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音
在全球遍布的華人社會里,曾獲1983年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原創音樂”等11項提名、4項大獎的老電影《搭錯車》,可能是一個無法釋懷的情結。《酒干倘賣無》《一樣的月光》等影片插曲,開初由華語歌壇實力唱將蘇芮的歌聲,穿越海峽風靡兩岸成為傳播久遠的流行金曲。數十年來以電影《搭錯車》為藍本改編創作的歌舞劇、電視劇、音樂劇屢見不鮮:而這部經典之作,從起點“發車”繞了一大圈后終于又“駛回原點”——相信音樂唱片公司出品的新版音樂劇《搭錯車》,2018年7月7日、8日在臺中歌劇院首輪公演,7月14日、15日和7月20日、21日先后亮相臺北和高雄。第一輪六場演出結束,將計劃依循當年電影上映的軌跡,在2019年的新年前夕登陸廈門等內陸沿海城市。
筆者隨北京記者團,赴臺現場觀賞了7月8日的第一輪第二場演出,愿在此與讀者分享點滴心得感想——
父愛如天:遠去的背影記憶的歌
早期《搭錯車》電影原聲專輯共收錄6首歌曲和4首配樂,這10首音樂貫穿影片始終,但卻不足以在舞臺上支撐起一部音樂劇的容積。這版最新制作的同名音樂劇,集結臺灣本島王牌陣容黃金團隊,“華語樂壇創作大師”陳樂融出任藝術總監/編劇/作詞,“流行音樂金字招牌”朱敬然擔任音樂總監/作曲,“百老匯出身音樂劇王牌”曾慧誠擔任導演。歷經近兩年的精心打造,只為讓經典重新煥發神采,帶給21世紀的樂迷觀眾全新的體驗。
全劇基本保留原作的情節內容、人物身份和相互關系。按照音樂劇舞臺呈現的結構布局,還是做了些相應的變化調整。陳樂融,流行樂壇“跨界混血”大才子,《瀟灑走一回》《感恩的心》等五百多首流行金曲的歌詞作者,《我愛紅娘》《星星的約定》等舞臺劇、音樂劇、影視劇十余部文本作者,經典音樂劇《媽媽咪呀!》中文版文本全部出自他之手。此次應邀主創《搭錯車》文本,最大的顛覆是“啞叔”變身“亞叔”。雖說只少了個“口”字旁,原本影片里無聲無語的養父,這次在舞臺上卻要開口講話舒喉唱歌。
開場第一聲,混合電聲樂隊演奏的《酒干倘賣無》的主題旋律,舞臺上則是遭遇拆毀的眷村廢墟,視聽組合雙重發力,將觀眾瞬間帶入男女主人公曾經生活的家園。“媽,您還記得我們家在哪嗎?”阿明問話,一口臺灣口音的普通話:“我記得這個娃娃……”芝蘭應答,丟棄在斷壁殘垣下臟臟的布娃娃,她親手為阿美縫制的玩具,“那時她才三歲”。突然心里泛起一陣酸楚,“什么時候兒時玩伴都離我遠去/什么時候身旁的人已不再熟悉……”仿佛《一樣的月光》過耳入心,這么快就入戲?情不自禁淚眼婆娑。
這個陳樂融,不,豈止陳樂融,他和他們太會煽情了。第一曲《我曾擁有過》,既熟悉親切又新穎別致。編劇和導演讓劇中主次角色群戲演員13人,第一時間就集體亮相。雖是同唱一首歌,但亞叔、阿美、阿明、芝蘭、時君邁、余廣泰、沈妮及滿叔、秘書、鄰居、記者等,所有人的身份、心境、情緒、觀點,全在這同一首歌里。這就是音樂劇的寫法、章法與格局、布局。
臺灣本島的兩位老戲骨演技精湛,江翊睿飾演余廣泰、張詩盈飾演沈妮,兩個“反派”戲味十足。陳乃榮和蕭景鴻分飾君邁和阿明,前者清俊儒雅、后者健朗淳樸。兩位青年演員兼備偶像派與實力派的優良資質,形象條件與聲音造型皆與角色高度契合。筆者還在這些面孔中發現一個“熟人”張芳瑜——2011年中文版《媽媽咪呀!》中的女一號蘇菲,青春年華的女兒轉眼變身歷經滄桑的母親。
