂慮與恐懼,正是源于這個懸湖的巨大威脅,堰塞湖瞬間成為救災官兵和下游百萬民眾的心腹大患!
歷史上,堰塞湖曾是深藏在四川人民記憶之中的夢魘。據《清代地震檔案史料》記載:清朝乾隆五十一年五月六日午時,四川康定南發生地震,滑坡體擁塞致大渡河斷流9日。清乾隆五十一年五月十五日午夜,在強余震作用下,大渡河堰塞體潰決,高達數丈的洪水洶涌而下,樂山、宜賓、瀘州沿江一帶人民“漂沒者達20萬眾”。大渡河潰決下游近一個世紀都人煙稀少,荒涼蕭瑟。
民國22年農歷七月初五15時50分30秒,茂縣發生7.5級慘重地震災害。地震后45天江水驟漲,在岷江上形成的堰塞湖潰決,將沿岸茂縣、汶川、灌縣(今都江堰)大部分村莊席卷而去。據不完全統計,次生水災奪去2萬余人生命,僅在都江堰寶瓶口打撈上來的遇難遺體就達4000
余具。
歷史上這兩次地震,給人們帶來的災難令人談“震”色變、心有余悸。而汶川大地震的震級更高,形成的唐家山堰塞湖庫容量更大,威脅到的人口更多。一旦發生潰決,后果不堪設想。
情況萬分危急!根據當時成都軍區抗震救災聯合指揮部的命令,決定啟動爆破泄洪預案。從2008年6月6日13時30分開始,正在當地執行抗震救災的原陸軍第十四集團軍部隊臨危受命,分4個批次出動工兵、舟橋、炮兵等分隊共139名官兵,先后搭乘直升機緊急飛赴唐家山,執行排危除險任務。作為一名軍事電視新聞骨干,我扛著攝像機奉命隨隊出征堰塞湖,和集團軍官兵們一起在充滿變數、處處險象環生的堰塞體上安營扎寨、抗震救災。那個時候,余震頻發、堰塞湖壩體滑坡不斷,隨時都有壩潰人亡的危險。
“當災難發生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往外跑,只有軍人和記者往里沖……”這是2008年5.12四川汶川特大地震后網友的感慨。那時的我,身為原陸軍第十四集團軍政治部機關的一名新聞宣傳干事,正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投入緊張而危險的地震救援中。“軍人有分工,扛攝像機和扛槍一樣,任何時候都要扛好”。我總這樣暗暗提醒自己,因為我是走在工作最前沿的軍人,我的任務是見證一線。
也就是在這次采訪報道中,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2008年6月8日中午,號稱世界“巨無霸”的俄羅斯M-26直升機掛吊救災物資到達唐家山。當飛機懸停在堰塞體上方時,其螺旋槳卷起的狂風把松軟的沙土吹得到處飛沙走石、昏天黑地,完全睜不開雙眼。正在拍攝官兵排危除險的我,竭盡全力穩住扛在肩上的攝像機后,旋即掉轉鏡頭拍攝直升機卸放物資的壯觀時刻。突然,巨大的風力把官兵住的一頂軍用帳篷掀起后,又把帳篷里一張折疊式的行軍床卷起向我飛來——當然,這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只顧專注地拍攝視頻的我,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場災難即將來臨……
那時,大家的關注的焦點都在頭頂呼嘯懸停的飛機身上,沒有任何人發現我已身處險境。緊要關頭,我從攝像機的尋像器中發現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撲面而來。為了保護鏡頭,原本右弓步站立拍攝的我立即向右側方轉身,并迅速下蹲躲避。就是這么一個下意識的本能動作讓我與死神擦肩而過——本來位于我右腦后的攝像機尾部的電池,隨著我的轉身而向左側運動,恰好與我的頭對換了一個位置,替我抵擋住了勁風中呼嘯而來的那張床板的重重一擊。
巨大的沖擊力令我應聲倒地……
當M—26直升機轟鳴著漸漸遠去時,我才注意到自己幾乎是要向右側倒地——要不是我右肩上穩穩扛著的這個重17市斤、長約70厘米的攝像機順勢觸地成了支撐點,要不是我右手依舊緊緊握住攝像機的錄制手柄、左手牢牢抓住攝像機機身,左膝同時著地成為另一個支點穩住了身體,恐怕我早就被這強大沖力擊倒在地了。由于事發突然,那時壓根就沒時間考慮個人安危,一心只想安全護住手中的武器——救災任務緊急,別把我這“吃飯”的家伙弄壞——沒想到反而是這機器“仗義出手”,替我擋住了這飛來的橫禍,從而化解了我的危機。
