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柳色放大的現實,在腳下
——細瘦的長堤,被談興帶進暮晚
歷史在目及的島上
仿佛一排飄木
抵近察看:可坐三四人
那格局,如一桌江南麻將
大紅木漆刷過多遍
莫非色差的漸變,就是我們在談論的
全部?開敗的玉蘭花瓣,不時閃落
湖面展開卷軸,柳枝微漾
風浪大不起來。湖水承載的過往
濃縮在彈丸小島上
那些碑刻的記憶,每一筆
都像涂改了一個晦暗不明的結局
春風如柔和內衣,排斥繁冗的春色
湖中的飄萍,樹梢的綠暈
碼頭上的清冷,船靜止時的空白
錦衣褪去的離愁,杯中殘留的濁酒
……很多年,煙塵入湖
深沉水底,歷史在這里緩存
游魚的眼,如我們在分行中的點睛
岸上,彬彬有禮的蕭蕭落木
在身外,潛心解讀枯榮的人間
馬耳他,或者飛毯
都已經過時,所有人的光陰越來越短
一切都在轉動
在飛,在散成碎片……
歡愛,節育,市井有微光
醉步于手鼓的余音。花草被人看透
山水恒常遠。每一天都像是新的一天
早晨起床,空洞的四周洞察我
房間里熟悉的家什
換了頭銜,像陌生而老辣的巡警
在我周圍散布靈敏的嗅覺
仿佛昨夜,我和誰家千金私奔
現在,另一個我趕在黎明前潛回
篡改了身份,喬裝成耳目
站在鏡子面前,站在靈魂對面
對,這是我賴在世上的理由
我不能過早消費多情的沖動
我學會用呵欠搪塞時間的盤查
張開嘴,把無聲的秘密交出來
不過,這是一個預謀。隨后一聲
巨響,我又把它們贖回肚里
每天,我都會如此反復練習
然后整理衣冠,走向門外的世界
生活,依舊披著一件老式風衣
我喜歡用笨辦法處理一些事情
比如等河水結冰了再鑿洞取水洗臉
比如站在高坎上
給春天涂色,把山丘刷成天空
把天空刷成大地……
給分叉的大樹刷上豐收的顏色
我采了果子堆成堆
然后默默退場,去湖邊用蘆葦釣魚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樂意做的
我從不生怨的事情是
在陽臺上打井,它連著書房
樓下無院子,樓梯口的窄道人流如織
每天我都重復著挖掘的動作
一個手無寸鐵的人,把自己培養成
自己的挖井人,還挖得很深
(選自《大家》2018年2期)