若是看過老電影,你會為“啞叔”飾演者孫越喝彩。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表情、眼神、身形、動姿,無不將人物內心刻畫得入木三分,第20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的榮耀眾望所歸。王柏森,演過《天使一不夜城》等50多部音樂劇的“臺灣音樂劇天王”。他的語言基礎扎實,臺詞十分清晰,所有語調、節奏無不位于角色里。最贊賞他變換音色的超凡功力,一個終日咳喘的老人,豈會底氣十足嗓音洪亮?亞叔的道白,開始渾濁低沉,漸漸嘶聲啞氣:亞叔的歌聲,開始寬展密實漸漸飄忽稀疏。真是個舞臺表演獨有心得的好角兒啊。
人生如戲:破碎的家園繽紛的夢
從美國紐約百老匯音樂劇演藝圈回到臺灣,相信音樂唱片公司投資千萬新臺幣制作的《搭錯車》承載著導演曾慧誠的藝術之夢。這是臺中歌劇院上演的第一部采用旋轉式舞臺的音樂劇,眷村毀棄的廢墟、復原的舊址,亞叔與芝蘭兩家人曾經相依為鄰、貧困逼仄的生存空間,以及樓頂加蓋的棚戶閣樓,鬧市夜店歌廳酒吧,君邁寓所公司舞蹈教室,這些場景隨著舞臺旋轉開合騰挪移動,仿佛時光輪回流轉,空間交替更迭變換。
在虛實結合動靜相宜的設計中不乏點睛之筆,天幕上的影像,采用手繪制作的方式,一幀一幀描畫的剪影動態形象。從亞叔在垃圾堆里發現并撿回阿美開始,他抱著她、背著她、牽著她,一個棄嬰的童年故事,便一覽無余了然于胸。舞臺上少了芝蘭弟弟、阿明舅舅等次要人物,那只陪伴阿美和亞叔的流浪狗卻在音樂劇里復活、跳躍、奔跑,又是一發催淚彈。《搭錯車》影片里特有的情懷,那種在嚴酷冷漠的世界中散發有溫度、有銳度的質感,用新的舞臺形態向觀眾傳遞,喚醒內心深處的共鳴。
在影像中模糊著的兩個娃娃,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打打鬧鬧,阿美和阿明就這樣長大了:在舞臺上清晰著的兩個青年,單純樸實追逐嬉戲坦坦蕩蕩,阿美和阿明就這樣成年了,“你,永遠都應該讓著我!”她還像小姑娘似的撒嬌:“我不敢再欺負你。”他已成大男子般的擔當。現在,阿美阿明各懷心事。“……午夜的列車狂奔的寂寞/在心底唱著堅定的美夢。”一首《離家出走》,原為相信音樂旗下歌手丁當首唱爆紅、收入個人專輯的歌曲,植入該劇,表現阿美夢想遠大的心思心境,可謂量體裁衣合情合理。
“看著她的面孔/我永遠無法猜透。”《她的心》,這首最新原創歌曲是阿明內心的重要獨白,“她的心擁有太多夢/我走近了怕窒息/走遠了怕失去。”在影片里、在舞臺上,他就是永遠站在阿美身后護著她、愛著她的一個小人物。他眼睜睜看著她,一步一步離開,越來越遠、遙不可及。因為后來時君邁的介入,再加上市政規劃的強行拆遷,阿明不僅失去了愛情還失去了家園。雖然沒像影片中的阿明葬身于廢墟,但,一顆破碎的心靈、一個叛逆的“憤青”,仍舊逃不出悲劇性的命運。
音樂劇成功范例《媽媽咪呀!》以歌曲基礎結構戲劇,《搭錯車》亦如是。一對養父與養女的人生悲劇,用28首歌曲貫穿一條情感連線。老歌部分主要采用電影插曲和流行金曲,重新排列組合、編配演繹,在推進敘事、抒情達意上充分發揮戲劇功能。阿美與君邁墜入愛河,“我帶著夢幻的期待/是無法按捺的情懷。”一首《請跟我來》柔情蜜意纏綿悱惻。在阿美首秀的新聞發布會上,滿懷嫉恨的過氣天后沈妮,將唱片公司力推新人的“包裝、偽裝”撕扯得干凈徹底,“我飛上了青天才發現自己/從此無依無靠。”趙傳的首唱名曲,非常合宜適度地表達出阿美深陷困窘的迷惘惆悵。而《相依為命》《最后的晚餐》等陳樂融作詞、朱敬然作曲為該劇量身定制的原創新歌,同《在季節變換的天空里》《是否》等經典老歌,無縫對接渾然一體而不帶絲毫的違和感。新版音樂劇輪番演出與專輯發售之后,或許又會流行起幾首金曲?