當我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地爬起來后,發現攝像機的電池已經被砸開了大拇指般寬的一道裂縫,左側臀部也火辣辣地疼痛起來。我解開褲帶一看,臀部居然被床板削去了一塊長約五六厘米、寬約三四厘米的皮膚,正汩汩地往外滲出鮮紅的血液……原來,在M—26直升機強大氣流的席卷下,那塊行軍床板呈“V”字形朝我襲來時,一端重重地擊中了我肩上扛著的攝像機電池,另一端則輕微地擦掛到了我的臀部。
回想那一刻,我暗自慶幸起來:“多虧攝像機電池替我抵擋了這致命的一擊,否則一旦頭部被擊中,我肯定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想到這,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更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這電池雖然“負傷”了,但它竟“輕傷不下火線”——依舊在頑強地供電,使攝像機把這個過程完整記錄下來。
為了銘記這塊電池的“救命之恩”,抗震救災任務結束回昆后,我鄭重地把它存放到書架上,直到現在。
“我一定要好好地留存,不僅僅因為它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今,每當走進書房,我都會用一種別樣的目光凝望這塊立下奇功的電池,并反復告誡自己一定要好好堅守這個決心和承諾,矢志不渝、牢不可破!
這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經歷,在事后卻變成了大家輕松的談資,如今更是成為我記憶深處一個波瀾不驚的話題。但是,在那些非同尋常的日子里,如我那般遭遇險情的救災官兵又何止我一個?無論路途如何不測、無論環境如何惡劣,大家都始終堅守崗位,驚心動魄地奔波、無私無畏地工作、無怨無悔地戰斗,盡管誰也不敢保證每次遂行任務都能像我那么幸運地逢兇化吉、安然無虞!
“我是記者,還是軍人?”我常常會這樣叩問自己,但每次的回答都如出一轍,“戎裝在身,又操持著記者的活計,你既是軍人,也是記者”。的確,作為一名軍事新聞工作者,那時的我,只要有新聞發生,就會立即奔赴現場;只要有新聞現場,我就會義無反顧地沖到最前沿。自己那時肩挑的,不但有軍人的責任和使命,還有記者的承受與擔當。
2008年6月10日,在炮兵、工兵、舟橋等兵種官兵們連續四天三夜的聯合作戰下,被唐家山堰塞體阻斷整整29天的洪水, 按照既定方案通過導流槽匯入涪江,下游沿岸群眾安然無恙。連日來像夢魘般縈繞在大家心頭的洪水警報成功宣告解除。至此,大地震產生的頭號懸湖——唐家山堰塞湖搶險救援取得決定性勝利,官兵創造了世界上處理大型堰塞湖的奇跡。
光榮屬于黨,勝利屬于人民!唐家山堰塞湖險情的成功排除,凝聚著各方力量的智慧與心血,更是眾志成城的集中體現。如今回首那場驚心動魄的地震救援,當年的諸多往事漸行漸遠、淡出視線,唯有唐家山這段生死經歷依舊刻骨銘心、難以忘懷,更別有一番滋味激蕩在心頭,注定它將永遠伴我左右、壯我砥礪前行!
作者簡介:高帥,曾用名高延帥,2016年軍隊正團職自主擇業干部,中共黨員,貴州省黔西縣人,畢業于原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新聞系,在職研究生學歷,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會員。曾在原陸軍第十四集團軍部隊服役24年,長期在部隊政治機關從事新聞宣傳工作,多次參加重大軍事行動和非戰爭軍事行動,多部新聞作品在全國、全軍評選中獲獎,曾榮立二等功1次、三等功2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