月光如水:靈魂的洗禮感恩的心
毫無疑問,音樂劇里的阿美要比影片里更可愛。這不僅指“新人”丁當在形貌身材上的天然優勢,更重要的是文本音樂賦予這個角色更多善良仁孝的天性和個性。這個阿美雖也毅然決然地逃離眷村,只為尋夢追夢圓夢。但她對慈恩如天的養父、童年棲居的家園,更多一份真摯情感深沉眷戀。
無論是否看過電影,新版音樂劇注定讓你經歷一場深化心靈的情感風雨。從1983年到2018年,前后35載風雨春秋,“什么時候蛙鳴蟬聲都成了記憶/什么時候家鄉變得如此的擁擠?”這首老歌,依然扣人心弦:“高樓大廈到處聳立/七彩霓虹把夜空染得如此的俗氣。”這些老話,仍舊所見略同:“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這個盤詰,同樣觸及共鳴。《一樣的月光》照著“新店溪”也照著“我和你”,經典作品恒久魅力。
相信音樂旗下唱將丁當,早在2013年曾受邀擔綱主演新加坡版音樂劇《搭錯車》并創下13場票房完售的演出紀錄。從此她對音樂劇無可救藥深深上癮,更對那位和自己有著相同夢想的阿美產生知交共鳴。終于,2018年夢想成真,在臺灣全新版本音樂劇《搭錯車》里,丁當再次挑戰阿美。這個角色歌、舞、劇三位一體綜合實力,超出新加坡版三倍負荷。開場亮相,舞臺上嬌俏玲瓏的阿美,美瞳明眸大眼妹,白皙膚色錐子臉,纖腰骨干細長脖,相當符合現代觀眾的顏值審美。她這小身板兒,還能唱出蘇芮女中音式的寬嗓?
“我曾擁有過卻夢醒了……”阿美的第一嗓,在一群人中并未顯得突出。第一段獨唱《離家出走》,無非還原了丁當專輯的原聲。從下定決心離開眷村的“別打開禮物的緞帶”(《做我的親人》),到酒吧駐唱嶄露頭角的《我要你的愛》,阿美舒喉放歌漸入佳境已在狀態。第一次走進時君邁音樂工作室,她和他,越來越互生好感互為知音。這里集中連續出現《請跟我來》《是否》《一樣的月光》三首蘇芮原唱經典,熟悉的文辭旋律,新鮮的聲線音韻。丁當的聲音造型顯然不似蘇芮豐實飽滿寬厚渾圓,但其現場演繹十分機巧,善于“逢場作戲”揚長避短。這位歌壇一線“情歌天后”音準節奏、音色樂感優勢顯著,聲情并茂富于彈性與張力。阿美的形象,真實可信生動自然。
在平生最重要的全球巡演個人演唱會之前,阿美錦衣盛裝,飛奔撲向垂危的亞叔身旁。“這么多年忽略你的感受/緊緊牽著生怕把你弄丟。”父親的深切自省:“請原諒我想著自己的夢/忘記你落在后面好遠……”女兒的自覺悔悟。《現在才懂》這場戲,別具一格匠心獨運,全劇主題全新解讀。經歷情感積蓄與戲劇鋪墊,已然得到父親寬宥和祝福的阿美,無以遏制激情僨張,一曲《酒干倘賣無》高潮迭起沖向峰頂。“感恩的心感謝命運/花開花落我一樣會珍惜”,歌聲煥發著新的生命力,穿越時空震顫心靈,向高遠境界飛升。
新版音樂劇,經典老片導演虞戡平和經典老歌作者李宗盛、羅大佑等前輩蒞臨現場觀演。他們或偷偷流淚、或喜笑顏開,感動、感懷之余對該劇英雄所見贊賞有加寄予厚望,愿音樂劇《搭錯車》從“始發站”,一路順風開往前方,更遠、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